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川送走了甄久恒和曾玉之后,他给汪洋打了一个电话:“与莫大志谈得怎么样?有什么进展没有?”
汪洋在电话里有些着急:“今天算是碰上硬茬子了!这小子还挺猖狂,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与杏林山庄命案毫无关系,并扬言出去之后要告咱们,说咱们涉嫌违法抓他……”
丁一川安抚汪洋道:“你们先别急,待会儿我马上就过去,与莫大志过过招儿……”
在他的刑侦生涯中,他遇到的这种情况太多了,越是嘴上强硬说自己没事的人,心里肯定特虚,这正印证了这类嫌疑人身上有事儿……丁一川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他快步走进了讯问室。
一进讯问室,只见莫大志正在与汪洋争辩:“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与杏林山庄命案有关系?你们明显是抓错人了……你们要给我平反昭雪,否则,我出去跟你们没完,我把这事折腾大了,不让你脱了警服,老子就不姓莫!”
丁一川疾步冲到莫大志眼前,一脸愠怒状:“莫大志,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告诉你,莫大志,我们刑警今天把你请进来,就没打算让你出去!你不要以为我们手里没有直接证据,你就敢在这里放肆撒野!”
丁一川这通话,顿时让莫大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疑惑地翻了翻眼皮,心说这人是谁呀?每句话都暗藏锋刃,直捅他的心窝。
他抬起头问汪洋:“这位是谁呀?”
汪洋淡淡地来了一句:“他是我们这儿最大的官,你要是不服,跟他较量较量?!”
丁一川站在屋子中间,指着莫大志的鼻子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请进来吗?”
莫大志眼皮一抬:“知道。你们怀疑杏林山庄命案与我有关?”
“没错。”
“可你们不能凭空想象怀疑我呀,那我就洗耳恭听你们怀疑我的理由是什么?”
“那好,我首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与张小慧领没领结婚证?”
“领了,是在今年的一月八日。”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今年的四月五日,也就是杏林山庄发生命案那天,你在哪里?跟谁在一起?证明人是谁?”
“四月五日,距今都过去快十天了吧?我想想,噢,四月五日是星期五,那天上午我在城管科上班,下午哪也没去,我们科的科长和另外几个人都可以证明我在单位……”
“那你下午干什么去了?特别是下午三点至四点之间你在哪里?”
“下午我干吗去了?中午我与科里的几个人,还有我们科长,在街头一个小饭馆喝了点酒,大约两点以后我跟科长请了假,说酒喝得有点多,就回到我的住处睡觉了,一直到晚上七点多钟,然后看电视到晚上十点多,我就睡觉了……”
“你住在什么地方?”
“我是租的房子,房东是个老太太,姓陈,平时就她一个人住……”
“陈老太太能证明四月五日下午你在出租房内睡觉吗?”
“巧了,她还真不能证明我回去了……”
“为什么呀?”
“要不说这事巧了呢,那天是陈老太太七十大寿,一清早她就让她大女儿给接走,办大寿去了……”
丁一川听到此处,加重了语气:“照你自己的说法,我们警方怀疑你有重大作案嫌疑一点也不为过吧?因为你有充足的作案时间,并且,至关重要的是:在案发时间段内,并没有一个人能证明你没有作案时间。”
莫大志听到此处,不由得吸了口气:“唉,算我倒霉吧。就按你的逻辑,可我为什么要闯进杏林山庄杀人呢?况且,我老婆张小慧也住在那里,这于情于理,绝对说不通呀……”
“咱们换个角度探讨这个问题。我问你:你与张小慧的关系,特别是领了结婚证之后,有没有什么变化?”
“有哇。变化太大了。张小慧自领了结婚证之后,她多次提示我:要尽快买房子,等有了房子才能举办婚礼,否则,就别打算结婚!小慧说这句话是她妈妈的‘最高指示’,相当于给我下了‘圣旨’。我做梦都想有一套自己的住房,哪怕面积小点,住在城市郊区也行呀。可我把古城市区有楼盘的地方都转了个遍,不瞒你们说,如果我买一套八十多平方米的房子,最少也要一百三十六万上下,把我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父母的积蓄都给我,我也买不起呀!对了,你们是警察,是国家公务员吧,房价这么高,你们也买不起吧?!我特想跟像我这样的人探讨一下当下中国各大城市的房价问题,如果你们想听听我的高论的话,今儿我还特想敞开心扉……”
丁一川有丰富的讯问经验,看似嫌疑人此时离题万里,像是有意游离问话主题,其实此时嫌疑人心里有一道坎,你不让他把心中的郁闷、久蕴的怒火燃烧、释放、宣泄出来,他就不愿再往下交待警方想要的东西。况且,房价是全民关注的大问题,此时,莫大志要发表高论,让他说说又如何。
丁一川说:“反正今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们就听听你对当下中国房价的看法。你说吧……”
“我认为造成当前房价太高的原因,主要责任在各个城市的政府,调控失误,甚至是不作为。让人民生活得更幸福更有尊严,这话一点没错,可房价太高的症结在哪里呢?当地政府放纵地拍卖土地,开发商则说拿地成本高了,自然会提高房价!老百姓的双肩上承受的巨大压力可想而知。我认为房价高,不仅仅是经济学角度上的泡沫问题,它会形成社会问题。其实,中国的能人很多,要解决房价太高的问题,也不是没有可行的务实的办法,而这其中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调控房价的基本出发点,那就是为人民大众谋幸福,造福于人民群众,说到底,还是为谁服务的问题……”
“说说你的观点,你认为用什么办法能调控好房价?让社会各界、各阶层的人都能买得起房、达到一种心理价位上的平衡呢?”丁一川问莫大志。
莫大志心情复杂地说:“这是一个大问题,全社会都在关注。其实,回答这个问题,并非要政府官员、学者们在那里滔滔不绝,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最有发言权!有一部电视剧叫《蜗居》,不知你们看了没有?像我这样的人,社会上有人把我们称作‘蚁族’,可又有谁替我们着想呀?!我看了好多楼盘,小户型、适合我们年轻人结婚用的房子是少之又少,我都怀疑,当初开发商是不是就没打算把我们这类人考虑进去。开发商说他们没有多造小户型房子的义务,解决年轻人的需求是政府的事儿!我们年轻人当下的生存状态就是:无望加绝望!在人生的跑道上,我们在努力,挥汗如雨地奔跑、奔忙,虽然很努力、不惜力,可人生美好的撞击红线的终点又在哪里呢?在这条跑道上拥挤着向前跑的人,不仅仅是我一个,而是一代年轻人呀,这些人绝对是民族的未来,未来要靠他们支撑,可是一个年轻人,他连建一小间‘蜗居’的条件都没有,他还有信心、有热情为家庭、社会、国家去支撑、强撑着什么呢?”
李显荣听到此处,不由得插进一句:“你讲得很有层次感,很适合当演说家……”
莫大志平静了一下心情,他说:“我认为要想把一个城市的房价问题解决好,首先,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要分层次,采用剥离的方式递进进行。”
“你认为该如何分层次进行呢?”李显荣追问了一句。
“我认为:在目前情况下,一个城市的房价,首先应该分层次。比如城市低收入者这一块,除了经济适用房、廉租房建成后,在基本解决了这批特困人员的住房之后,城市建房的重点应该在广大夹心层这一大块!对于夹心层这个群体,要采取剥离的递进方式进行。比如像我这样的结婚族,不够特困标准,那就专为我们这样的人建一批房,价格略微比经济适用房高一些,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再比如,机关、厂矿、企业的人员,亦占了夹心层的很大比重,这些人都是有单位的,单位原有自建房不少,但建房年头很长了,有的都属于危房了,为什么不让这些单位上报市建委引进开发商,定出合理房价,共同解决夹心层住房问题呢?!至于高档商品房,那就放开走市场,随行就市,不但外地人可以买,连外国人也可以买嘛……还有一个观点,我非常反对。有的学者、专家拿英国、日本的住房说事儿,说什么,人家都是发达国家,可老百姓住房的居室面积一般都不太大,言外之意,中国的老百姓也没有必要住一百平方米以上的大房子,这样做的目的是可以节约资源。这不是一派胡言吗?中国的老百姓为什么就不能住大一点的房子?!住得大一点,舒服一点,不是更能体现改革的成果,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吗?!”
丁一川听后,心想:这小子还是一个很有思维逻辑、有思想的人。看起来,当下的年轻人对无房的痛苦、对房价的评判是相当清晰和准确的。
丁一川单刀直入地问他:“你和张小慧办了结婚证后,因无房或者说是买不起房,就产生了矛盾?”
莫大志无奈地回答:“不光是产生了矛盾,还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和冲突。小慧说我骗了她,太轻信我原先买房的承诺了。我辩解:‘是呀,我是想买房,谁又能想到这房价跟蹿天猴似的直线向上猛升呢?!你怨我,我怨谁去呀!’她为此一赌气,提出与我分手。我当时就急眼了,我吓唬她说:‘咱们都是合法夫妻了,你说分手就分手啦,拿婚姻当儿戏呐?!告诉你——张小慧,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先杀了你,再杀你们全家,我是说到做到,不信咱们试试……’或许是我这一吓唬,小慧就关了机,没几天就到杏林山庄给周永海当秘书去了……其实,我是很爱小慧的,吵吵架斗斗嘴,在我们年轻小夫妻来看,也属正常……”
“你开始以为张小慧失踪了,是吗?”
“是。我四处打探她的下落和去向,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找到她的下落,我猜想小慧她公司的人一定知道她上班的地点。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我打探到她在远离市区的杏林山庄内办公,我打探到了地址,就开车去了一趟杏林山庄……”
“这是什么时间?”
“三月底吧。我寻摸到了杏林山庄外,我先敲响山庄外的大铁门,不一会儿,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手里还牵着一条硕大的大狼狗,大狼狗吐着大舌头,犀利的目光直视着我。小伙子问我干什么的?找谁?我说找张小慧。小伙子说:‘我们这没有这个人,你走吧!’我赶紧说张小慧是我妻子。小伙子说:‘告诉你了没这个人,再不走,我就放狗咬人了!’我当时也没了主意,人家说这儿没有张小慧这么个人,态度很坚决,我也没什么好招了,只好悻悻地开车回来了……”
“你追寻到杏林山庄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想力劝小慧离开杏林山庄,回到我的身边,我们重归于好,没有别的意思……”
“你就这么甘心从杏林山庄无功而返?”
“我当然不甘心啦!回到住处,越想越郁闷!可是人家山庄里的人明确说小慧不在那里!我思来想去,一时间也找不出太好的办法来……”
“那我问你,你在案发当日下午自称在租住的房子里睡觉,你也说无人能证明你的去向,那你去了哪里?”
“我……哪儿也没去……”莫大志低头不语,开始保持沉默,不再说话,不再为自己辩解,这很反常。
丁一川看出了莫大志瞬间发生的情绪变化,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莫大志在说谎,他的内心世界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此时,他并不想说实话,他在极力躲避追问,不想说出案发时分自己的去向!
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莫大志依然是沉默不语。
丁一川向莫大志的心理防线开始了攻击,他要用一把锋利的事实之刃,撕开莫大志的防护之网。
丁一川用一种严厉的口吻对莫大志说:“你的沉默,恰好说明你在说谎!我们警方完全可以认定你与杏林山庄命案有关!你与张小慧关系紧张不紧张,外人无从知晓,再说,张小慧已经被人谋害了,你自认全凭你一人所说,我们就无法认定了?!我们完全有理由认定:你和张小慧关系并未有什么紧张一说,所谓关系紧张,都是你事先预谋好的圈套,目的是让张小慧接近周永海,企图采取施用美人计,借此敲诈周永海。你们用敲诈来的钱财再购买房子,或者让周给张小慧提供一套房子。就一般人的眼光来看,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凭什么就心甘情愿地住在杏林山庄办公?这不是自欺欺人、掩人耳目吗?……我们推测,张小慧能住进山庄,她在事先一定是征得你的同意的,不然,她是绝对不会住进杏林山庄……怎么样,莫大志,我们警方分析得八九不离十吧?”
莫大志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听着丁一川的分析,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默认。
他一言不发。
丁一川继而又提出一个大胆推断:“根据我们的判定,既然案发时无人证明你的去向,那我们也可以认定:四月四日下午三时至四时之间,你肯定没在租住的房屋内睡觉,那你去了哪里?请你今天交待个明白!”
莫大志听罢,依然低头不语。
此时,汪洋叮问了一下莫大志:“是不是不好说呀?我告诉你,是你做的事,纸里是包不住火的,你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出来?”
没想到,汪洋的话音刚落,莫大志竟掩面号啕起来,一边哭一边嘴里还喃喃自语道:“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可惜呀,小慧呀小慧,你死得好冤枉呀……是谁害的你呀?我一定替你报仇雪恨!”
丁一川一见火候到了,他趁热打铁来了一句:“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就从头招来吧!”
莫大志擦了擦眼泪,然后,他开始了供述。
“事情的前因始末,跟你们分析得差不了多少。自打我和小慧领了结婚证后,我们俩为房子的事都快愁死了,恰巧这时,杏林山庄以公司的名义建成启用了,周永海作为董事长以身体不太好为由,就决定在那里办公,公司遂决定派张小慧做他的工作秘书。开始小慧表示不愿意只身前往,就与我商量,我转念一想,这也是个机会呀。我劝她:‘成天同周董事长在一起,你工作积极一点,他对你满意了,你向他提房子的事,没准能给咱们弄套便宜房子呢。’小慧则说:‘机会是不错,可人们都说周永海是个色狼,八成没安好心’。我说你提高点警惕,跟他玩太极,再说,山庄里还住有其他人,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小慧就到杏林山庄上班去了……”
“你们的目的是通过周永海弄一套便宜的房子?”
“是。可是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是我始料不及的。事情并未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顺当,周永海对小慧提出的买便宜房一事态度上总是模棱两可。我心想这叫什么事呀,把老婆搭进去了,别再弄个赔了夫人又折兵!其实,我心里也打鼓,万一小慧移情别恋和周永海好上了怎么办呢?可又一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与其那样,索性还不如顺水推舟,顺其自然吧,总之,弄下来一套房子才是硬道理。我后来也想透了,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还有回头路吗?”
“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后来小慧还真给我们弄下了一套七十多平方米的小户型房子,我们个人掏三十万,周永海说公司给付了三十万,这事不是明摆着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在四月五日,小慧打电话告诉我的。她让我四月五日下午四点到杏林山庄去取新房钥匙。我听了,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儿。算了,我当时想,事已至此,我还能怎么样呢?”
“这么说来,周永海给你戴绿帽子了?”
“咳!您说这么明白干吗……”
“你接着说吧?”
“四月五日下午四点多钟,我如约准时赶到杏林山庄。到了山庄外,我先给小慧手机打了个电话,令人奇怪的是手机一直无人接听。我就往山庄里走,见山庄的大铁门半开着,也没见到上次看门的那个小伙子和那条大狼犬。进了山庄走到别墅大门外,见大门虚掩着,我就径自走进一楼会客大厅,此时,大厅内空无一人,我先喊了一声:‘有人吗?’连喊了三四声都无人应答,我心里好生奇怪,就四下张望了一下,猛然发现客厅左手边书房的门大开着,地板上一个男人躺在血泊中,血腥味迎面扑鼻而来,我下意识的感觉到:不好,出事了!接着,我想:小慧在哪儿呢?她会不会出事?我赶紧大声喊她的名字,连喊了五六遍,别墅里依然死一般的沉寂,我顺着楼梯跑上去,一抬头看见了小慧趴在二楼的过道处,头部流了好多血,我忙奔跑过去,低头侧脸一看——她已经死了多时了!两个人死了,杏林山庄出了人命,当时,我头发根都竖起来了,我想到了报警,可我又一想:凶手早跑了,我是误打误撞进了现场,警察能放过我吗?到时候,我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干脆,我赶紧走人吧!我迅速脱下我的夹克衫,顺着我上来的路线,把我的脚印擦拭了一遍,然后飞也似地奔出了杏林山庄……”
“你在进山庄之前或去山庄的路上,看到过有什么可疑人员或车辆吗?”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在我开车离山庄约摸有两公里的地方,迎面驶过来一辆黑色现代轿车,车开得飞快,从我身边‘嗖’地一掠而过,但与我打了个照面,我记得车里坐着两个人,还是一男一女。那个男的开着车,可奇怪的是这两个人都戴着大框的黑墨镜,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这个季节阳光还没有那么强烈呢,戴什么墨镜呀……”
“你讲的这个故事可真够离奇的,看来你是走了背字,怕受牵连,是吗?”
“我交待的可都是实情呀,我可没敢说谎话。不信,你们可以动用一切仪器设备,再到现场验证一遍……”
丁一川听到此处,冷笑了一下:“谁信呀?恐怕连鬼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