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族卫士在门外大喝：“开饭了，伙房备好饭食，送进将军营帐！”
巴克船长心急火燎，连拉带喊鼓捣半天。珍妮才悠悠清醒，伸着懒腰笑道：“啊，睡得好舒服！睡觉就是好啊，什么烦恼都忘掉了。”
“大祸临头，亏你笑得出来！”
“怎么了？”
“正餐时间，****将军要吃要喝，你作得饭菜呢？”
“哦？还要吃喝？好啊，我给它好吃好喝。”珍妮环顾周围，瞅见柴堆旁的泔水桶，拧起来把泔水倒进大锅，加入牛骨，板油，土豆，毡毛，马皮，草根，见到什么都往锅里扔，想了想又抓了把锅灰，然后点火升灶，添柴煽风。片刻间，满锅子油秽烧得哗哗乱响，仿佛大群顽童吵吵嚷嚷。
“这，这，这……”巴克船长张嘴瞪眼，围着灶头乱转圈子。
“啊，还嫌不够味是吧？”珍妮快步跑出伙房，转眼工夫回来了，左手平举着一个陶罐，离身子起码两尺远。
“哇，好臭，又是什么鬼东西？”巴克船长捂住鼻子。
“新鲜马尿，马厩的铡草大叔汲的。”珍妮倾斜陶罐，将罐中液体倒入大锅。登时骚臭刺鼻，还夹杂几丝荤香，仿佛有几只黄鼠狼在锅里洗澡。
巴克船长快昏迷了。
“我真佩服我自己，这么恶心的事都干得出来。”珍妮毫无笑意，调侃的语气透着几许悲愤“好吧，算是我向奴隶制宣战，我也只有这点能耐了……”
时近中午，侍膳奴隶手捧食器，盛满珍妮烹制的“马尿大杂烩”，必恭必敬的送往将军营帐。没过多久，果然声浪喧嚣，骨族卫士拥进伙房，吼叫着要厨师立刻面见****将军。
“完蛋啦，咱俩结伴上天堂，不算太坏的结局。”巴克船长强作镇定。
“别讲丧气话，丹尼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走进将军营帐，果见丹尼抱肘含笑站在桌旁。****将军姿态威严，一见珍妮便喝道：“你跟谁学得做菜！”
珍妮看了看桌上的盘子，黏糊糊的食物几乎原样未动。她料想祸殃难免，挺胸回答：“我自个儿想出来的，跟其他人没关系。”
“嗬嗬嗬！”****将军仰脖大笑，激动得肥肉乱颤“太好吃啦，正是我家乡的风味嘛！鲜香可口，又有嚼劲，让我回忆起童年时光……我都舍不得下嘴哦。往常那些厨子添盐加醋，弄的玩意儿古里古怪，还说是宫廷贵族享用的名菜。我呸！一万个宫廷御厨使尽解数，也抵不上珍妮姑娘的手艺。我说莫亚隐修士，你有这样好的老婆，可真叫人眼红啊！ ”
“多谢将军夸奖。”丹尼优雅的鞠躬。
这下轮到珍妮发呆了，眨巴眼睛不明所以，嘟囔道：“奇怪，马尿杂烩，居然是美味……”
衣兜里的巴克船长提醒道：“还不明白？你煮的猪食很合它的意，让它想起童年。嗯，它是小猪时肯定没少吃。”
“莫亚隐修士精通医术，作为本将军私人医官，已获得自由出入军营的特权。”****将军挠着脑门，肥脸略显难色“至于丹尼的妻子嘛，本该封个膳食官，可是按赫斯特家族的规矩，平民女子不能充任军队官职。”
“您尽可宽怀，我妻子没有别的奢求，只希望将军把那个疯女奴交给她。”
“死契奴隶全有记录，属于赫斯特家族私有财产。没有暗巢城大总管阿尔松侯爵的允许，绝不能交易转让。”****将军寻思片刻，猛拍大腿道“可以暂时交由珍妮看管嘛。那种奴细皮嫩肉的，我还担心被那帮黑角魔蠢货吃掉了。让女人照管女人，既稳妥又安全，唔，是个好法子。”
它挺起肚皮，慷慨的对珍妮说：“等会把那女人送到你帐篷来。小心监管，别让她干重活，也别打她，种奴必须保持身体健康。另外当心她发疯咬伤你，嘿嘿。你们小两口最好平安到达暗巢城。乌鸦女王喜欢聪明的少年男女，肯定会赏识你们的。”
珍妮瞅了瞅丹尼，又瞧瞧****将军，难以猜透化险为夷的原因，不过疯女又将回到身边，着实令她感到惊喜。****将军安排了最舒适的帐篷，作为“医官夫妇”的临时住处。珍妮跟随骨族卫士走进寝帐，忐忑不安的待了几个小时，终于等到就寝号角吹响。外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帐帘掀开，珍妮低声轻呼，飞身投入丹尼的怀抱。
好一阵，珍妮仰起头，问道：“丹尼，你怎猜到我想救那女孩？”
“呵呵，你的心事猜不着，我还有资格当丈夫么？”
珍妮脸色绯红，摇头道：“安娜嬷嬷刚去世，我没心情想太多……那件事情，咱们以后再说，好吗？”
她含羞带泪，宛若风雨后的蓓蕾，令人爱怜交加。丹尼深深的愧疚，暗责自己不该胡乱调笑，又记起宣称珍妮是妻子的那些话，虽然是为糊弄****将军，然而厥词轻薄，何曾考虑过珍妮的感受呢？
“好啦好啦，别垂头丧气的。”珍妮拍拍他的肩膀，嫣然笑道“我啊，其实很贪心，盼着白衣主教为咱们主持……算啦，先说要紧事，我有好多疑问，丹尼，那野猪将军为何对你那样客气？前后态度变化好大，象中了魔咒似的。”
“魔咒？对，它的确中了咒。”丹尼喃喃的说“乌鸦女王的庇护，就是它中的魔咒。”
“庇护？你讲详细点，我脑子没你转的快。”珍妮拉着他坐到毡毯上面。巴克船长缩身毯边，正睡得香甜，木质嘴唇半开半阖，发出哨子似的鼾声。
丹尼抱着膝头，说道：“骨族狼骑兵打破修道院围墙时，曾经谈及它们的指挥官。我听到‘低地种族’以及‘****将军’等字眼，已大致猜出统领大军的是何种生物。它的身份和脾性，魔法典籍中均有详细描述。”
“所谓低地种族，是指居住在大陆边缘黑沼泽里的智慧生灵。它们食腐为生，远离人类世界，游走于黑暗与光明之间。其中猪形怪物以‘****’为姓，十分擅长冲锋陷阵，是黑沼泽地区最凶悍的怪兽。”
珍妮恍然大悟，点头说：“难怪****爱吃腥臭的烩菜，原来它是沼泽里的食腐怪物。它家乡的风味，真叫人恶心。”
“猪形怪生性狂野，很少有人能驾驭的了。赫斯特家族历来缺乏武将。所以他们给猪形怪下了魔咒，使其充当家族军队的将领。据我所知，低地种族对巫术具有天生的免疫力，唯独对‘噬骨类’法术异常敏感。身中‘噬骨’的受害者，骨节奇痒无比，如果没有施法者定期提供解药，骨骼将逐渐腐烂，直至整个身体化成脓血。”
“好狠毒啊，****将军也中了‘噬骨’术？是赫斯特家族干的吧？”
“没错，施法者正是那位‘乌鸦女王’。假如****将军稍有异心，乌鸦女王只需停送解药，短期内即可令它粉身碎骨。”丹尼摇了摇头，感慨道“我得知猪形怪替赫斯特家族征战，就断定它中了‘噬骨’巫术。但没料到乌鸦女王手段狠绝，已两个多月没给解药了。我说****将军‘死去活来’，本是危言恫吓，却恰好道破****将军目前的处境。”
他仰头出了会神，又继续讲道：“那解药的名字好奇特，居然叫‘乌鸦女王的庇护’。唉，乌鸦女王，应是位绝顶聪明的女子。我感觉，她的智谋远胜于我……为何停发解药呢？是****将军失去了利用价值？还是预测到它会和我们合谋？我猜不透乌鸦女王的意图，倒觉得挺有意思。嘿，但愿机缘巧合，能够见着她的真容。”
不知何故，珍妮隐约感到一丝妒意，皱眉道：“****跟你谈了很久，它求你解除魔咒吗？”
“呵呵，是啊。我带给它求生的希望，它告诉我中州大陆的局势，我俩各有所获。”
“你能帮它么？你会制作那种魔咒的解药？”
“不，珍妮，与其解毒，不如下毒。既然有‘乌鸦女王的庇护’，为何不能有‘丹尼的庇护’呢？”丹尼微微而笑，缓慢的说“掌握控制怪物的方法，才是我所关心的。****将军正是最好的试验品，机会难得啊。严格来讲，‘噬骨’属于炼金术范畴，相关魔法书我早背熟悉了，假以时日，我定将学会威力更强的法术，让****将军乖乖听我的命令。”
珍妮怔怔的望着他，眼底闪过忧色：“你的表情，让我想起修罗。”
“修罗？对啊，多亏它，我才认识了魔法的奇妙。”丹尼拍了拍胸膛，满怀豪情的说“拥有《十诫秘注》，等于手握开启天堂的钥匙，你等着瞧吧。用不着多少工夫，中州大陆定将崛起新的势力，大魔法师丹尼。莫亚的魔法军队。”
犹如雷光划破夜空，丹尼神色激奋，随即又出奇的沉静。他仰望帐顶，神思飘离躯体，飞向辉煌宏大的幻境。
良久，珍妮忽然掰动手指，轻声念道：“勿信邪神；勿拜偶像；勿违教义；勿贪权势；勿忤父母；勿伤无辜；勿事淫亵；勿偷财物；勿失诚信；勿恋虚名。这是‘十诫’的内容，圣主给教徒制定的处世准则。丹尼，你觉得欺骗****将军，倚仗魔法追求权力，是符合‘十诫’的行为么？”
话音刚落，丹尼粗声反问：“当怪物屠杀妇女孩童的时候，谁来给它们宣讲十诫？”
忽觉话说重了，丹尼叹口气，揽住珍妮的肩头，温言道：“对不起……唉，其实我的思绪很乱。修道院遭焚毁，居民被屠戮，安娜嬷嬷惨死，太多的惨祸突然发生，现实简直让我无法理解。先前苟且求生的丹尼。莫亚，而今已经彻底粉碎了。珍妮，这个世界属于强者，唯独强者才能生存！军队，权力，财富，是实现目标的工具。坏人用之行恶，好人用之行善。你同情那个疯女奴，你反对奴隶制度，好！可你形单影只，手无寸铁，善念只能用眼泪表达，再伟大的理想也是空想啊！”
珍妮凝视他的眼眸，看那半张面孔激动涨红。渐渐的，她的目光平静了，胸中柔情萦绕，粲然笑道：“鲁尔夫太太曾讲，一旦托付终生，女人就开始扯男人后腿了。唔，看来这话有道理。你说的是对的，惩恶扬善需要实力作保证，天使也有正义之剑嘛。我从小害怕争斗，眼光也很短浅。因此你别在意我的想法，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无论结果怎样，我始终支持你，永远永远支持……”
丹尼无言以对，只觉鼻子发酸，蓦地张开双臂拥她入怀，俯头吻向她的嘴唇。珍妮目眩神驰，靠着他的臂弯仰头相就。一刹那，帐篷里气氛馥沉，仿佛飘舞着千百朵无形的小花瓣。帐外有人怅然哀叹，那对情侣神醉意浓，竟然都没有察觉。
正在这时候，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丹尼抬头侧耳，听了片刻说：“军队集合的信号。好象出事了，我去瞧瞧。”
丹尼刚离开帐篷，外面又响起叹息声。少女对失意者的忧伤特别敏感，珍妮立即站起身，问道：“谁？谁在那儿。”
帐帘揭开，高柏走了进来。他满面愁苦，手里握着把出鞘的短刀。晃晃悠悠走到珍妮跟前，倒转刀柄递给她。
“干……干什么？”珍妮有点害怕，退后半步。
“你杀了我吧。”高柏没头没脑的说。
“什么？……你喝酒了？”
“他吻你的那会儿，我只觉生不如死；然后你接受了他的吻，我就更不想活了。”
“你，你……你偷看我们……”珍妮咬牙跺脚，脸红得象熟透的樱桃“高柏。鲁尔夫，你是有史以来最卑鄙，最下流，最无耻……”
“无所谓了，得不到你的爱情，我是什么也无所谓。”高柏惨然而笑“杀了我吧。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珍妮凝视他，看那万念俱灰的眼神，不禁心生恻隐，试探着劝道：“你当真的啊？高柏，男子汉大丈夫，为这点事情就要死，是不是太轻率了？鲁尔夫先生还盼你继承家业呢，鲁尔夫太太辛苦拉扯你长大，想看着儿子莫名其妙的死掉吗？父母的苦心，希望孩子快乐幸福的生活，你该让他们称心如意。我没有爹娘，其实好羡慕你的福气。”说着想起安娜嬷嬷，她的眼圈红了。
高柏脑袋低垂，勉强辩道：“我的命运自己决定，我是个成年人。”
“您是十足的大傻瓜！”珍妮生气了，夺过刀子“想死是吧？走，找鲁尔夫太太去！当着你妈妈的面我成全你呀！”
幸亏此刻喧闹震耳，替高柏解了围。只听四周牛嘶狼吼，喝令声响彻云霄“列队，列队！拔掉栅栏！浇灭营火！”。珍妮和高柏相顾茫然。忽然帘子掀起，丹尼疾步入帐，急切道：“快，军队开拔，急行军，尽量携带轻便的物品。”
高柏眼见丹尼走近，火气“腾”得又往上冲，挺胸昂头以示挑衅。丹尼瞅瞅他脸色，瞥见珍妮手中的刀子，霎时全明白了。他绕过高柏弯腰卷裹衣物，一边对珍妮说：“奴隶营看守已得到转交指令，你快去接收那个疯女奴。眼下情况紧急，怕她乱跑受误伤。”
他只顾收拾行装，全然无视咄咄逼人的“情敌”。那满不在乎的神情，令高柏既羞恼又无奈。珍妮快步走向帐门，顺便把刀子塞给高柏，悄声叮嘱：“喂，给我好好活着啊！如果你还当我是好朋友，就得听我的劝！”
高柏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咀嚼话里的“亲密”意味，胸中又涌起阵阵热潮。
与此同时，锯木场附近尘烟蔽日。大军启寨拔营，到处都在喊叫，人影兽群穿梭集结。半小时后营门敞开，滚滚骑队汇成铁流，好似决堤的浪涛奔腾激荡。两边战旗招展，牛车迤逦，黑角魔敲击皮鼓，石穴兽“嗨哟嗨哟”高声咆哮，奋力推动滚石车，投石器等重型器械。奴隶们捆扎木料，搬运粮草，将无法带走的辎重就地焚烧。片刻间龙居平原火光星动，宛若海面反射出万千红霞。
****将军骑着斑纹龙，雄纠纠左顾右盼，喝道：“出发！出发！挺进暗巢城！”
它的身后是近卫队，霜刃狼骑兵，黑压压浩浩荡荡，雪亮的长矛熠熠生辉，令太阳也黯淡失色。
丹尼等人乘坐牛车，从土丘眺望军阵。雄壮的场面撞入眼帘，他们久久出神。
“足足五千狼骑兵，据****将军讲，仅是骨族军队的十分之一。”丹尼小声惊叹，右眼在遮脸布后面闪光“如果能统率那样的大军，定可纵横中州大陆，所向无敌。”
珍妮望着他，小声说：“世界那么大，天涯海角任我们游历，何必跟随骨族军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