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谷子黄灿灿的季节,一日引弟突然呕吐不止,莺莺以为吃坏了东西,谁知过了几天照常,脸色如纸,莺莺无法,谁也看不出原因。医生说是得了白血病,莺莺一听这话差点背过气去,抱了引弟,竟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出来,只感到心里像针刺。引弟病情发作的时候,莺莺看着难过,但又无计可施。引弟体质减弱,在村里人的建议下,出高价买了几只猫头鹰,把血放到碗里让引弟喝,引弟见那血就呕吐,莺莺好说歹说,引弟勉强喝了一点,那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大兰子和水仙一看就捂了嘴。
莺莺索性把剩下的全部倒掉,大兰子说既然买了,喝了试试吧,莺莺说:“就让孩子安心点,试有什么用。”莲子几年来一直由水仙照顾起居,除了傻笑再不会别的,嘴上无一日不重复那句话,趁水仙不注意,把莺莺倒掉的血抓了两手,嘻嘻哈哈地追着一群小孩子,要给他们往脸上抹。
大兰子见引弟如此,就差吐血,一病不起,夜里劝水仙出嫁。水仙已经二十三岁,一听出嫁的事情,趴在炕上无声地哭起来。水仙面目清秀,可从来没有人上门提亲,心里焉能不难过?大兰子说:“这一家人快要死光了,我不想让你守着这群鬼。”水仙哭道:“事已至此,我这辈子就服侍你和二嫂,再没有什么想法。”大兰子长叹不已,恨不能即刻死去,引弟死的时候像睡着一样安详,养女随家姑,引弟的确像了水仙,莺莺一人守在引弟身旁,久久抱着引弟,谁也拉不开。
引弟走的消息没敢和大兰子说,害怕即刻要了她的命。大兰子毕竟是过来人,早感觉到了,死时一声一声叫着满仓、满房和招弟、引弟的名字。莺莺和水仙埋了大兰子,莺莺睡在炕上起不来,几乎半个月没合住眼,水仙成天要照顾莲子,又要照顾莺莺,累得不成人样。接连下了好几天雨,那雨时大时小,一天下午突然暴雨倾盆,由于地面不能渗入,河槽涨了水,村里通往小学校的石桥也被冲毁,几个孩子被困在河里的大石头上号哭不已。苦于没人会游泳,众人站在河边手足无措。莺莺被这雨惊醒过来,到河边看见和引弟交好的小秀秀被困在石头上。
莺莺对秀秀喊道:“孩子你不要怕,妈来救你。”莺莺会游泳,怎奈体力不支,救过了秀秀,再去救另一个的时候,就呛了几口水,晕晕地提了那孩子。几个胆大的男子腰间绑了绳索,从莺莺手中接过那孩子,突然一股大水下来,直把莺莺冲走,最后一个看见莺莺头部的人说,莺莺的手还在水面上探了一下。
村里人对莺莺的一生惊叹不已,她的举动也让村里人无不尊敬,就叫来石匠,把她的名字刻在铺子跟前的石碑上。村里人说:“莺莺立这碑是因为赌气,谁承想竟真给自己立了碑。”村里人还说这石碑将是教育南庄后来人的石碑,将会和这村庄一样生生不息。
水仙感到真正的绝望是莺莺的死,她整个人成了行尸走肉,除了干活还要照顾疯疯癫癫的莲子。莲子趁水仙不注意就溜出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有光棍诱惑莲子,他们把一块馒头递到莲子手上,莲子高兴地接了就吃,莲子久不刷牙,牙龈上的血留在啃过的馒头上,待到莲子吃完馒头,几个光棍就说:“莲子乖,把裤子脱了咱睡觉。”
莲子就顺从地把裤子脱到膝盖上,几个人就拍手叫好。这一天恰好被水仙出来看见,水仙气得脸色紫胀,顺手抓起地上的石块扔向他们,嘴里骂道:“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回去看你妈去吧。”他们见水仙生气,就说水仙生气的样子惹人喜欢,要水仙也把裤子脱了让他们看看。水仙气得眼睛冒血,拉了莲子往家走。
水仙欲哭无泪,关了门也不让莲子出去。莲子见门关了,先是哭闹,急得水仙跪地放声大哭,水仙说:“二嫂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你就不觉得我们活人有多难吗?”莲子似有醒悟,呆呆地看着水仙,自己坐下了,趴在窗户上说:“给我端洗脚水来,唉,原来你去了外婆家。”
水仙和莲子相依为命,莲子的娘家人想把莲子接回去,水仙哭道:“要是连二嫂也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莲子娘家人见水仙实在可怜,又知道莲子在此不能久留,水仙也不再挽留,把莲子送到山顶上,对莲子说:“招弟就在她外婆家,你可以去看她了。”
说完头也不回回到了南庄。水仙回来后,几乎闭门不出。又一日,村里来了一个游尼,那游尼虽然行程困顿,但彬彬有礼,脖子上挂着粗大的念珠,单手放在胸前说道:“阿弥陀佛。”水仙连忙还礼,游尼说:“请施主布施一些以塑金身。”水仙拿出钱来,看那尼姑俊俏,就问师傅从哪里来。尼姑含笑道:“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水仙听得稀里糊涂,就问:“那是哪儿?”尼姑说:“施主满脸愁云,神情忧伤至极,我说得对是不对?”水仙一惊,过些日子尼姑又来,水仙觉得自己这些天就是在等待什么一样,见了尼姑才豁然开朗,含笑理了理发丝,尼姑说:“人世间所有烦恼,都是由这发丝而起。”
水仙似有领悟,就说师傅给我指条出路,尼姑说:“佛度有缘人,施主好自为之。”说完匆匆离开,水仙紧追上来,叫道:“师父领了我一起走。”尼姑说:“红尘繁华,你能舍得吗?”水仙笑道:“什么舍得舍不得?”尼姑笑道:“好一个舍得舍不得。”就抓了水仙的手匆匆出了南庄,村里几乎没几个人看见。到无人处,尼姑唱道:“最厌是红尘,而今遁空门。父母双亲在,莫怪儿无情……”
尼姑唱罢,自顾往前走,水仙紧跟其后,就在南庄即将淡出视野,水仙突然感觉鼻子酸酸的,嗓音沙哑地唱起了尼姑刚刚唱罢的曲子,不一会儿,那声音好似从胸膛里自然流出一般,如倾泻瀑布,如瑟瑟萧风,一直传过大山,穿透大地,传向不知名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