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文昌百汇渐渐地喧闹起来，我坐在广场的台阶上，穿好轮滑鞋，绑好护膝，其他几个同学在广场挤出地方摆上一排一排的路障，音乐也选好了。
我想站起来，试了好几次都力不从心，老师说过，我的平衡感太差了。就是这个时候，陈小北出现了，踩着轮滑在我面前转一个漂亮的圈，伸出手。
我迟疑了一下。
“我是俱乐部新来的老师。”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标牌。
我伸出厚厚的防护手套，他牵着我走到广场中央，人特别多，大家踩着轮滑呼啸着穿过来，穿过去，他张开臂膀护着我。
不远处有跳街舞的孩子放起了轰隆隆的舞曲，他好几次把嘴巴凑近我的耳朵喊：“不怕不怕。”其实我很怕呢，每次他靠近我的时候，都感觉像是要吻过来。他外套上的味道很好闻，淡淡的柚子香味。
许安工作的牙医诊所离文昌百汇很近，从俱乐部出来，我去等他一起回家。看见瘦西湖门口的广场也有许多孩子在玩轮滑。许安停下车，很羡慕地朝他们看。
“为什么你那么喜欢轮滑，自己却不去学呢？”
许安笑笑：“我都快三十岁了，还去学轮滑，是不是太老了一点。”
我也笑笑，心里想说：“我不是去学轮滑了吗，我是整个俱乐部年龄最大的一名学员。”可是我没有说出口，我想等有一天自己学会了，可以漂亮的旋转，然后再告诉许安，让他惊喜。
许安又问：“姜绚，上次送你的轮滑鞋，合适吗，我实在想不到该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给你。”
我抱歉地笑笑，说：“谢谢你，很合适呢，只是我不会滑，只能丢在家里看一看。”
我坐在台阶上绑我的轮滑，它真的太小了，我要很用力才能把脚挤进去。陈小北走过来，问：“怎么你买的时候也不试穿，真该削掉你的脚后跟。”
“是朋友送的，他以为买轮滑和买鞋子一样，谁知道会比鞋子小很多。”
有同学开始放音乐了，陈小北伸出手，我想拒绝，可是他不容我挣扎，拉着我的手便滑进人群。我努力挣开他的手想要走开，可是该死的轮滑鞋却不肯向前，想逃都逃不掉。
他附在我的耳边说：“公主，可以与你共舞吗？”我又闻见他外套上淡淡的香味，像是里面真的藏了一只柚子。
晚上结束的时候，陈小北一直追着我。他说：“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很坚决地拒绝。陈小北显得很失望，无助地坐在台阶上，难过地问：“我真的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看见他难过，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其实我并不觉得他有多讨厌，只是我老觉得他喜欢我，而我已经有许安了，没有资格再占据另一个人的感情。
许安最近情绪很低落。我问他：“到底怎么了。”
“我拔错了病人的牙齿。”许安沮丧得快要哭了。
我安慰他：“不要难过啦，还好你不是心脏科医生，牙齿是有许多颗的，少一颗也没关系。”
许安抬起头，问：“你这是在取笑我吗？”
“当然不是。”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把我的安慰误解为取笑，这让我很难过。我不理他，站起来，准备回家。他没有挽留我的意思，也站起来，去取车钥匙。
我说：“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回家。”他犹豫了一下，又把钥匙放回了原处。我走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不看我，不说一句话。
陈小北终于对我说喜欢了，虽然我早就知道，但还是被他吓到。
我说：“陈小北，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陈小北无力地垂下胳膊。
“真的对不起。”
陈小北后退两步，冲我笑笑，说：“没关系啊，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对不对。”他又来拉我的手：“走吧，今天我教你如何避开障碍物。”
我看见他的笑，很难过，他一定当自己是我的障碍物了。
那天陈小北没有上完课就不见了，我们到处找也找不到。我坐在广场的台阶上，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感觉空气里好象全都是柚子的香味。
从广场出来，路过许安见习的牙医诊所，我突然很想进去看看他，自从那次不欢而散之后，他便再没有找过我。
诊所里没有什么病人，显得很空旷，我在诊疗室看见许安了，他在给一个女孩子补牙，我看见那个女孩子仰面躺在椅子上，张大嘴巴，泪水一直流到耳朵里，我想她一定很痛吧。许安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两颗眼睛，我看见他好象也哭了，眼睛红红的。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我听见许安问他的病人：“这些年，你和他，还好吗？”
女孩子推开许安放在他嘴里的器械，嗡嗡地说：“我和他，分开好几年了。”
许安转过身去换器械，在柜子前面站了很久，好几次摘下口罩擦眼泪。
我没有惊动他们，难过地退出来，路过走廊的时候，我看见墙上的电箱，我打开它，拉下所有的开关。无边黑暗里，我听见护士惊慌失措的脚步，器械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叫。
许安坐在沙发上，他说：“今天很倒霉，诊所突然停电，我又拔错了病人的牙齿。”
“是吗？”我装做很惊讶。
“姜绚，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讲。”我知道他要讲什么，但是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但他还是讲了，他说：“那天，我在医院遇见了我大学时候的女朋友。”
我不说话。
许安继续说：“她玩轮滑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牙齿，刚好送到我们诊所了。我们就重逢了。”
我问：“你就是因为她才送我轮滑鞋的吗？”
许安点点头。
我又问他：“你喜欢她，就是因为她会玩轮滑吗？”
他还是点头，说：“那时候她在学校的超市打工，踩着轮滑跑来跑去整理货物，我老是去买东西，就认识了，我觉得她跑来跑去的时候很帅，所以就追求她。”
陈小北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拼命地睡觉。他问：“怎么你很久没有来上课，有同学好多次问起你。”
“我不太想学了，我实在是没天分。”
“你是因为不想见到我吗？”
“当然不是，你多想了。”
我去文昌广场的时候，陈小北显得特别高兴，领着同学们鼓掌，只是我再也不想学轮滑了，其实我本来就不喜欢，我只是想给许安惊喜，而现在，他永远也不会为了我惊喜了，我只是他缅怀初恋的一件道具而已。
晚上，陈小北带我去很远的江边，午夜了，街上还喧闹得很，我们找到一家能吹到江风的啤酒屋坐下来。
窗外，满天繁星，也许是因为这里的天空更加辽阔高远，所以才显得星星无比的闪亮。那天我喝了很多酒，一开始陈小北还劝我要少喝，到最后就变成我们两个人抢着喝了。
最近很奇怪，我的牙齿突然开始痛起来。真是很难过，有牙医在身边的时候它不痛，牙医离开了，它却痛到撕心。我给许安打了一个电话。
他问：“是不是痛得很厉害，我听你说话都模糊了。”
“是啊。”
“你先打开冰箱取一块冰敷一下。我等一下给你送药。”我想说不用了，许安已经挂断了电话。
许安还没有过来，陈小北的电话到先过来了。他说：“我们俱乐部明天要去苏州比赛，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我带给你啊？”
“不用啦。如果你实在要带，那就带第一名的奖杯吧。”
“怎么你的声音嗡嗡嗡的，你生病了吗？”
“是啊，牙齿痛。”
“那么，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我吃过药了。”我骗他。还想说什么，门钟已经响了，我赶紧说“再见”，匆匆挂断电话。
我仰面躺在沙发上，张大了嘴巴，许安还是喊：“看不见，看不见，我真的看不见。”
我说：“你和她，最近好不好？”
许安找了很久才找到，原来不是蛀牙，而是口腔最里面多长了一颗牙齿： “要不要拔掉？”
我摇摇头。我是真的很怕痛。
许安说：“痛一下就好了，如果不拔掉，你会每天痛。”
我又问：“许安，你和她，最近好不好？”
“我们分开了。”
“为什么？”
“我们在一起之后才发现，原来我们并不合适。”
许安还想说什么，又有人按门钟，打开，是陈小北，手里捧着满满的药。三个人都不说话，沉默了好久，我说：“陈小北，这个是我的牙医许安。许安，这个是我的男朋友陈小北。”
我这样说的时候，痛到锥心，爱情多像是牙齿，少一颗痛，多一颗也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