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暖炉窝在床上,听闻沈籍那家伙被施了宫刑,免了死罪。这真真算是万幸。当时的我确乎是这么想的,直到真正明白宫刑是个什么东西,才打心眼里害怕起来。
打那之后沈籍便被胄哥哥带走了,我怎生想法子去瞧瞧这个小少年都进不得那掩得严严实实的却霞宫。门口的宫人看得紧,胄哥哥又不肯带我进去,我只得远远地瞧着那个冷冰冰的宫门,并不觉得害怕。听闻楚国多美人,巴山楚水在我齐人眼里自然是凄凉些,然则我常听人讲起楚都那满是吃食的芙蓉巷,还有女子也能登台唱戏的沙洲馆。这在我齐国是万万不能的,哪有女子登台作戏,供那万人观瞻。谦哥哥时常说起楚国的不正之风,可我到底是受胄哥哥影响大些,只觉着那可当真是奇了怪了,时时盼着去那里瞧瞧。这下好了,竟要嫁去楚都,也算是奇事一桩。
我打心眼里盼着嫁过去,自然觉着时间过得慢,又加上沈籍被藏在胄哥哥宫里,自然觉得无趣。这些日子里无非就是爬爬树堆堆雪人,宫门也出不得,自然又养胖了些许。最令我开心的大概就是没了沈籍督促我念书,胃口也好了许多。我对着铜镜瞧自己个儿的身形,心里万分惆怅起来。然则据出发也不过月余,我索性也放开了胃口,心里一个劲的安慰自己年纪小,胖一些也瞧着顺眼。
转眼就到了新年,然而楚宫这一年过得甚是凄凉,清哥哥远在楚国,胄哥哥闭门不出,一片愁云惨淡笼罩着整个楚王宫,大概真心在过年的也只有我了。我时常在想,这一去,大概是要在那里住一辈子,若能时时对着那美人瞧,也算是幸事一桩,若是那美人早有心上人,那我便可以对着两位美人瞧,更甚一些,也无非是我那夫婿仗着自己貌美多勾搭几个小姑娘,那也无非是对着许多美人瞧,也总归算不得什么苦事。更遑论我文昌小公主与那少年将军可是国婚,再怎样也不至于苦了自己。这时的我毕竟是年纪小,私心里只是喜欢那少年的美貌,却不知所谓情╮(╯▽╰)╭爱,认真起来,怎生也做不得一个人的心拆成几份去分享。
这过了年可就要踏上行程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礼仪我自然是记不得多少,日后回想起来,竟只有父王那张苍老的脸,明明那日的风那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可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个苍老的人端坐在王座上,满是沟渠的脸,还有欲言又止嗫嚅的嘴。我从未想过这是此生的最后一面,心里虽然别扭些,也未曾出言劝慰这个老人。
待至除了城门,沈籍突然脱了队伍,直愣愣冲着临淄就跪了下去。我在轿里瞧得惊奇,便大声喊道:“沈大胖,你做什么呢?”
沈籍认认真真磕了几个头才跑回来,站在轿外的脸竟有些消瘦的样子。他只瞧我几眼,便退回了后面的队伍里,眼神里竟又是那样恶狠狠的光景,骇得我赶忙拉下轿帘,坐在轿子里怎生也想不明白这个脾气坏的男孩子脑子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幸而我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也就仗着公主的身份喊了他侍奉在轿子周围。
我心里确确实实是盼着能早日见到那个美貌的夫君,因而一路上竟然没有计较那些粗糙的吃食,在轿子里颠啊颠的,竟然未曾觉着难受。沈大胖低着头跟在轿子外面,任我怎样叫喊也不肯理我,只一个劲地埋头走路,真是令我好生觉着难过。
半月工夫说快也蛮快,我在轿里反反复复回忆着宫里老人教授的规矩,心窝里像是踹了个小兔一样,随着楚都的临近而愈加活泼。我一想起那少年的面容就觉着心慌,打我记事起大概就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以致今日的心思就显得那样焦躁。
这世间之事向来如此,行走的车马绝对不会因为你的心思而变慢活变快。还不待我细细体味那分忐忑,竟然就入了楚都。常听人言,楚都繁华,更甚临淄。想必是为了迎接我这个公主,街衢之上并无嘈杂之感,反倒是一派秩序井然之感,那这个伸长了脖子向我这里瞧的人们倒也没有大声喧哗的,真是瞧得我愈发好奇起这个国度来。
我经常在想,我的性子究竟随了谁,这般容易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楚都那样繁华的街景并没有叫我觉得同临淄有几分不同,反倒是沙洲馆二楼临窗的桌前,有个执笔作画的姑娘教我好生惊异。这一日阳光正好,天气晴朗,她的袖间缀着百花,指尖染了墨迹,眼角残着浓重的妆,却并不难看。她间或啜一口壶里的酒,扬起的下巴与颈部形成一道清冷白皙的弧线,竟令我瞧得呆起来。怪道是世人总言蜀地多美人,这等姿色绝非是我齐国所有。我摸摸头上的金钗,觉着自己也似那庸脂俗粉起来。果然皮相好的姑娘没了金钗也潋滟动人。
待我回过神来,车马已到了楚宫外围。齐人总耻笑楚人不知礼节,冷冷清清的宫门似乎正是印证了这一点。待进了楚宫,却处处教我诧异,清冷森严的龙爪槐整齐地列在门口,宫人们安安静静未见喧闹,整个宫里的色调也不似齐宫那样热热闹闹的红黄二色,反倒是青灰为主,着实教我惊异。难怪胄哥哥总说要出去走走,确乎是能长些见识。
我一路上东瞧瞧西瞧瞧,觉得什么都新鲜,因而不曾注意到我们已经被直接领到了修整的院落,唤作什么青云殿还是飞云殿,名字倒是起得风雅。宫人扶着我下了车,传旨的太监只说让我们好生等着,未曾言明楚王几时会见我们。同来的人里都颇有微词,唯有我乐得清闲,只巴巴地想着出了宫便能去洛府,心里也是美开了花。彼时我不知晓一国的尊严,尽皆被踩在楚王脚下,碾了又碾,分毫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