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飞扬开始跟着室友们学化妆,留披肩长发,穿高跟鞋,戴闪闪发光的耳环。胖胖的她穿着蝙蝠衫,自信走在校内校外各种大街上小路中,再没人朝她投过来异样的眼光了。她每周末去一趟精神病院,那个恐怖令人生畏的地方,是义工团其他成员进了一次再也拒绝进去的。
大家总坐在一起心有余悸地回顾:一个蓬头散发的年轻女人冲出来,怀里抱着把锋利的方形菜刀,医生护士们都来抢。那么瘦弱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一个男义工试图从背后稳住,年轻女人的刀就砸过去,她的砸,是两手用力抓住刀背与刀刃,像是端着个相框的姿势,结果将自己的手割得鲜血淋漓,也淋了男义工满身。等将刀夺下来了,她鲜血淋漓的手抓着别人,边哭边喊,我是谁?我的家在哪儿?
那些义工们的袖章、帽子、宣传牌,都被她撕扯得满地都是。等一针镇静剂下来了,现场每个人身上都染了血,有人的血是自己的,更多人的血都是那个年轻女人的。
那次,都走了,就庄飞扬留下来了。
护士扶着年轻女人上了床休息,将头发捋到两边,洗了脸,庄飞扬大吃一惊,就是学校的校花,也比眼前这张脸逊色多了!她是谁?她的家在哪?家人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才孤苦伶仃进了这个地方?
护士说:“以前吧,她老公以前在春城还来看看,现在在鹿城买房了又结婚了,有了小孩,老婆不让出来,真的就看都不敢来看一眼了。亲人都死了吧。她姨妈是春城那边乡下人,偶尔来一次,现在也来得少了。其余亲人,听都没听说过了。”
“她都有老公了?结婚这么早?”
“是吧,听说那个姓年的是她老公。”
庄飞扬看着她,拉着冰凉纤秀的手,想传递过去一点温暖,而这个美丽苍白的女孩一直昏昏睡着。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医生过来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啊?”
庄飞扬说:“我再等等。”
“她醒来还有好一会儿呢。”
“没事,我再等等。”
“我们都是在尽力地治疗,不然太可惜了,可就是恢复太慢了,老是老样子,我们院长都心疼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她缓缓睁开美丽而空洞的大眼睛,看着微笑注视她的庄飞扬,动了动,发现自己的手在陌生人手中,连忙甩开,爬起来,蜷缩成一团如同惊弓之鸟。
她皮肤苍白,唇苍白,蓬乱的头发乌黑如漆。胳膊腿被磕撞得大片淤青,问什么都泪眼蒙眬不吭声,就那样愣愣地空洞地盯着庄飞扬,盯得庄飞扬心里难受得揪成一团。庄飞扬潮湿的青春期,阳光都只照在那些漂亮的脸蛋上,她在苦恋一些少年时,美丽与爱情永远与她无缘。她太羡慕那些天生丽质的女孩子了!她一度认为,一个青春女子,只要貌美如花,幸福的人生就胜券在握,可为什么还有这么悲惨的遗漏者呢?
护士又送药来了,薄薄的袋子上写着名字,庄飞扬看了眼:肖念……
庄飞扬在有阳光的下午给肖念洗头。帮她穿上新裙子,肖念看着镜子也不笑,呆呆看,那个画中一样的人,忧伤得蝴蝶飞鸟们都飞慢了。
庄飞扬一寸一缕地梳着肖念的头发,纠结缠绕,打的是死结,无法理清,只得剪去。肖念伸手抓锋利的刀锋,鲜血又流淌下来,染红新买的白色衣裳。她的卷发已经长及腰际,咔嚓一下,掉了一大截,她提着自己的半截头发站在鲜血染过的绿草地上咯咯直笑。
肖念手臂上扎满了红色的褐色的结了疤的针口,四肢到处布满磕绊带来的淤青。她疯得护士们摇头叹息,没人相信她曾经是那么有灵气的一个女孩,肖念的手工艺品、书法作品,有人摆在床头上,打入幻想烙印,这样空灵飘逸的字,到底是谁写的呢?医院里还有个年轻护士热爱手工艺,私底下收藏了些绝版,爱到骨子里,却从来不知眼前疯癫的女子就是创作者。
院里的人离开一拨又一拨,肖念还在。当她清醒的时候,她就眉目忧伤地看着天空发呆,静静任由眼泪从秀美的脸上滑落下来。
庄飞扬说:“念念,再过些时间,等你完全康复了,我们一起去外面的世界,去一个感觉像家一样的地方,在那里重新开始,重新去遇见,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然后一直到老,好不好?”
肖念水盈盈雾蒙蒙的大眼睛,偶尔闪烁一点光芒,很快那光灭了,又空空茫茫地看着远方,整个人像苍白的纸片一样。
她们经常那样静静地坐着,长时间地互相看着,庄飞扬看肖念的时候,肖念就久久盯着窗外那些飞鸟与蝴蝶。当肖念看着庄飞扬的时候,庄飞扬就给肖念补补扯掉的扣子,擦拭擦拭手,念念书,给盆花浇水,整理整理物品,喂点吃的东西。
院长过来,笑着点头,送了她们一幅字: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