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晨。连绵千里翠竹峰,笼在浩瀚晨雾中,似梦似幻。一颗颗翠竹拔节而立,竹节轮廓分明,或青翠碧绿、或老迈枯黄。亦有青笋破土而出,渴望着晨露的滋润与阳光的关怀。晨风中,竹叶飘舞,发出“簌簌”声响,静谧而安详。
而在千峰拱卫的正中,却有一座紫意盎然的竹峰。其中一棵紫竹约有三人合抱粗细,枝干苍劲如虬龙,片片若舟状的竹叶竟有巴掌大小,即使在这片竹的圣地中也分外显眼。这棵古老的紫竹已不知有了多少年头,在这灵气氤氲的地方竟得以保留。
“咔擦”,突然自这棵老竹传来响声,打破了此地的静谧。老竹竟出现了一道豁口,赫然见得一只儿童的手掌做手刀状刺了出来!而后另一只手掌生生挤入豁口,两手死死地用力撕扯。
随着双手的用力,竹节逐渐上下蔓延开一道蜿蜒的裂口。而后在一声破竹声响之后,紫竹竟被撕开了一个可供孩童出入的裂口。从中走出一名八岁模样的赤。裸男童,额间满是豆大的汗珠,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竹林的间隙,斑驳地洒在他身上。晨风微凉,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陶醉得几乎就此睡去。
“外边的世界真美好。”他这样想着。
休憩片刻,他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心念微微一动,面向残破的紫竹摊开右手。
“唰”,一道棍状紫光径直蹿入手心,被他牢牢握住。定睛一看,那道紫光居然是一棵两指粗细的紫竹,比他还要高上些许。
原来这棵老竹早已死亡,一身的灵力凝为这棵灵竹,而在灵竹的聚灵下,庞大的生命力竟奇迹般地孕育了这个孩童,整整七年。
他肩扛着细长的紫竹,默默地看着老竹,一滴滴晨露似是老竹的泪水。他未曾学习过语言,但却有一个念头:我会和紫竹一起延续下你的生命的,我保证。
“哗啦啦”,风急,掀起层层枯败的竹叶。而空中更是飘落起紫色的叶雨,在点点紫光中,竟覆盖在孩童身上,编织成贴身的紫色衣物。随后,老竹像是死而瞑目一般,逐渐化作尘埃,消散在清晨的一缕风中。
就在这个清晨,孩童扛着一根竹竿,略显蹒跚地下了竹峰。
不知不觉中,残阳如血,已是黄昏时分。
孩童还没有走出这片连绵的竹峰,甚至开始想,莫非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只有地面的野草野藤以及漫山遍野的竹子?
他的体力在流逝,渐渐不支,头也有些发晕。擦擦了身上最后两个野藤上摘来的野果,放到嘴边却又突然顿住——他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不知道何处还能有食物。
这两颗野果竟显得如此珍贵!
踌躇片刻,他将野果放入衣兜,仍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前走。而正在此时,他忽然警惕起来。他全身肌肉紧绷,似猎豹般低俯着身子,紧紧攥住手中的那截紫竹。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那个从另一个山峰走下来的——人。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性,穿着打着补丁的黑色粗布衣衫,脚下穿着竹篾编成的鞋子。沧桑的脸上已爬上一些皱纹,头发已有一半花白。然而他仍背着砍成一截截的翠竹,紧紧绑在身后。孩童望着他,他也惊讶地看着孩童。
尽管没有在他身上感到自己所知的强大气息——灵力,但孩童仍是警惕万分。因为未知,从未接触过的生命而感到紧张。
“孩子,”沉默片刻,老人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会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你的父母呢?”
孩童皱了皱眉,并不理解这些古怪的音节是什么意思,于是摇了摇头。
“没了?”老人楞了一下,叹了口气,道:“要不去跟我回家吧?一个小孩子在这些地方怎么活得下去啊。”
小孩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感觉到他没有敌意,于是肌肉渐渐放松,而后意识一阵模糊,居然晕了过去。
“中暑?”老人有些急了,没有多想,老好人一辈子的他直接扔下身后有着灵气的奇特翠竹,将孩子背到身后,急急地奔向自己的村落······
不知过了多久,孩童渐渐清醒过来。打量四周,是一个简陋的房屋,衣柜、床铺、脸盆架子,皆是竹制品。而那棵性命相依的紫竹,正静静地立在衣柜旁。
孩童掀开被子,起床,竟看到一双和自己脚丫一般大小的竹鞋,不由得一愣。
“醒了孩子?”正在此时,老人将毛巾放入木盆中,端着一盆热水过来。“洗把脸起来吃晚饭吧,看样子你饿坏了。”
看到孩童仍呆呆地看着竹鞋,不由得一笑:“照着你的脚做的,你试下合不合适吧。”然后也不待他回答,便走出了卧室。
孩童笨拙地使用了毛巾洗脸,温热的水温让他感到很舒适,心里竟出奇的有一些暖意。
“外面的世界真美好。”他又这样想到。
之后的他几乎是循着香味来到了桌旁,紧紧地盯着桌上的食物,几乎忘了桌旁坐着的两人。“喂”,老人身旁的女孩好奇道,“我叫李桑葚,你叫什么名字啊?”
“敏,籽?”孩童吃力地重复着,但明显发音并不准确。
“你没有名字啊?那我叫你竹好啦。”女孩有些惊讶,但随后也不以为意地擅自给他取了个名字。
“···猪?”孩童一脸茫然,吃力地发音道。而一旁的姑娘早已笑得前俯后仰,随后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急急地用手遮住嘴——她正在换牙,一颗小牙脱落却还未长出。
孩童,不——竹不知道她笑什么,但觉得她笑起来挺好看,于是也跟着笑。
“吃饭吃饭,”老人李正康也慈祥地笑了,“竹,以后我教你认字说话吧。”
竹从衣兜里掏出两颗野果,递给他们俩,做了个拿到嘴边吃的动作。
老小二人面面相觑。
在这个村落中,日子就这么平淡却安稳地过去,眨眼便是十年。
一个平常的清晨,朝霞初起,照得竹林间的露珠晶莹剔透。
“竹哥哥!”一个穿着朴素却眉清目秀的少女,毫无形象可言地一脚踹开后院门。
簸箕、古井、晒得干瘪的烟草和草药,却没有看到竹,也没有看到老人。
“这么早就出去劳作啦?”李桑葚吐了吐舌头,尽显俏皮可爱之姿。
“哼,也不叫我早点起床。”少女磨了磨可爱的虎牙,哼着不知名的乡间小曲儿,蹦蹦跳跳地拿起新买的布料,准备去听王三婶教她最新的织布花色。
村子旁的竹林中,风过竹梢,沙沙作响。
竹和李正康各自背负着一个大竹篓,不断选取着一些色泽亮度和质感外形都不错的翠竹砍伐,将竹节放入竹篓中。
只是老人用的是磨得锋利的镰刀,而竹用的永远是手掌。
而那棵纤细笔直的紫竹一直负在身后,老人也是见怪不怪了。
老人业已六十来岁,头发花白了一大半,脸上的皱纹满是沧桑,身形也佝偻了不少。
而竹却恰是少年好风光,干净清秀的脸的脸上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默地看着你,便像诉说了千言万语。
或许他的眼睛有些女性化,但他鼻梁高挺,下颚线条十分坚硬,仿若是刀削斧刻下的岩石轮廓。他身材修长,无论走、跑、坐、立,身姿始终笔直,就像他身后的紫竹一般。
因为年龄的问题,老人已是气喘吁吁,却不肯停下手中的工作,仿佛这就是他生命的意义一般。
那些城里的老爷——其实也即是商人,每月来一次就为了这里的优质竹节,对于村里的人而言,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听得那些老爷闲谈,好像说这些产自十万翠竹峰竹子不但质地优良,还有什么极为稀薄的灵气。且外形越是笔直饱满,色泽亮丽的竹子灵气就越多。虽然有老爷说近几年竹子的灵气淡了不少,但仍是不少末流家族大量需求的东西。
村里人不懂灵气是什么,但总是认得钱的,于是砍伐竹节也是一个村里常见且收入最高的职业。
竹也这么认为,但他眼中的收入并不仅仅是钱——还有村里人不了解的灵气。每当他从一棵竹子身边经过,总会带走其将近一半的灵气。
灵气是修行的基础,而万物皆有灵,当灵气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甚至花草树木皆可衍生自己的意识,化作人形。
这也被人们称之为——妖。
“爷爷,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吧?”竹看着老人辛苦的样子,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声音像三月里的小溪,轻轻淌过松根。
“不准叫爷爷!”老人坐在地上,拿出了烟枪,在地上磕了两下,愁眉苦脸地说道。
“为什么?”竹熟练地掏出火折子,为老人点燃了旱烟。
“孩子,我是贱民啊,算命先生说跟着我的贱姓没有出路的。我知道你很不凡,老头儿不做那种毁人前程的勾当。”老人“吧唧”抽了两口旱烟,微眯着浑浊的双眼,满足地吐出一口烟雾。
“爷爷。”竹坚持道。
“不准叫。”
“爷爷。”
“不准叫。”
“爷爷。”
“哎。”
老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应了一声。
竹在一旁笑得开心。
不,应该叫李竹。
因为他有家,爷爷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