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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姜夔——深情清高的闲云野鹤(2)

“白石才子之词,稼轩豪杰之词”真是恰到好处的形容,不过从《永遇乐》中能够看得出姜夔对于国家的热爱,他虽然清冷寡欲,却并非是一个冷漠的人,一个冷漠的人怎能够写出如此华美的文字。因为姜夔对于音律精通,所以他在写这样的“壮词”时还是读来优雅跳动,能够让人有阅读的快感,也更容易铭记。从这一点看,他特别像柳永和周邦彦等人,他们都是精通音律的人物,也都善于自度曲调词牌,而且也都是以婉约词创作为主。虽然这也是一种传承,但是他们却是不同类型的人物,柳永更像开到荼靡的浓艳的大红,而周邦彦还有着一股正统典雅的妍紫,可姜夔就像是一片孤寒寂静得惨白,明得耀眼,冷得生寒。

姜夔喜欢音乐,他留下了许多与音乐有关的作品。他虽然布衣终老,却四海闻名。对于文学艺术方面的见解高深,成就了其一代大家的超然身份。但这样的才子却在五十岁时,遭遇了家舍被焚毁的灾祸,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亲友凋零,只能依靠卖字卖文生活,这是他最惨痛的一段生活轨迹。这时南宋抗金名将张浚的后人张鉴曾想托人替他买官,虽然二人是至交好友,但是姜夔依然不为所动,宁愿高傲地清贫下去。虽然他自己都经常断粮,却还乐于接待那些落魄的难民,这更显出了姜夔的高尚情操。他绝不是一个世俗的凡人,他爱的是这个自己,是这个世界。

在他卖字为生的时候,不仅拒绝了买官的行为,也拒绝了一些仗势欺人的附庸风雅的人,比如秦桧的孙子秦埙慕名来求字。因为当时姜夔的墨宝很有价值,秦埙便想得到他的真迹,而秦埙也知道自己的声名不好,所以他便对姜夔许以金银房产,姜夔不为所动,甚至不屑一顾。可有意思的是,老友陆游来了,他乐呵呵写字送给陆游,这样的行为让秦埙完全不理解,虽然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这位孤高的书生,因为长年的奔波生活而早早地离世而去。姜夔死时凄凉,是几个好友凑钱把他安葬的。虽然姜夔的一生多处漂泊,也留下了斑斑驳驳的许多伤痕,但是他一直没有改变自己那颗纯净的心。他还是那个纯白的姜夔,谁也没有将他污染,只是他死时,不知是否还有遗憾呢?

一见不疑的深情

姜夔具有一个典型的书生性格,他会壮怀激烈,也会伤春悲秋,但是绝不会卑躬屈膝,不会随波逐流。他的这种清高的性格让他得益不少,却也失去许多。书生性格的人往往都很内敛腼腆,哪怕他遇见了心仪的女子都不会主动追求,只会旁敲侧击地表达自己的爱慕,因为他不敢表白,生怕破坏了这份宝贵的情缘。再加上他又有着强烈的自尊心,遭人拒绝的难堪是他不敢想象的。而且如果在自己不能给予心爱的她幸福时,他宁愿放手,把所有的痛楚都埋在自己的心里,静静地埋葬它,哪怕它时不时地蔓延露出毒牙,狠狠地撕咬自己的心。在他的心里,爱人永远是那么的完美,她的风流是洒脱,她的做作是优雅,她就是他的一切,哪怕别人如何诋毁,也不会改变她在他心中的形象。把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就是典型的才子深情自伤的原由,而姜夔就是这样的一个痴情种子。

姜夔在离开鄱阳的时候,曾经也像许多少年郎那样,许下过豪言,但是却没想到他这一去竟是多年的浪荡江湖,始终未归。而在这段年少时光中,他去了那个仿佛充满宿命般的地方——合肥。三十岁之前,他寓居合肥赤兰桥边西风门巷,在那里他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日子。彼时的他还没有成亲,二十多岁的才子恐怕还是怀着一颗清傲的心,不屑于一般女子的姿容才气。直到他遇到了她,这个“她”是赤蓝桥边两位琵琶歌姬的其中之一,她音容出尘,吐气若兰。那一天他深深的沉浸在了那片温柔的海洋之中。他从她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同于他人的明朗。微风拂柳,落英飘落,才子佳人就这样相逢了。她喜着红衣,那天踏着桃花而来,步步生春,仿佛唤醒了整个春天。那时姜夔心里的寒冰忽然就融化了。他们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自然,笑得那么灿烂。她杨柳纤腰,发髻如云,声声清脆,宛如天籁,同时她又善文会书,亦懂女红,性格亦是温婉,这着实让姜夔沉迷,从此那片翩翩的红就这样飘进了他的生命,深深植入了他的脑海,一见不疑,情难自已。

他与他的“爱人”就这样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日子,这使他在那个最落寞的时光中有了寄托。她的知书达理,轻柔明丽,让他找到了一个真正的避风港。他宁愿卸下那一身的风尘,拂去那一生的羁绊,只愿痴醉在这温柔乡中。

这些时光在姜夔后来回忆的时候常常提及,看似已经寡欲淡然的他,却依然乐意如同梦呓般地对人说着,对人讲着,她在他的心里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爱人,而是一个他的爱情的梦想。这在他的《小重山令》中透露过,当然都是语焉不详。上文说过,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十分炽烈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的,他与合肥女子的情事也是在他多达二十多首的作品中梳理拼凑来的,虽然是事实,却未必是真实的事实。但无论如何,姜夔的深情我们可以略窥一斑。

小重山令·赋潭州红梅

人绕湘皋月坠时。斜横花树小,浸愁漪。一春幽事有谁知?东风冷,香远茜裙归。

鸥去昔游非。遥怜花可可,梦依依。九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

莺莺燕燕甜蜜温馨的往事又一次袭上了姜夔的心头,那一次别离让他至今都难以忘怀,他始终记得那一天离去时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据说他们离别之际正是梅花盛开的时刻,所以在姜夔笔下的梅花总是多了几分深意,也可以说他每每都被梅花触动了心事,勾起了思念。

此作品的首句交代了地点和时间,时间是“月坠时”,地点是“湘皋”。这是一个十分浪漫的场景,月落于湘水旁,人约在小桥上,这是情人常常约会的场景,显得温馨又浪漫,可是此时却是触及他伤心的地点,想必他们曾经就是在这样的情景里分手的。词人一圈一圈地“绕”,徘徊中,期盼中,还有一丝的害怕,他宁愿她决绝地与他说出残忍的告别辞,但是他却怕她只是温柔地说起曾经,用着那熟悉的柔弱口气,再抬起细软的双手轻轻的拂过自己这满是风尘的脸颊。

想起这些,词人情难自已,痛入心扉,花树都和自己一样坠入了回忆里,这是痛苦的幸福之旅,而自己就像一个久病成医的患者,提着柳叶刀,一下下划着胸膛,直到让自己看到那颗跳动的心,看看那些印记,原来自己从未忘记。“浸愁漪”三字极妙,用愁来形容涟漪,用沉浸来形容自己的投入,这片悲伤的泥潭让人难以从中自拔。春日来临,东风还带着未退的寒意,唤醒了许多过去,这几句入题虽是写了“潭州红梅”,不过却也是写人。“香远茜裙归”就是明显的怀人句子,那红衣女子的“茜裙”一直飘摇在他的眼前,她(也是红梅)那缥缈的香气扩散又消失,只有她能让这春意盎然的世界焕发别样的光彩。词人的眼中再也不是一片片的惨白,终于有了颜色,浓艳的就像他们初遇的那天,桃花遍地,红梅盛放。

“鸥去”让词人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他揉揉眼睛,才发现原来那火红的“茜裙”只是幻觉,她并未在这里。想来也是,这片伤心的地点,她怎么还会来这里呢?她会看着这一幕幕触目惊心的景物,让它们肆意的攻破自己的内心?她没有那么坚强,想必只有这个麻木的自己才会一次次在这里流连。是什么让词人流连呢?他其实有太多的柔肠,太多的真情,但是他却无法不离开她,他自认无法给予她什么,放手的那一刻,伤的其实更深。“遥怜花可可,梦依依”中再次提到了花和梦。“可可”形容花小,“依依”形容梦甜。“九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作为最后的收尾,也完整地把这份代入自我的咏物更好地表达。“绿筠枝”看似写竹,其实是写梅。“相思血”,作者认为这梅花是女子相思的血泪凝结的,这样的女子又怎能不让人心疼呢?词人就这样在现实和梦境中徜徉,他恐怕自己也不能否认的是,他在这个地方又一次迷失了自己。走在这里,他似乎就又回到了从前。望着梅花,不由得想起了她,那片红色的身影何时才能再见呢?

这首词的完成时间已经不是姜夔的少年时代,与那次刻骨铭心的爱恋相比也过去了许久,可是我们却还能够在这首作品中看到姜夔的痴迷和恍惚,他无论如何伪装都还是对那一段感情念念不忘。

让我们暂时回到他风华正茂的岁月吧,那时的姜夔与这两位色艺双绝的姐妹花缠绵,当然他痴恋的只是其中一个,就是那名红衣女子。他称她们是“大乔小乔”,称她们是“红萼绿萼”,“为大乔能重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解连环》)就描绘了他们曲瑟相谐的往事,虽然她们是一对歌姬,但是绝非倚楼卖笑的风尘女子,起码在姜夔的眼里是如此。他是痴人,痴痴地爱着那位红衣女子,无法在任何方面亵渎于她。在这段时光中,姜夔活得最像姜夔。此时的他也是年少风流,“气貌若不胜衣”、“望之若神仙中人”,是当时很多遇过他的人,对他的评价。此时他忽然发现人生原来可以如此轻快,如此美好,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来自于她。

可是,相聚的再多欢笑也抵不过离别的伤情,姜夔虽然深深地爱着她,但是他却没有能力带她离开这烟花之地,也没有勇气娶一位妓女为妻。在这样的情况下,唯一的方法就是金榜题名,功成名就,这样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和能耐接走她。可是姜夔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别说他考中不了,即使中得了,他也不可能为所欲为,所以这次离开也就是永别了。可是,姜夔自己并不知道,他只是怀揣着这个梦想,像当初离开家时所说的一样,带着这个金榜题名的誓言就离开了她,但是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却知道这次分别几乎就是永别。或许当时的她已经哭的几乎昏厥,在后来姜夔的作品中有过描述。多年后的姜夔才真的懂得了她,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拟将裙带系郎船”是她当时作的,这个痴情的女子竟然把自己的裙带解下来系在了将行的船上,这是怎样的恋恋不舍啊!但是,她哽咽着说不出话,眼看着他强撑笑容坐着船儿轻轻地向她招手,一个脆弱的女子还能做什么呢?除了祝福和企盼,还能做什么呢?

这一次离别却是无期再会。姜夔依然多处漂泊,寻找科举的机会,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此时的他已经年届三十,这些年里他日夜思念的人却也一直无缘再见,但他一直没有对她忘怀,不过他身边的朋友们却很为他着急。于是他便娶了萧德藻的侄女为妻,就这样二人扶持着生活了下去。

很难说他是不是喜欢自己的妻子,就像现在的人常常说的那样,可能结婚的对象并非是自己最中意的,只是最合适的而已。想必他的妻子一定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否则他也不会刻意隐埋心事,他恐怕会伤害自己的妻子。时间已经悄然过去了十多年,在他三十多岁时,又一次路过合肥,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勇气入城,他真的失败了,他不仅输掉了那志向,也输掉了爱情。他只是遥遥地望去,任由灼热的泪水沸腾了起来,淅沥沥地洒在了风中,滴滴是爱,滴滴是血。她是那样的完美,这么多年怎会没有恩客光顾呢?难保她已经身为人妇,或是已经相思成疾,香消玉殒了。这些他都不知道,他也打听不到,总之,他们再也无缘相见,这就成了姜夔内心最痛楚的回忆,日夜纠缠着他,直到他死去,他始终无法忘怀的就是她!

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故事就这样被时光掩盖,被自己亲手掩埋,姜夔每每追想,后悔莫及。那个属于青春的梦破碎了,而且是以一种绝对残忍的方式,因为这个缔造者正是他自己。或许是他太不懂女人了,很多女子是可以为了爱情而与你甘苦与共的,只要你能开口央求,也许只要轻轻的一句而已;或许是他太懂女人了,经过时光的冲刷,她们只会留意身边的男人,而自己给不了她们想要的生活,与其日后二人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中变得浮躁,争吵,还不如就分开了,分开的那一刻她还是完美的,她也是爱自己的,这个残酷的遗憾,大概才是一个更为美满和无缺的回忆。

踏莎行

自沔东来,丁末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这首作品便是姜夔在完婚之后所写的关于初恋的作品,这是他路过金陵时所作。遥望淮南山峰,他又想起了合肥,又一次想起了她。“江上感梦而作”便是缘由。

“莺莺燕燕”指的就是她们,轻盈又娇软的她们已经成了过去。他不止一次地追悔,怪自己薄情寡义,恨这个世界没有给他们一片栖息的地方。他的这个“春初”充满了相思的哀愁而无暇再顾其他。“离魂暗逐郎行远”,他想她的心恐怕还是系在自己身上,他始终相信,但是他却已经负了她,后悔之余,却也无法前缘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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