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将《狂人日记》谱写成音乐，将数学方程式和化学反应谱写成歌曲，那这个人不是疯了就是具有惊人的天赋。我相信那是后者。因为这本书里的余华是对音乐有着天生敏锐感悟力的余华，他对音乐的理解是那么的精确细致和浑然天成，那么的由衷刻骨，音乐，就像流淌在他的血脉里，使初次接触他文字的我，深刻感受到了其中的优雅、美与华丽。
而在接触音乐的刹那，他说：“音乐一下子让我感受到了爱的力量，像炽热的阳光和凉爽的月光，或者像暴风雨似的来到了我的内心，我再一次发现人的内心其实总是敞开着的，如同敞开的土地，愿意接受阳光和月光的照耀，愿意接受风雪的降临，接受一切所能抵达的事物，让它们都渗透进来，而且消化他们。”
从不同的西洋古典音乐里，他时而看见阳光，时而看见草地，时而看见蓝天，时而看见海洋；时而看到跳动的旋律，时而看到闪烁的光影；时而看到热烈的心跳，时而看到平静的呼吸；时而看见白色的苍凉，时而看见蓝色的忧郁，而每一个瞬间，每一个时刻，都浸透着热爱，浸透着美，浸透着来自生命深处的感动与感应。
除了巴赫、肖邦、舒曼、莫扎特、贝多芬、李斯特，书里还穿插罗列了塞尔金、柏辽兹、门德尔松、勃拉姆斯、罗斯特罗波维奇、肖斯塔科维奇、斯克里亚宾、柴科夫斯基、布鲁克纳、马勒等等许多音乐家的名字，很多名字虽然陌生，但不懂音乐的我读来却也感到格外的美妙和享受，这难道不是天赋的音乐感悟力赋予文字的神一般的力量和奇迹吗？那些文字充满了画面感，是的，他谈音乐的时候的确也在穿插着谈诗歌和绘画，谈歌德和梵·高，音乐、诗歌、绘画和一切美的东西交相辉映，那些文字里出现了和弦的美感。
他说罗斯特罗波维奇的大提琴和塞尔金的钢琴曲里“流淌着夕阳的光芒，不是炽热，而是温暖”。“内省的精神在抒情里时隐时现，仿佛是流动之水的跳跃，沉而不亮。”他说勃拉姆斯寻找的是“像森林和河流那样自然和真诚的音乐”，写下的是“充满溪流、蓝天、阳光和凉爽绿阴的《第二交响曲》”。他说：“莫扎特是天使，而柴科夫斯基是下地狱的罪人。”“有人说莫扎特是超越人世，其实他是不懂人世，天使会懂人世吗？而柴科夫斯基是因为对人世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他必须下地狱。”他说，勃拉姆斯的情感倾注在小提琴上时“非常辉煌，让我们听到了勃拉姆斯的生命在血管里很响亮地哗哗流淌”。他说马勒音乐中的宗教不同于布鲁克纳音乐中的宗教，马勒音乐中的宗教是他世俗中的一把“可以上天的梯子”，而布鲁克纳音乐中的宗教是“血液中的宗教”。
对于音乐和音乐派别，他也有自己的理解，他说：“事实上，是保守还是激进，不过是一个时代的看法，它从来都不是音乐的看法。任何一个时代都会结束，与那些时代有关的看法也同样在劫难逃。对于音乐而言，从来就不存在什么保守的音乐和激进的音乐，音乐是那些不同时代和不同国家民族的人，那些不同经历和不同性格的人，出于不同的理由和不同的认识，以不同的立场和不同的形式，最后以同样的赤诚之心创造出来的。因此，音乐里只有叙述的存在，没有其他的存在。”“音乐的力量只会来自音乐自身，即人的内心力量。”他就是以无比纯粹的情感诠释着同样纯粹的音乐，由此他才写出了如诗和音乐一般美的文章。
真的，我喜欢余华。喜欢这本书。（《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余华，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年1月第1次，5月第2次）
二〇一二年十月二十三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