凭借多年对命案侦查积累下来的经验，丁一川有一条标准把握得很有分寸。
这一条就是：对一个嫌疑人开展调查，可以有若干种调查方式。
这不像有的悬疑电视剧里表现的那样，侦探手里握住了十足的证据，到嫌疑人家里将其逮捕归案，然后正义凛然地向嫌疑人宣布：你就是凶手，你可以保持沉默。
对高翔的传讯问话，也是调查嫌疑人有无犯罪事实的一种方式。
在未审高翔之前，丁一川对两个问题特别敏感。
第一个问题：高翔究竟有没有作案动机？
第二个问题：高翔有没有作案时间？
假设这两点成立的话，那高翔杀害吴氏姐妹的嫌疑就上升了。
还有一个问题也一直在困扰着丁一川。就一般常规而言，如果高翔只恨吴双双一脚蹬了他另攀高枝，那也没有理由要硬生生地杀了吴双凤呀？！
或许在第一现场，在高翔杀了吴双双之后，吴双凤却突然出现了？于是，高翔就一不做二不休，来了个杀人灭口？
这一切还都是纯粹的推理和假设，还是个谜。
事实上究竟会是什么样，那只有在与高翔过招之后，谜底才能揭开。
丁一川在他的办公室里，独自吸着烟，烟雾一圈一圈地升腾着，透过那一圈一圈的烟雾，他眯着眼睛，在默默地想着这几个问题。
在他过去侦办过的谋杀案中，谋杀者的性别、职业、年龄各不相同，而且这些谋杀者的思维意识也不尽相同。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一个人一个样，是毫无什么规律性可言的。办案人员很难从中归纳、总结出一整套带有规律性的作案心理、谋杀特点和方式的同一性来。
丁一川正静静地思考着，门一开，李鸥、桑妮二人从医院回来了。
丁一川马上询问了一下张春芳的病情。
李鸥说幸亏咱们有处置预案，处置得及时。我们将张春芳送到医院后，大夫经过紧急抢救，目前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据大夫讲：她是突发性心脏病，需要住院观察，她丈夫吴振雄已经赶过去了，正在医院陪护着她呢。
丁一川对她俩说：“郑家桥带人将失踪多日、去向不明的高翔找到了。
一会儿他就将人带到队里，我们要立即开展对他的调查。”
桑妮说：“你能确定他是凶手吗？”
丁一川笑了：“你跟着我们上案子也有些日子了吧，怎么还问这么幼稚的问题？对一个人的怀疑是要有一些根据的，但最终确认一个嫌疑人是不是凶手，关键之处在于寻找到确凿的证据！”
桑妮：“这我就不太懂了，既然你手里没有确凿的证据来指认高翔是凶手，那你怎么还将他抓进队里来审问呢？”
“只有经过审问才能确认他是不是凶手！”
“可为什么一定要抓进来呢？在外面不是也可以询问吗？”
“这你就不懂了，对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询问方式。”
“我还是不懂。”
“如果我一上手就找到了‘5·09’案某个嫌疑人的犯罪证据，我是不是也太神了，那样这个案子不就意味着成功告破了吗？这里面有个艰苦的过程，需要辨别、甄别、排查，需要的是耐心和冷静的观察，不能盲目、轻易、草率地下结论！”
这时，郑家桥给丁一川打来电话，说人已经押到了重案队。
丁一川接听完电话，带上李鸥、桑妮二人走出了办公室。
他们走进讯问室的外间，透过大玻璃窗，丁一川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高翔，只见他身量适中，人长得浓眉大眼，十分英俊，是个十足的帅哥。
此时，汪洋、唐继烈、郑家桥已经坐在讯问台后面的椅子上，丁一川示意李鸥、桑妮一起坐下，静听对高翔的审讯。
汪洋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你认识吴双双吗？”
“当然认识。”高翔眨了眨眼睛答道。汪洋明显地感觉到他有些紧张。
“知道今天为什么把你请来这里吗？”
“不知道。”
“那好，咱们先聊聊吧。从哪儿聊起呢？还是从你的基本情况及你与吴双双的交往开始说起吧。”
“这太简单了。我叫高翔，今年26岁。6年前，我考上了古城艺术学院表演系，吴双双是我的同学，我们在同一个系。上大二时，我与吴双双确定了恋爱关系，成为男女朋友。说句心里话，至今我都爱着她，深深地爱着她！她的美貌不是一般的出众，是天生丽质。况且我们又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我们那时的关系，套用小品《超生游击队》中的台词，还真是郎才女貌、恩恩爱爱、比翼双飞。在大三的下半年，面临一个毕业后的就业问题。双双明确地向我表示，她毕业后就想留在古城市发展，因为这里是一线城市，文化艺术单位众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那时，我也非常希望她留在古城市发展。所以，我们家就多方找人，请朋友帮忙，最后把她安排到了古城话剧院，成为一名正式演员，并解决了户口问题。在我一生的计划中，大学毕业几年后，工作稳定了，我就和双双结婚。可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你具体说说？”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大三下半年，双双向我提出她非常想进古城话剧院当一名话剧演员，我第一次听到她提出这个想法，并未立即表态。因为这里有几个原因。一是古城市话剧院在全国都是数得着的专业团体，对演员的要求相当高。二是人家剧院人员编制早已满员，一般的演员很难再进入该院。三是我父亲是古城市文化局的局长，早就为我大学毕业后的工作去向做了安排，他已经跟该剧院的有关领导打过招呼，准备我一毕业，就到该剧院上班。因为该院的某位领导说了，在我毕业那年，正好有一名老演员退休，人家剧院的进人原则是：退一个老人进一个新人。”
“这么说来，吴双双提出的要求，一下子打乱了你们父子原先制定的‘战略部署’？”
“可以这样说吧。我私下里向我爸透露了双双想进古城市话剧院做一名演员的想法。我说：‘这样一来，她既有了饭碗，又有了古城市的户口，两个具体问题一下子都解决了，也为我们今后的生活奠定了基础，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我爸听后坚决反对。他训斥我道：‘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现在每年艺术院校毕业的大学生乌泱乌泱的，各专业艺术团体早就人满为患了。换句话说，你可以把名额让给吴双双，可你的工作该怎么办，你想过没有，当今是竞争的年代，你的艺术事业该如何发展？你没有一个很好的平台，发展的空间会很小的……’我母亲也是这个意思。他提议我父亲给吴双双再联系一些其他的文化单位，比如古城市文化局下属的一些单位。万般无奈，我只好硬着头皮向双双说了此事，双双一听就翻脸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的艺术天分这么高，各科成绩都是优秀，不想让我进话剧院，还随便找个地方打发我呀，你们家也太小瞧我吴双双了吧！你回去跟你爸妈说，成，就成！不成，拉倒！我今后再也不进你们家的门了！’我把她的这番话跟我父母学了一遍，我父母当时很生气地说：
‘这孩子是什么人品呀，怎么可以这样讲话？’一见我父母真的生气了，我就求他们说：‘我很爱双双，她的工作就是我的工作，反正今后是一家人，安排谁不一样啊？！’我母亲见我这样说了，就劝我父亲：‘算了，你就想想办法吧……’最后，我父亲说：‘行！高翔，丑话我说在前面，这件事我找人努努力，试一下，成就成，不成就拉倒了！’”
“你父亲给吴双双办工作的过程还顺利吗？”
“咳，甭提了，出岔子了！”
“出什么岔子了？”
“原先我父亲跟话剧院的领导打过招呼，人家也说只要我大学一毕业，就可以到话剧院报到上班。可是，当我父亲跟人家话剧院的领导说由双双替代我去话剧院时，人家院方的领导为难了，说原先计划好的院里退休一名男演员，由你儿子补进来正合适。并说现在话剧院女演员偏多，男演员少，所以还是喜欢要男演员……”
“这下可是给你父亲出了个大难题呀！”
“可不是嘛！为这事儿，我父亲先后找了市里的有关领导向话剧院的一把手打招呼，私下里还准备了礼品，您也知道，如今办事儿那有‘光说不练’的，经过一番努力，事情总算有点眉目了。要说这事儿也巧，就在这时，话剧院有一位主管领导，他的女儿也是大学刚毕业，为此，这位领导跟我父亲提出，说正好也请你帮个忙，希望将他的女儿安排到市政府工作。事已至此，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我父亲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件事接了下来，费了吃奶的劲儿，把这位领导的女儿弄到了新闻出版局工作。就这么着，双双那边的事才算水到渠成。”
“这其实更像是官场上的一种权力交易。”
“可以这么说吧。现在社会风气就这样，这种小小不言的事，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可是，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在吴双双进入古城话剧院一年之后，我与双双的关系发生了一场天崩地裂式的巨变！”
“此话怎讲？”
“双双调入古城话剧院之后，大概一年左右的时间吧，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一直发展得不错，可是有一天，她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晚上有个要紧的事儿要跟我谈一谈。当晚，双双把我约到她的宿舍，脸色阴沉地正式向我提出分手的要求。我当时一听，脑子有点蒙，百思不得其解，就问她分手的理由是什么？她一开始不说，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她轻描淡写地向我流露出：咱们俩性格不太合适，况且人生志向也反差太大。我听了之后，非常生气，质问她：‘什么叫性格不合适？人生应该有什么志向？
咱们刚毕业，事业的道路还长着呢，要做出一番事业，要靠努力、靠机会，慢慢发展。’双双反驳我：‘我有许多要干的事情，今后我要在古城市发展，你帮不了我。与其这样，咱们不要影响对方的前程，还是分手得好……’听她这么一说，我气愤不已，我说：‘我们家为了你能留在古城市，为了让你进话剧院，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为此，我还牺牲了自己的机会。你可倒好，第一目标达到了，先一脚把我踹到了一边，自顾自地甩开膀子奔你的人生新目标去了，算你狠！亏你做得出来。算我眼拙，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吴双双竟是这种无情无义之人！’一怒之下，我打了她一个耳光，扬长而去。”
“你知道吴双双为什么会有提出与你分手的举动吗？”
“事后我认真地进行了反思，归纳了几个原因。一是事业上，她接拍的第一部电视剧，虽然在剧中不是女一号，但毕竟已经崭露头角，观众反响也不错。第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双双总是托词各种理由，来家里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父母开始担心，就多次催问我，让我盯紧双双，不成就早点把婚事办了。我试探了几次，双双根本就没有流露出要与我结婚的意思。第三，由于吴双双进了话剧院，我只好另谋生路，最终我父亲把我安排在了古城市文化局下属的电影公司，从事一般性业务工作，与拍电影、电视剧并无多大关联。渐渐地，我们之间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她总是说我这也不懂，那也不明白。基于上述这几点，我分析：我们之间产生了差距，但最主要的是她骨子里就没想和我结婚，她是在利用我！耍我！把我当作她留在古城市的一块跳板。当她的第一目标实现后，感觉我已经没有了可利用的价值，她就开始甩我了！这也许就是地区观念上的差异吧……”
“看来你是真心真意地爱着吴双双？”
“是这样。我难以自拔！可后来的一些事还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她开始跟我玩失踪。首先她把手机号换了，我根本就无法找到她。后来我听人说，她自从上了剧组之后，就很少再回到宿舍住了。还有人说她傍上了大款，在外面有房子……这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我听演艺圈里的朋友讲：
吴双双因为傍上了导演高云飞，才当上了电视剧《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主角！这些传闻，一开始我并不相信，我想一个外地女孩子，只身闯荡演艺圈不容易，但不管怎样，也不至于连脸面都不要吧？！就这样，一晃大半年我也没见到她的人影。然而一件意外的事，改变了我对她的看法，我是由爱转而恨她了。”
“那就具体说说这件事。”
“这件事非常巧合。在今年的3月9日，那天是我的生日。圈里的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在鸿云楼饭庄吃饭。吃完饭，余兴未尽，借着酒劲儿，哥儿几个说要去唱歌，于是我们就打车直奔皇家大酒店，因为那里的多功能厅的音响效果非常好，一般我们唱歌都去那里。当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了，当我们的车停在酒店门口时，我一眼看见双双让一个男人搀扶着往外走，看情形她喝了不少酒。我定睛一看，搀扶她的那个男人正是高云飞，他也喝了不少酒，走起路来有些摇晃。二人虽然喝多了，但那个暧昧劲儿，一时让我火冒三丈！我见状，大步走上前，一把就把双双拽了过来，厉声质问她：吴双双，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私欲，你还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呀……被我这么一吼，吴双双似乎酒也醒了点，她瞪着双眼开始骂我：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有钱吗？！你有势吗？！你能给我什么呀？！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找也没有用……告诉你高翔，你就死了这个心吧！这时，导演高云飞冲上来充大瓣蒜，打算英雄救美，他往我和双双中间一站，双手一横，挡在了我与双双之间。这时，跟我一起来的圈里的那几个朋友，开始起哄，他们冲上来，把高云飞一通乱揍。吴双双见势不妙，撒腿想跑，我正在气头上，扇了她两个耳光，算是解了一口气……”
“看来你是从那一天起，就开始恨吴双双了。”
“没错！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受这份气！我是遭受到了一个外地女子的精神蹂躏与被强奸！这口恶气我出不来，我难受！”
“这么说来，你准备报复吴双双？”
“对，很对！您说得没错。”
“那你策划了哪些报复形式呢？”
“我就想用强酸毁了她那张脸！”
“你这是什么心理呢？”
“很简单，我得不到的女人，别人也甭想占有！我要让她的下半辈子生不如死，我要让她知道玩弄一个男人的情感，也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你是如何实施报复计划的？”
“根本谈不上实施报复计划，首要的问题是要找到吴双双她本人。”
“你找到了吗？”
高翔眨了眨眼睛，随后摇摇头：“截止到今天，我还没有找到她的人影呢。”
汪洋听到此处，站起身，走到高翔身边，向他提出了两个问题。
“高翔，经过我们警方调查，从5月7日到今天为止，你失踪了，去向不明。”
“是呀，我外出了一趟，到吴双双拍电视剧的外景地去找她了。”
“那你见到她人了吗？”
“没有。我到那儿一打听，人家说电视剧拍完了，都散伙了。”
“你小子没说实话吧？”
“我确实是在外地寻找吴双双来着。”
“那我问你，5月9日你在哪里？跟谁在一起？有证明人吗？”
“5月9日？这个日子很重要吗？我想想，5月9日？5月9日我在外地呐！证明人？没人能证明我。”
“你在外地的什么地方？”
“……”
高翔低头不语，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他在什么地方。
汪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个事实，吴双双被人谋杀了，发案日期就在5月9日！”
高翔闻听此言，一时愣住了。
紧接着，他有些失态地哈哈大笑了一声：“天意呀，天意！她这小丫挺的是自找呀！不是总想出人头地过上有钱人的生活吗？这回到地狱里去过吧……真解我的心头之恨啊！”
汪洋正色道：“高翔，既然你说不清楚你在案发时的去向，那我们警方有理由怀疑你——你有谋杀吴双双的嫌疑！”
高翔反驳道：“我承认，我刚才没说实话，原因就是怕你们怀疑我。
其实我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我就想杀了她！你们怀疑我可以，但你们手里有指证我谋杀吴双双的证据吗？我就是想杀了她以解我的心头之恨！
可是在事实上，有人替我干了这件事，我还不用负法律责任。这真是人努力天帮忙，报应！好——报应！”
汪洋见高翔将满腹之恨咬牙切齿地高声喊出，看上去，他的心头之恨已经得到释放。
汪洋问了高翔最后一个问题。
“据你所知，你肯定吴双双在古城市的某地有住房吗？”
“肯定有！”
“具体在什么位置呢？”
“这个我也是听人说的。”
……
丁一川非常明白汪洋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如果吴双双真的在古城市有一套住房，那这个房子会不会是第一现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