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在回王府的路上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就坐在马车上发呆。
晓莺是萧初过安插在王府的暗线,这一点毋庸置疑,豆蔻山楂粥是她推荐的,世界上没有那么巧的事。
但萧初过却不承认晓莺是他的人。
或许,萧初过只承认花铸是他的人,其他人都是没有资格的。
萧初过说重楼勾结逆贼,这事,凌薇管不着,所以,真相如何,凌薇也不用花心思去想。
但作为一个旁观者,很多事容易看清。
据说,七王之乱已经被平得差不多了,容绍正在负隅顽抗,萧家军凯旋归来指日可待。等叛贼被押送到京,重楼是不是共犯,还不是萧家说了算?
重楼啊重楼。
凌薇心中唏嘘一声,爬下马车。
凌薇刚回到屋内,晓黛跑过来说:“重公子回来了。”
清晨,还有些凉意。
凌薇哦了一声,正准备进屋补眠,忽然转身笑道:“你知道重楼昨晚出去了?”
晓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脸上青白不定。
再看素素的脸,也苍白了几许。
被人监视,要是不知道,还可以如常生活,可明知道自己毫无隐私,就会感觉很糟糕。
对于晓黛,因为之前有帮忙,凌薇对她心怀感激。
可,刚知道天真如晓莺,也是萧初过放在自己身边的一双眼睛,对于监视这种事,凌薇心中委实不快活。
晓黛踯躅着开口道:“今天早上,奴婢刚起来,就看到容公子和容管家扶着重公子往竹林走去,重公子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容公子?容若?”
“嗯。”
容若是容恪的男宠,也算是凌薇的男宠,可凌薇只见过一回,就是容恪薨逝后,凌薇唯一一次查看后宫的那一回。
只一回,凌薇便记住了他。
是个非常俊秀的少年。
这个时代的人,喜欢那种白净的少年。容若不白,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肤色,清俊秀气,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和倔强。
容恪对男宠的眼光真的很独到,没有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的人,说白点,没有庸脂俗粉。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往人群里一站,就算长相很普通,也会很亮眼。
凌薇以前总听见某某美女是靠气质取胜,总觉得气质这种东西很玄,可真见了容恪的各式男宠,凌薇心中不得不惊叹:容恪这个断袖,断得有品。
而他们当中,凌薇最喜欢的,也是唯一记住的,就是容若。
见到容若,凌薇总不自觉地将他和宝马香车联系在一起。
这其实是非常普通的少年气质,可凌薇所遇到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熟透了的。
凌薇到重楼房中的时候,重楼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半坐在打盹。
重楼的脸上苍白若雪,眼睛微闭,睫毛如扇,静谧的早晨,整张脸看起来真是精致到了极点。
凌薇看着重楼的脸,突然想到了刚剥了壳的鸡蛋。
意识到有人来,重楼慵懒地睁开眼。
四目相望,唯有沉默。
重楼自从搬进凌薇的房间,就没有再在这里住过,屋内虽然每天都有人收拾,但因为空置时间太长,有一种沉滞的味道。
凌薇换了一个亲和的表情,轻声道:“你好好休息。”
说完正待转身,重楼叫住她:“小薇。”
重楼的声音很轻,却坚定。
凌薇轻咬了下嘴唇,在床沿上坐下。
重楼凝望着凌薇道:“你相信萧初过?”
凌薇抬眸:“对不起,我没想他会利用我来陷害你。”
重楼依然温存地望着凌薇,凌薇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重楼,目光移向别处。
半响,重楼叹道:“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是我将你困在王府的。”
凌薇本来不是一个多冷血的人,可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见到的都是心比海深的人,一心想着要提防,就忽视了其他。
此刻,凌薇本来还绞在对重楼的愧疚上,一听到重楼说抱歉,立刻抓住了重点:重楼有心放她走。
真正的强者,除了要有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的从容,还要有不为物喜的淡定。
可凌薇呢,她虽说不是那种总是形于色的人,但毕竟功力太浅,装腔作势还缺乏火候,她的那点小心思,在萧初过和重楼这种高人眼中,是藏不住的。
凌薇本来面上还有些憔悴,但因看到了希望,面上稍微有些泛红,望着重楼的双眸中光芒涌现。
重楼望着她,怔怔无言。
因为年幼的时光太过美好,现在深陷如斯境地,每每想来,都如坠梦中。
重楼的目中水汽氤氲,望向凌薇的眸光柔和得如同江南烟雨。
重楼将手从被桶里抽出来,轻轻捧起凌薇的脸。
这么亲昵的动作,凌薇清楚地知道意味着什么。
凌薇本能地想避开,可心却莫名疼了起来,那是慕凌薇的感觉么?
重楼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额头、鼻尖、脸颊,每一处的碰触都如蜻蜓点水般。这份如花香般的柔情,凌薇深知,是给慕凌薇的。
依着凌薇一向理智的个性,她应该推开重楼,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不是慕凌薇。
可,凌薇却没有,此刻,凌薇心中的痛掩盖了一切,而只有这份柔情才能化解她心中的痛。
凌薇当然知道,再继续下去,就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了。可凌薇此刻,心中剩下的,却只有期待。
痛并爱着。
说的大抵就是凌薇目前的一种感觉。
重楼的亲吻在凌薇的唇角停了一瞬,舌尖轻轻扫过她的双唇,一时情动如潮,在心口翻滚,唯有将自己的唇压上,才能让这股热潮退去。
那个吻,吻得天雷勾地火。
唇终于分开了,重楼的手指顺着凌薇的发丝下滑,唇在她的唇上擦了一下,放开她。
凌薇抚胸喘息,头脑中万马奔腾,方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悔之晚矣。
后悔过后是庆幸,作为凌薇,非慕凌薇,自己还留有一份清醒。
就在她和重楼吻得难分难解的时候,整个人被重楼带进怀里,要不是紧紧抓住胸前的被褥,她就要反贴上去。
观音姐姐,佛祖爷爷,上次去相国寺拜一拜,总归有点用。
凌薇不敢再去看重楼,将身体慢慢拉离重楼,可又忍不住抬眸去看重楼的反应。
激吻过后,重楼的脸色好了很多,特别是——双唇,又从苍白中恢复到了光润。
有些事,越不想去想,在脑中的影像就越明显。
凌薇低下头,重楼妖艳的红唇在脑海中来回闪现,挥之不去。
可,凌薇不知道,她在重楼眼中,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美丽。
重楼一直以为,他和她都回不去那样纯真的年代了。
那时不谙世事,现在却变得过于世故。
重楼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女子有一天会跟她耍心机。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有时候冷静到让他觉得尖锐。
他常常想,是不是有一天,她会将藏于袖中的利刃对准他?
此刻的她,面上一朵桃花,这才是一个少女应有的样子不是?
凌薇暗忖,重楼不知道她已经不是慕凌薇,就当他是在吻慕凌薇好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如是想着,心中擂鼓般的心跳逐渐慢了下来,整理好心绪,抬眸轻声道:“你伤得很重,又一夜没睡,先休息吧,什么事都等到休息好再说。”
重楼唇角扬起一枚浅笑,“你也一夜没睡吧?”
本来是个问句,不待凌薇回答,重楼敛眉,似是自语道:“以后不要去找萧初过了,就算被他算着了,也不要去找他,不然会掉进更大的陷阱里。”
重楼话中的悲凉之意,凌薇就算此刻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也能听得分明。
凌薇鼻头有些酸涩,刚才那种心痛之感又泛上来。
不可以。
凌薇倔强地说:“你睡吧,你太累了。”
似乎为了印证凌薇的话,重楼的上下眼皮真的快要重叠在一起,但却拼命睁开,可看起来,却是一种故意吊起的模样,精致的脸容上平添了几分艳色,带着几分狂狷,几分懒散。
凌薇见了,不禁想,重楼如果顺风顺水走到今天,这副模样,或许是他惯有的姿态。
倾城一笑天下醉。
重楼最后望了一眼凌薇,眼睛彻底闭合,身体也埋了下去,背对着凌薇。
身上虽瘦得没有几斤肉,可看上去也算高大威猛的一个人,裹在被子里,竟然比幼儿大不了多少。
凌薇本来急着要离开这里,看到重楼这番模样,心软了下来,伸手想帮他将被角掖好。凌薇的手刚碰到被褥,重楼低沉的声音背着她传了过来:“你要是想走,就现在走。”
凌薇愣怔,手停在被褥上很久。
“你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再说。”凌薇最后将被角掖好,在重楼耳边轻语。
重楼一动不动,凌薇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轻提脚步,准备离去,重楼说:“要是我醒不来呢?”
重楼声音低哑得不似活人之语,凌薇心中猛地一跳。
“我会留下来的,等你的武功恢复后再走,我不会让萧初过来伤害你。”
凌薇的声音和重楼的一样低如耳语,可落在自己的心头,却如重锤敲打心鼓。
凌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起如此铮铮的誓言,或许是因为她实在是太累了,没有心力想太多。要是能想清楚,她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农夫与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