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天回到死亡谷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一切比他预想中的要顺利。
李寻天并不知道，萧勇等人不过是天道门中地位最低下的普通弟子，根本入不了流。死几个这样的弟子，天道门的高层完全不会在意。
一夜之间连杀十数人，这是李寻天第一次如此大开杀戒。他本以为报仇之后，自己心中会释然许多，然而，当再次站在死亡谷的边缘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心情依然沉重。
那群畜牲的确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可那些已经发生在刘芳芳身上的不幸，却不会因此而改变。那是永久的创伤，永远也愈合不了，这对于一个年纪才不过四岁的孩子来说，无疑太过残忍。
想到刘芳芳，李寻天心中不禁担心起来，自己一夜未归，那个孩子会不会很害怕？会不会去到处寻找自己？
想到这，李寻天蓦地从死亡谷上跳了下去。比起上一次，他这次要从容许多。这幽深的死亡谷，或许对于天道门弟子来说是绝地，但对他来说，却不是。
李寻天安然落了下来，位置依然还是他第一次坠下的那个地方。他缓缓走过老者所在的山洞，其间又是忍不住往里望了一眼，这一眼，却是看到，那个仿佛万年不变的坐立身影，竟是已然倒了下去。
李寻天心中一紧，慌忙跑了过去，三步并作两步。
老者并没有死，只是，那张灰暗的脸，看上去已经生机无多。
“师父……”看着那张形容枯槁的脸，李寻天只觉心中一阵刺痛。他与老者相识虽然只有短短三月，但老者对他恩同再造，李寻天心中早已将其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如今一日不见，老者的脸竟是苍老至此，这让他心中如何能不痛？
“我的时间不多了……”老者的话中带着几分虚弱，“可是有一件事，我一直很不甘心……”
“我在这里足足坐了七百年，却是没能参透这块古碑……”老者轻轻说道，目光渐渐看向那块青灰色的古碑，李寻天的目光也是顺着望了过去，却见老者接着道，“我平生最大的遗憾，便是这一件事……你是我唯一的传人，将来务必要将这块古碑……参透，以了却我的心愿！”
李寻天连忙点头。他目光看着古碑上那歪歪扭扭的仿若蝌蚪般的文字，只觉看着看着，心中竟是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就仿佛这古碑上的文字，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分外的熟悉。恍惚间，李寻天似是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一双澄澈的眸子忽然睁了开来，那双眸子不属于他，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双眸子所看到的一切。
那情形，就如同他当初在天道门的后山剑冢中，第一次看到那天罚剑一般。
李寻天看着看着，只觉古碑上那一行行歪歪扭扭的文字，竟是渐渐动了起来。它们仿如蝌蚪一般，在古碑上游来游去，最后经过奇妙的排列组合，竟是成了十个古篆体的大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看着那十个大字，李寻天只觉全身一震，心神仿佛陷入到了一种奇妙状态。没有了山洞，没有了老者，没有了古碑。他的眼里，只有那些如蝌蚪般的文字在游来游去，最后一个个全部跳入他的脑海，变成了一篇法诀。
太极混沌诀！
看着李寻天脸上奇异的神情，老者仿若突然明白了什么，整个人脸上激动起来，浑浊的眼中亦是有了神采。只见他盘腿而坐，双目紧闭，整个人神识出窍，没入李寻天的脑海中，感受着他所看到的一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老者的神识极为虚弱，这是他唯一能从李寻天的脑海中所看到的内容。
“好一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者深思了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目光看着头顶的漠漠苍穹，“想不到我天邪执著一生，竟是到最后才看明白这一切……师兄，这就是你让我参悟古碑的意图吗？”
老者的笑声越来越大，到最高处时，忽然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咳着咳着，便是吐出几口的鲜血来。
此刻，李寻天刚好从心中那种奇妙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见老者如此模样，他心中不禁一阵担心。
“师父……”李寻天心中有万般言语，却终究只是汇成了两个字。
“生死由命，不用太过悲伤……”老者脸上并没有悲伤之色，反倒有一份释然。忽然，他又是想起了什么，对李寻天叮嘱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需要记着——在那南海归墟的深处，我曾经……曾经看到过一座古棺，那棺内……那棺内……”
老者的话终未说完，便是闭了眼去。
“师父！”李寻天大声呼唤着那一个人，然而老者的身体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沉沉睡去一般，没有半点反应。
李寻天只有渐渐将那一个人放下，他忽然发现，那些锁在老者身上的铁链，竟是早已开裂。
“师父一生盘坐于此，我便将他葬在这古碑前好了……”看着老者的尸体，李寻天心中暗暗忖道。他渐渐挖好了坑，把老者的尸体放了进去，最后盖上黄土。
“师父，徒儿一定谨记您的教诲，将天门发扬光大！”李寻天心中暗暗说道，向着老者的坟冢连叩了三个响头。做完这一切，他才是缓缓起身，离开了这个地方，不再打扰。
埋葬好老者，李寻天才是渐渐想起刘芳芳的事情来。他来到自己昨日叮嘱刘芳芳的地方，却是并没有发现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心中不禁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来。
没有看到刘芳芳的身影，李寻天只有四处去寻找。好在这死亡谷乃是一狭长山谷，除了偶尔会有几个山洞，其他地方都是直来直去，想要寻找一个人，却也不难。
李寻天一路寻找，一路呼喊着刘芳芳的名字，然而，空寂的死亡谷中，除了能听到他的回音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去哪了呢？”李寻天沿着一个方向已经走出了数里远，却是依然没有看到刘芳芳的身影。他正欲换个方向寻找，忽然却是看见不远处一条大蟒蛇盘绕在一块山石上方，正对着他吐着信子。
李寻天本也没有在意，但就在那块山石下方，他看到了一只丢弃的绣花鞋。
那只鞋宽三寸，长五寸，明显是只小孩所穿的鞋。
李寻天心中蓦地一紧，缓缓走了上去，直到他真真切切地看到，那只鞋就是刘芳芳一直穿在脚上的。
看到这一切，李寻天的心忽然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连同他手中握着的剑，亦是在不停地颤抖。
不会的，不会的！
一个声音在心底声嘶力竭地喊着，却仍是止不住那迅速蔓延的悲伤。
为什么？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不公？
这个孩子的命已经这么苦了，为什么你还要给她这么悲惨的结局？！
李寻天的心剧烈地颤抖着。他愤怒地冲上前去，将那蟒蛇的身体斩得四分五裂，如雪片般纷飞。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他却全然不知。
他的眼里，只有手中那只紧紧攥着的绣花鞋。
阳光从头顶上洒落下来，却是丝毫让人感觉不到温暖。
李寻天的心中只有寒意。
无尽的寒意。
恍惚间，他似是想起了古碑上那一句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难道这便是命么？
我不甘心！
一声仰天长啸，从死亡谷中传了出来，传得很远很远。纵然是天道门弟子居的人，亦能清晰听到。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一声长啸，是何人发出，又是从何处传来。
一会儿，那悲凉的啸声，终究是渐渐消失在了风中。
天门山山顶处，一间精致的楼阁中，一个美丽的白衣女子忽然从盘腿打坐中醒了过来。她仿佛听到什么，轻轻推开门去，一双美目望向天道门的后山方向。
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在她身后形成一幅美丽的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