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白燕早年的骄傲是有底气的，她不同于一般的坐台小姐，任人挑拣，她年轻有资本更有手段……等她年纪大了，疯狂拥护她的那些五陵年少，记挂她的却只有江亚明。江亚明从她怀孕期就固执地上门拜访，次次都带着满满的礼物。补品玩具婴儿衣，甚至音乐碟片儿童读物，她从不拒绝，也不留他吃饭。他总是坐上一阵子就走或者带肖白燕下楼去附近公园转转。车子停在门口，小区里只有王爷爷见过江亚明。他是拄着拐杖笑眯眯的弥勒佛，耳鸣眼花，只能活在自己蠕动的半生回忆里。
她经常下楼走动，渐渐熟悉起这片来。
闲聊做面膜倒膜打麻将，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人做媒，但是气味大不相投，为了孩子，下定决心独身。
江亚明离不了婚，他背负了江家家族几代人的希望。
她知道，他爱她。
反倒多了层距离。
因为爱里同时包含尊重。
她原以为自己是个不值得尊重了的人。
幸亏这层距离。他们得以多年的相安无事。他对她永远无法厌倦。她累了可以借借肩膀。
生下孩子，问小妈叫什么名字好，保姆嘿嘿地笑着说咱庄稼人文化不高，怕取得不中意，还是肖姐自己取吧。软绵的孩子被亚明抱到眼前，牵缠的情意连成远不见边的线，念念，对，就叫念念吧。肖念。肖白燕想了想，消念，好，打消自己对前尘往事的挂念，此后只念怀中女婴。
肖白燕在肖念生后信了基督教。每个周末都抽空去教堂做礼拜。
牧师说她是他见过的最虔诚的信徒。
她的祈祷词里总是有肖字和念字。
肖念从小就是个很乖的孩子。
不哭不闹，啃着小拳头。抱出摇篮，自己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瞪大眼睛看电视画面，兴奋处手舞足蹈。喜欢音乐，谁也哄不好时肖白燕一开老式唱机，立马安静下来。肖念怕生，任何陌生人一靠近就哇哇大哭。
肖念一岁的时候牙牙学语，把“妈妈”叫成“恩么”，肖白燕激动地流下了一种眼泪。名叫幸福的眼泪。
肖念两岁的时候突然口齿清楚地叫出“爸爸”，肖白燕流下三种眼泪。
一种是愧疚的眼泪。
一种是伤心的眼泪。
一种是欣喜的眼泪。
为天性这东西之神奇而欣喜，她认为自己有一个超凡脱俗的女儿。
肖念三岁的时候，已经能够认识三百三十个汉字，会背九九乘法口诀表。
肖念四岁的时候，摇摇摆摆地跳天鹅舞。回来问什么是爸爸？这时候肖白燕已经重返江湖。她做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生意，进钱太艰难，反而亏了本，于是继续进夜总会。
她的身材恢复得很好，简直看不出是生过孩子的妈妈，相反愈加丰韵了。做得越久越有升级的机会，任何行业都一样。她很快在夜总会有了权利，看中她的男人不计其数，吃饭喝酒睡觉，各取所需，她认为自己的职业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江亚明还是默默地关怀她。
她逞着他爱她却给不了她全部而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
直到肖念受到伤害。
直到江亚明全家以及他的公司迁移到地球的另一端。
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江亚明回来。满满的一盒子照片，不是异域风光，而是肖白燕从前的照片，他永远抱着一台相机，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拍的，她淡淡地接过来，给他一个深深的拥抱，等他走后面无表情地将照片全部用火烧掉。江亚明拉她合伙做项目，她不过是个陪衬作用，也赚得不菲的一笔，但是全被江亚明的发小皮老秋临时借了做周转公司的资金，答应高息奉还，不过时间是十年以后。他与皮老秋签署了约定，自己的那份提成也给她。他爱过她，用这种物质的方式保障她的安全。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操控她的现在，但是知道十年流光能带走什么。
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江亚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