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捷弯腰将地上的扇片一片一片捡起,然后嘴角勾了勾,敲着破扇子的扇骨往外走去。
素素走进屋内,蹲下身,准备给凌薇上药,药被萧初过接过去,凌薇的手却躲开了,萧初过的手停在半空中。
屋内一时寂寂,二人沉默地僵持着,素素蹲在那,甚是尴尬。
正在素素踌躇着是否离去的时候,萧初过伸手往凌薇的胳膊抓去,被凌薇身体前倾避开。凌薇不顾手腕剧痛,伸手抓住萧初过的手腕,欲借力擒拿。萧初过愣了一霎,本能地一甩广袖闪开,电石火花的瞬间,萧初过和凌薇已有数次过招,就在素素眼花缭乱时,凌薇的穴道被点,动弹不得。
素素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而凌薇和萧初过也都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萧初过面上一贯的沉稳,倒是凌薇,一脸的不可思议。
凌薇未待深想,手腕上一凉,萧初过正在给她上药。
“你刚才说,你的生死和我没关系。你以后是我孩子的母亲,怎么会没关系?”萧初过蹲下身,一边温柔地给她上药,一边狠声道。
凌薇一时有些大脑短路,这个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温柔与邪恶怎么能如此完美地集合在一个人身上?
正在凌薇发愣的当口,萧初过站起身来,解了凌薇的穴道,继续发狠:“从今天开始,你休想再做伤害这个孩子和伤害自己的事。”说完,径直往外走去。
凌薇彻底懵了。素素也怔怔地蹲在地上半响,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给我再去煎一碗来。”凌薇恨声道,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赌气还是为何。
素素索性坐在地上,一脸无奈道:“贞王殿下说这药不能喝,我就是挖地三尺也找不来这味药了。”
凌薇冷静下来,想了片刻道:“他现在在杭州,也就管得了杭州这一亩三分地,我们离开杭州,往别的地方去。”
世界是如此宽广,难道还没有她可去的地方?
“只怕现下城门也出不去了。”素素斟酌道。
凌薇笑了声:“无妨,你帮我去请苏捷过来。”
素素点点头。
苏捷一直在大堂喝酒,见素素来找他,嘴角扬起:“沈大小姐主动来找我,不知道——”说着,挑挑眉。
素素面容依然清冷,在苏捷对面坐下:“我们家小姐让我来请你过去,有事相商。”
苏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凝望素素片刻,正色道:“你就打算一辈子跟着她?”
素素闻言愣怔,须臾缓和道:“这是我欠她的。”
“好吧,我也留下。”
苏捷一脸的欲哭无泪,让素素也是一脸的欲哭无泪:“你留下作甚?”忽而想起来意,忙道:“我们当下就要离开这里,小姐请你过去,就是为了这事。”
“离开?”苏捷望了望头顶横梁,忽然福至心灵,恍然道:“碰到萧初过的虎须了。”
苏捷随凌薇来到内屋时,凌薇正在收拾东西,苏捷倚在门上,重重地叹了声:“我说,我的二位大小姐,你们就是让我帮你们混出城,也得给我时间准备不是。”
凌薇一怔,一敲脑袋,冲苏捷和气地笑道:“说的也是,还是紫玉想得周全。”
苏捷又用他的破扇子敲了敲手心,轻叹道:“小薇要是日日如此温柔如水善解人意就好了。”
凌薇目中光芒一转,挑着眉尾笑道:“紫玉之恩情,凌薇没齿难忘,明天在这里恭候佳音。”
苏捷的目光在素素脸上逡巡了番,素素正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发呆。
嗯嗯,想要逃过她这位表哥的法眼,可真是太难了!
一位是圣上钦定的贞王妃,一位是贞王小世子他娘……
苏捷惆怅满怀地度过了半日,摇着扇子,扇出的风竟都是热风,终究决定,还是从运河走,于是派人到运河上找了条不大不小的船。
正待苏捷视察完船只,一甩广袖,施施然地走上岸,一抬头,本来只有千株垂柳的岸边,此刻又多了个人,正是身着玄色锦袍的萧初过。
苏捷磨了磨后槽牙,笑道:“贞王殿下,现下可真闲暇得紧啊。”
“昨日南粤传来消息,南粤王容哲拥军称王,想与朝廷分庭抗礼。我过来请紫玉出战。”
说起来,容哲还是容恪和容仪不出五福的从祖兄弟,当年为了萧家的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几乎就是转眼,他自己又黄袍加身,当起了皇帝。
乱世啊,给了无数怀着皇帝梦的人机会和胆量。
苏捷皱了皱眉:“在下不是朝廷中人。”
“容哲对朝中之人都有所了解,却不了解你,正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希望紫玉能应我这个请求。”萧初过诚恳道。
外人都道,苏捷不过是个风流浪荡的世家子,萧初过其实了解,苏捷其人,风流不过是表象罢了,当今天下,军法之孤绝诡寒者,苏捷当属一个。
那一年,靖朝攻打东岳,萧初过在前线,看到苏捷夹在众人中间,指挥若定。彼年,萧初过记得没错,苏捷刚好十五岁。
萧初过曾经有想过,去年长安城那场兵变,要是苏捷站在了苏月容一方,情势就很难预料了。
正是春夏交替的时节,夏日炎热的气息愈发浓重,马儿在不安地踢着蹄子。
苏捷笑了声:“这是其一,殿下还有其他要说的吧?”
萧初过清浅地笑了笑:“还有,请紫玉兄莫要管我的家事。”
苏捷哈哈一笑,刷地一声将折扇收了,“我若不管,你的王妃可就没人要了。”
萧初过面上颇有些凝重,“只要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带凌薇走的。”
苏捷正了正色:“如果我执意要带她走呢?”
“赢过我。”
苏捷仰头一通狂笑,笑罢,悠悠然道:“要是以前,我铁定打不过你,可现下,你身上有伤。”
萧初过了解苏捷,苏捷又何尝不了解萧初过?
苏捷深知,萧初过不喜花哨的衣服,所穿的衣服,除了在长安必须穿的紫龙银线的蟒袍,平素的衣服只有三种颜色:白色、青色、玄黑。
白色是常服,一袭白衣虏获了多少姑娘的小心肝;青色近来穿得也多了,大概是不想太招摇;玄黑么,只会在一种情况下穿——
身上有伤,还偏要与人交手时。
身上流血了,不那么容易看出来,气势上也就弱不了。
如斯简单的道理,苏捷曾经琢磨了很久,方才想明白,想明白后就有些哑然。
这一回,萧初过身上的伤可真不轻,从哈尔和林回来到现在,就一直没有痊愈,普天之下,能将这位神人伤成这样的,不用掰指头,都可以想到是何人。
“怎么打?要不要兵器?”
萧初过一脸冰碴子,眸中暗涌澎湃。苏捷怔怔地望着他,他平素都是一副和和风细雨的模样,纵有千军万马在脑中奔腾,面上也不能看出丁点。这样的萧初过倒稀罕得紧。
苏捷莞尔一笑:“告诉我理由,你动心了么?”
萧初过冷哼一声:“这个不甚重要,我要得到的一定不会让给别人。”
嚣张的人呀——
苏捷又摇了摇折扇,萧初过从马背上拿出两把剑,扔了一把给他。
苏捷将将将折扇插在衣领内,萧初过手中的寒剑已经飞刺过来,带动风声萧萧。苏捷本能地往后仰去,翻了个筋斗,一个漂亮的回旋,堪堪落在几步开外。
“还真是心狠呢。”苏捷笑了声。
话音夹在另一重铮鸣声中,萧初过的身形闪得极快,若暗夜魅影,剑芒层叠迸出,苏捷心下了然:萧初过伤得太重,怕拖太久,自己气力上有所不及。
虽知道萧初过的短处所在,苏捷的身法一时也很难跟上萧初过,只能不停腾移躲闪,以期后面发力。奈何和萧初过交手,萧初过丝毫不会给对方闲暇,一旦错过,可能就万劫不复。
苏捷避了几个回合,明白其中利害,清喝一声,身形腾起,向萧初过侧身攻去,剑势却在慢慢减弱,剑招沉稳,静逸自如。远观,就仿若一条巨龙在萧初过身侧盘旋,怒吐狂涛,长风呼啸。
萧初过的剑招也被他牵引得慢了下来,手上一软,正好被苏捷击中那个被凌薇扎过两剑的肩头,浑身一凛,身形急速旋转,奔至高空,拼尽全力,长剑向下一绞一带,苏捷手中一个不稳,手中长剑呛然落地。
趁势,萧初过一记扫叶腿向苏捷面门飞去,苏捷右足轻点地面,借势卸力,反手去抓萧初过的脚踝,虽避开,但萧初过身躯还是开始往下沉去。
不远处,清风拂过运河河面,带起阵阵涟漪,河岸碧玉妆成的垂柳下,柳濛怀抱长剑,眸如星空,夹杂着水汽,发出清冷的光。
当她还在山上学艺时,师父每每看到弟子靠蛮力打架,都会训斥:“江湖中人最不屑的就是肉搏。”
眼前,这两位武功卓然的高手,此时正在做的,恰恰是江湖中人最不屑的肉搏战。
那与人交手时身形从来都如繁花入梦的飞雪公子,此刻又去了哪里?
就在柳濛有些怔怔然,萧初过一掌劈下去,苏捷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扇子,立时成了两截,扇片零落在地,散在黄土里。
而苏捷则被震得节节向后退去,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再看时,苏捷已是衣衫半敞,狼狈不堪,但却没有丝毫虎落平阳,蛟龙搁浅的样子,嘴角浮现的一抹如醉笑意,让他又多了份慵懒的气质。
萧初过以剑撑地,冷冷道:“你输了。”
苏捷索性坐在地上,望着萧初过,嘴角的笑意渐浓:“是啊,我输了。”
萧初过眉眼带笑,訇然一声,整个人往后面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