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眷在她八岁的时候明白自己的身世。
她和仁仁闹了矛盾,那个孩子的母亲就找到学校去,双手撑着腰部堵在门口,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
“这个没亲娘教的野娃,居然把我家仁仁的衣服丢到水沟里去了。你知道不,你是你爸爸妈妈捡起来的!人家不要了捡起来的。全村人都知道你不是你父母亲生的!你还有脸横!”
庄飞扬和小眷一起躺在黑暗里彻夜聊天。
“你不知道那几夜我哭得多伤心,简直不相信那是真的。真的,好恨仁仁她妈妈的,太毒了。”
“要是我我也恨,混账的坏女人。”
“现在好了,就是小时候很恨。又恨又怕!”
“那你想你的亲生父母吗?”
“不是很想,我见过的。”
“你都见过他们?什么时候?”
“那年我伯父家盖新房。吃完饭出来,我刚好和他搭同一辆车。我记得他先下车,眼睛一直看着我,好像要流眼泪了,但是没有流,很复杂的。我也说不清楚,他就对我说:‘你要听爸爸妈妈的话,要好好学习知道吗?’我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了。后来有人告诉我那天和我同一辆车的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才明白,这个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骨肉相连吧。”
“那你想去找他们吗?”
“不想。”
“你知道那边为什么把你送了人吗?”
“知道啊,那边姐姐妹妹太多了,养不起啊!以前有个高年级姐姐对我特别好,老给我买零食吃,我后来知道,她是我的亲姐姐。只是初中一毕业,就再也没有音讯了。反正我也不想有音讯,那样反而会扰乱我现在的平静。”
“你这样想就好!”
“还能够怎么想呢?”
小眷失学在她十五岁那年。
她考上了重点高中,但是家里说她是女孩子,没必要读了。全村人一有空一碰面就背着周家父母热火朝天地议论着:
“真的太狠了!考上了不让读!要是是自己的子女,就是砸锅卖铁也借着让读啊,再说读一个高中只要花多少钱呢!”
“唉,不定白白糟蹋了一个大学生啊!”
“好苗子呢,这孩子踏实,一步一个脚印!”
“话不能这么说,女孩子读再多迟早还是人家的人哪!”
“现在都什么社会了,女娃比男娃更孝顺!”
“那可不定!你不知道啊!现在的高中,读个书不得了啊,收费贵得吓得人死!不是学费,就是零七碎八地交啊交啊的,都不得了哦!你看我娘屋那边的张家,本来日子过得不错的,就是三个儿子上高中把家里掏空了,一穷二白啊!”
“咱们这里,怎么和外面的娃娃比得啊!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反正迟早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读得就读,做大人的吃点苦、霸点蛮,横竖孩子大了心知肚明的,也会报答。”
“这孩子,这么听话,学习就没落下过!又懂事,真的是招人心疼呢!”
“那是,有什么用哟,你都不知道,周家大人都联系好了过些天就出发,说是到别人家当保姆,包吃包住,一个月发一点点钱全让寄回家……”
当庄飞扬在感叹小眷的时候,家里的战争打得不可开交。
庄飞扬的父母在两年前回来了,并且也跟别人家一样多了两个弟弟妹妹。
庄飞扬仔细看着陌生的妈妈,十分瘦十分白十分漂亮,也十分不耐烦。妹妹也陌生,瘦瘦的高高的,总是流着鼻涕站在角落里哭泣。只有弟弟白白胖胖,每个见到他的人都要忽略掉两个女孩子当着大人的面夸他几句,这孩子看上去就聪明伶俐。庄飞扬撇撇嘴想,弟弟光会吃,怎么就聪明伶俐了。
叔叔结了婚,有了爱人孩子,一个大大的家从此分了,她是父母生的,再也不允许跟爷爷奶奶一起过。
她难以忘记那年的月亮。
她被安置到阁楼靠窗的用老式沙发铺展开来做的小床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了生平第一次失眠。庄飞扬的泪水浸湿了外面那轮温婉的明月。家人不和睦的悲凉染透了夜。那是夏天。
模糊里看见阿拉伯王子坐在魔毯上招招摇摇。头上包着条纹布,中间顶了颗珠子,他擦一下神灯,出来一个魔鬼,再擦一下,魔鬼蹿到老高,他越擦魔鬼越庞大,终于放弃,拼命朝另外方向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