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眺望,望断河山。
高大的百年梧桐,枝叶繁盛。
即使只是树顶的枝干,也依旧粗壮得可以随随便便坐一个人上去,绾婳双臂撑在身后,侧坐在枝干之上,将临安城尽收眼底,风掠过发梢,底下钟磬声悠悠传来,甚觉心静。
上官孑却在身后哇哇叫:“你没事爬这么高做什么?!”
绾婳却只懒懒地望向天际薄薄的云层,撑着下颌说道:“你不是喜欢高高在上么,我就让你享受一回,还不谢我?”
“别闹,这么高摔下去真会死人的!”
可上官孑不干了,不曾想才低头,却发现脚下山林在日光的照耀下,随着清风摇曳的美景也同样让人陶醉,鼻尖传来淡淡的梧桐清香,此刻竟是比之刚才更加眩晕了。
他平日里胆子的确不小,不怕打不怕杀,却独独怕高!
上官孑见绾婳竟看也没看他,便想要换个相较安全的姿势,谁知才挪动了一下身子,底下的树干便轻轻晃了起来。
他心下大惊,下意识地赶紧抓住了旁边的树枝,坐在她身边、另一根枝干上的绾婳反应过来,也抓紧了他的手臂。
好半晌,树干终于不再晃动,他有些不好意思:“我...”
看来他真的有些弱了,连这副身体都快不听使唤了。
绾婳没说什么,默默地收回手,不客气地昂起下巴道:“皇帝你敢骗,右相你敢玩,连掉脑袋都不怕,还怕摔死?”
“我敢,那是因为我有能耐!”上官孑反驳道。
“真有能耐还会受制于人?”
“谁受制于人了,那是你方才没瞧见小爷的威风。”
“你所谓的威风就是借你爹的名号来狐假虎威?”
上官孑眼神一黯,方才见到她时的欣喜也已去了几分,眸底多了一丝受伤,半晌他才咬牙切齿道:“你少看不起人。”
绾婳似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失言,却并未开口解释。
上官孑瞅了她半天,见她还是决然地拿后脑勺对着自己,颇感没辙,脚尖往前蹭,两手抓着树干,努力地往她身边挪,嘴里嘟囔着:“难得见面,就不能给我一点好脸色么...”
“啊——”由于一时分心说话,脚下猛地一个打滑,上官孑本就恐高,此时遇到这番状况早已是三魂吓掉了七魄。
也幸得绾婳及时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抓住他,他也直接抱住她的手臂,被她用力一拖,便稳稳地坐到了她身边去。
树声吟吟过耳,疾风掠过,吹起她一头青丝。
她的手臂明明那么纤细,却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量?
上官孑仿佛惊魂未定般不肯撒手,喘了一阵气,抬头见她正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心虚道:“你只知板着个脸了?”
绾婳实在没闲情与他打趣,只说:“你哥如今人在哪儿?”
没等他回答,又补充道:“对了,红舸呢?”
上官孑张口欲言,心里似有感触,叹道:“红舸自大哥幼时便照拂在他身畔,为他分忧,此次却不知为何......”
绾婳却哼道:“她如今都背叛了上官翎,还说什么真情?”
“唉,世间真就无一人可信了么?”上官孑闻声垂眸,自顾闷声。
不知想到什么,绾婳突然忿忿道:“不会的!”
这话看着明明是冲着空气说的,却像面前正对着某个人一般,上官孑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见得她神情才所意识,忙说道:“我信你!”
绾婳一愣,回头看他,上官孑也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眸底是遮掩不住的柔色,似是等待回应般的期许。
她的阿彻......
不会像这样,即使笑,也总含着些沉重的阴影。
在他的脸上,快乐总是稍纵即逝,即使是在她给出承诺的瞬间,再激动,他也能在瞬间变得冷静,变得捉摸不透。
性子使然,他从来不坦率,也不直白,更不会主动告诉别人他要的是什么,可一旦认定,却会死死抓着不放——
明明不是他的东西,却用看待专属之物的眼神来注视,来碰触......他是个谜,雾花幻梦般,仿佛随时会消失。
想到这里,她心中突然微微颤了一下,却发现上官孑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她心中一个激灵,慌忙抽回手,也再顾不上动作太明显令人受伤,不去看上官孑落寞的神情。
自知失态,她的目光开始游移不定,没办法只能选择转移话题,问他:“你已知红舸便是那红衫蛊女,还要护她吗?”
好在上官孑倒是那种极容易受打击又极容易恢复自信的人,闻言只蹙眉道:“我总觉得,当日大哥倒像是故意的。”
当日红舸明明插翅难逃,可偏偏大哥就在这时出现——
一切都那样巧合。
巧合得令人不得不怀疑这其中的深意几何——
绾婳没有说话,上官孑也往后躺下,仰望蓝天,突然低声道:“罢了,具体情况已经在查,我们暂且不聊这个了。”
“现在这种自由的感觉,我都好久没有感受到了,绾婳,还好你来了......我真怕你不来。”他侧头,冷不丁说道。
“想我来做什么,我来了也救不出一个自愿寻死的人。”
“我知道,你听了这话定是要恼怒的。”上官孑似在自言自语,心中却暗道:你最不喜欢被亲近的人欺瞒了,果然。
绾婳眼神一动,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再开口。
上官孑见她眉心纠结,正想轻声宽慰几句,却被绾婳先一步打断了,她一时难以分说,忽见得右相一众走狗寻来的踪迹,忙抓住他道:“好了,我会多加留意的。你先回去扮好你的纨绔,有些事我仔细想过,再来跟你说个清楚。”
说罢径自松手,施展轻功,便急急飞身而去。
上官孑闻言不禁瞠目讶然,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抓她,身躯却一个不稳,忙抓紧树干,慌忙扭头看她:“你别走——”
白衣飘掠,如风疾行,几个起落,便失了踪影。
她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就离开了......
上官孑眼神一黯,只觉心内空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相见欢,别时难。
他想要成为能和她比肩的人,他从来不认为这样的想法有错。
或许,只是时机不对,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是她自己一个人撑着自己渡过那段最脆弱的时光,磨练出坚硬的灵魂躯壳,再也不露空隙。
仔细想过,说个清楚。
再次见面,她微笑着用这样一句话,击溃了他所有的遐想和侥幸。
只是时机的问题么?
上官孑莫名地......觉得没有把握了......
那千户率人赶到树下,把上官孑给解救了下来,上官孑心中正烦闷得很,一众人等自是又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臭骂,却有苦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