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宫里待了半个月楚王才好似刚想起来有我们这么一群人,恰巧这一日是二月二,龙抬头,便邀了我们一同赴宴。
这时候楚国已有些回暖了,可寝殿里还有些阴寒。我思来想去着了鹅黄色的春衫,宫娥们为我梳起小辫,很有一种春天到了的感觉。我对着铜镜照了照,半个月不肯见我的沈籍倚在门框上看了我半天终于阴阳怪气地说道:“听闻洛家那位公子今天便来领你过去。想也知道你定是乐得不可开支。”
我摸摸鬓角上贴的花饰,不想搭理他。这个臭沈籍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渐天儿地与我作对。
他看我没甚反应,又接着说道:“我这几日在楚宫瞅了瞅,净是些风姿妖娆的美人儿。你瞅瞅你那大肚子粗胳膊,几个男人会瞧上你。”
我一听有些着恼,更加不想理他。背过身去有些恍惚。沈籍过去不是这样的,他从未说过我什么,即便是捉弄他也只会红着脸说我没个姑娘样。
他走进来,站在我身后,也不言语。我本以为他会趁机吓唬我,就像小时候那样。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只安静地站在我身后。我回过头去,看到他赤红的双目:“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国耻?”
我真是吓了一跳,沈大胖这些日子情绪起伏得厉害,我可不能冲撞了他。正想着,沈籍突然伸手扯掉我鬓角的花饰:“还贴这些楚国的东西!你知不知道大齐快亡了,知不知道你和亲是国耻,住在楚宫是国耻,堂堂公主下嫁一个不知几品的将军也是国耻!你却什么都不知道只眼巴巴地等着嫁给一个娘娘腔!”
我极为震惊地看着沈籍,那样声嘶力竭青筋暴起的样子让我觉得害怕。我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他却拎着我的衣领将我从板凳上硬生生拉起来,拽着我走到门外面:“你自己看看,楚王将你当公主看吗?你自己住在什么地方自己不清楚?这是接待使臣住的地方吗?有哪个和亲的公主住在这样偏僻的宫殿里?”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沈籍年纪轻轻就有了这般见识,果然不愧是我们齐国的小神童。
他愤怒地推了我一把,正巧后面是高高的门槛,我一个不稳摔了下去,本就不甚灵光的脑袋一下子磕在地上,痛得要死。沈籍走过来,我以为他要拉我起来,或是看看我伤哪了,谁知他又是一把拽下我的发饰:“这样的簪子真难看,我们大齐哪里不好,你偏要戴个这样的。”
我一下子忘了疼痛,被沈籍这一身怒气骇得一动不动,任凭他拔干净我头上的簪子,他又瞧见我戴的金钏,伸手就要拔下来。我赶忙叫道:“那是梁姨给我的你莫动它!”
他停了一下,满是血丝的眼睛就盯着我,宫娥们也不敢上前扶我,我只得忍着痛躺在地上。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痛吗?”
我含着眼泪瞪着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他却一下子打断我:“痛就对了。你要记得,国耻比这痛千倍万倍。若是亡国了,你也不应当苟活。”
这话说得我极为惶惑。齐国若真是要亡,我便是寻死觅活也没得什么作用。更何况国耻国耻,即是一国之耻,也不是我个小丫头片子便能改变的。他不去凶那些把仗打输了的将士,不去凶那些放楚军进城的百姓,偏偏要来凶我一个甚至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小姑娘。我这个人是惫懒乐观了些,可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人。他这样对我,真是白瞎了这两年多的情谊。
他这般对我我却不能一样对他,我只得轻声细语按下脾气去安抚他:“沈籍,沈书简,沈大胖,我知错了,你快些消气。我再也不戴那些丑兮兮的簪子花饰了。若是大齐出什么事了,我必定第一个殉国。你且拉我起来,我的头疼得很……”
他叹了口气,拉住我的手使劲拽我。我借着他手上的力气起来,拿手一摸,果然脑袋后面肿了个大包。胳膊肘也火辣辣地疼,估计是擦破了点皮。沈籍看我的眼神变得柔软了些,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拍拍被压皱的裙子,冲着沈籍道:“你心情这样糟糕,今日的宴会你还是莫要去了。”
我坐下来,唤了宫娥帮我整理衣衫收拾头发,从铜镜里能模糊看到沈籍低着头的样子。
他说话的语速变得有些缓慢:“阿言对不起。是我没能照顾好你。”这句话我怎么听怎么难过。我嗓子里像是梗了什么,怎么也做不得声。沈籍转身跑出去,我才发现沈籍身形消瘦了不少,堪堪有个少年的模样了。
我等着宫娥为我梳妆打扮,心思渐渐雀跃起来。沈籍说那美人今儿就要接我回府,我可要好好梳妆。梳着梳着又变得慌张起来,我不醒得楚国的规矩,宫里嬷嬷教的礼节我也忘了许多,万一在那公子面前跌了份儿可就丢人了。可这晚宴也不等人我也没得时间去细细学起,只得匆忙装扮过,便随着众人去了晚宴。
我早就听说是要游船,心里只想着是去上次见到的宫中大湖上游一圈。往年在齐宫里就常常做这样的事,宫人们提前半月就要开始装扮起来,整个宫里都忙忙碌碌张灯结彩的。楚宫这些日子却未见动弹,我也不想许多,便跟着传唤的宫人坐上了软轿。我心里还想着这楚宫真是讲排场,那么近个湖还要坐着轿子去。渐渐地我就觉着不对了,这路分明是出宫的那条。我赶忙探出头去问道:“这是要去哪里啊?”
那宫人掌着灯,回过头来客气地笑道:“仪昌公主有所不知,咱们这楚宫啊,向来是去宫外的汉水上游船赏景的。这一来呢,宫外的景致好一些,二来便是圣上的恩典了,也是想着泽披众生,让百姓们安心。”
我有些诧异道:“可这么一来,得耗费多少财力啊。百姓们过个节还要战战兢兢的,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两声咳嗽,竟是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沈大胖。听声音像是在轿子边上跟着。我立马噤声,生怕哪里又说错了话惹恼了他,再将我推一把可不是好受的。
我把头伸回去,觉得颇为烦闷。瞧沈籍那阴郁狠厉又死气沉沉的样子,我可真担心他会憋出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