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贤，我会是最好的大哥的，我会挣很多很多钱，小滴会很高兴，洪叔也不会夹着尾巴做人！我们也不会！"
我记不清那是第几次看到只属于洪申的，那种无比坚毅的眼神，那份雄心壮志，本就带着一丝悲哀的讽刺。
38
在我的印象中，所有的假期都应该是轻松的，特别是夏天，闲散的感觉充斥在我身边。桥城的滨江公路是让我们把闲散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天堂。
骑着租来的自行车，呼呼的飞驰在河风之中，欢呼着，吼叫着，享受飙的爽快。累了，就坐在栏杆上，数着对面楼房的窗户，聊着天，喝着汽水，抽着烟。若是在晚上，我们就会在路灯下打蚊子，然后越过栏杆向码头的坝子冲去。
哪怕是晴朗的夜空，在中区也很难看到繁星闪烁的景象。寄希会指着闪着灯的飞机大喊"看啊！流星，可以连续许十个愿望的流星啊！"
有些时候，我们会向奔驰而过的丰田，宝马扔石子，在那些有钱人无能为力的叫骂中，我们狂奔，我们不屑，激烈的喘气，抛开喧哗与迷离，尽情的在年少的疯狂中陶醉。
当然说到疯狂，寄希才是最能做出一套来的人。以前跟着蛮狗、川三跑到工地去偷脚手架的铁环接口不说，竟然还带着月滴去下保险套自动贩卖机！
暑假后没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和洪申正在阮师父那里喝酒聊天，小安打来电话说寄希和月滴被抓进所里了，要我们去领人。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位二十多岁的警察叔叔对我们笑笑，"就是这也太千古奇谈了，还没听说过有男朋友带女朋友出来拗避孕套箱子的。"
"主要是要从思想上有所认识，也是有文化的孩子，男男女女的干什么不成？破坏……破坏公物，这成什么话。"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警说到。
"就是，万一十万火急，人民需要这贩卖机里的东西了怎么办？贩卖机不见了，在国家提倡计划生育的今天，这后果能不严重吗？"
"把这个填了，呆这里好好想想。"
"谢谢警察叔叔、阿姨的教诲，回家后一定仔细检讨。"我笑笑，向那个年轻警察手中塞了包"龙凤"。
"也行，那你们就回家好好思考思考。"警察叔叔向警察阿姨点点头，洪申拽着月滴就往外走。
"小兄弟，我还真没看出来那乖乖女到底是哪个帅哥的女朋友。"那个警察警察边说边把"龙凤"放进抽屉里。
"我是女的。"寄希挽着我走往外走。留下警察叔叔一愣一愣地看着我们走出去。
"我是不是闯祸了。"寄希出门后还挽着我不放，一副无辜求助的表情，逗得我笑起来。
"没事，申子他生一会儿气就好了。谁舍得怪你啊，小孩。"我捏捏她的鼻子。
"还是你好！哈哈！"
39
月滴第一次进所子，又害怕又羞愧，回家后哭了一晚，洪申的火气也被月滴的温柔浇熄。洪申心疼月滴，也不敢说重话。
"你和寄希走得越近，我就越担心。毕竟她是个拉拉。"
"哥你别担心，我和她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寄希只是贪玩，她一点也不坏。"
"好好，我知道了，我当然相信小滴说的话。"
月滴开心的抱着洪申，虽然爷爷不在身边，但只要哥哥在，她就觉得安全，在她心目中，哥哥永远都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疼爱她，再苦的生活她也觉得幸福。现在又有了寄希，这个好姐妹，加上那一大群朋友，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受上帝眷顾的女孩了。她期望永远这样，大家快快乐乐在一起，轻轻松松的享受斑斓的青春。
而事与愿违，这个本应该轻松无比的夏天，却在接踵而至的事情中，变得沉重，变得残酷。
放假半个月后的一天，我和洪申呆在寄希家玩PS。这个时候忽然听到月滴的尖叫。当我们冲出去一看，川三正无力的瘫软在门口，遍身都是刀伤和瘀青。
"青明他……"川三缓缓蠕动嘴唇，浮肿的眼微微睁着，满是痛苦与绝望，泪痕还留在脸庞，与血痕交错。
"别说了，先去医院！"
洪申抱起他，向楼下冲去……
40
12小时前，川三正穿着裤衩准备上床睡觉，忽然传来敲门声。
"序，去看看是谁。"川三边套上短裤边叫正在看电视的严序。
"哦……川三，川三？"
"恩，怎么？是谁啊？"
"你快出来。"
"哦，来了来了。"
川三刚一走出房门，便看见一身黑衣的青明靠在门边，眼睛无神的望着地板，手中的烟头忽明忽暗。
"怎么这么晚过来啊你？我还以为你打通宵去了……这几天都没看见你，你去哪里了？你怎么穿得这么搞笑哦……青……你？"川三看着青明面无表情，越发觉得奇怪。
"川三，我已经不在这里混了。"
"什么意思？"
"我是来带严序走的，我们以后各走各的路吧。"
"青明，你怎么了啊？不是喝醉了吧？"
"川三，我加入了南区的龙禾会，我要去南区混了，我也不叫青明了，他们都叫我十六……我喜欢严序，她也愿意跟我，我是来带她过去的，她以后跟我了。"青明表情黯淡。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青明抡起衣袖，露出满手的刀伤。
"我告诉你川三，从小到大我都不如你，打架不如你，人缘不如你，洪申跟你称兄道弟，而我就像你的跟班！我生下来就是父亲打大的，他整天骂我懦弱，骂我无能。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闯出个样子来给你们看，给我老子看！我不比别人弱。川三，你给不了严序要的，你也就没资格拥有她。"青明狠狠的说。
"你疯了吗？"川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是兄弟啊。"
"算了吧，川三。打败你，我一直以来只想着有朝一日打败你。"
"青明……"
"阿三，今天你输了！哈哈，你真的输了。严序，不用收拾东西了，我们走吧。"
"序她不会跟你走的。"
川三转过头看着站在旁边低着头全身瑟瑟发抖的严序。
"川三，我们今天恩断义绝。"
青明走近一步，脸上的刀疤显得狰狞无比。此时的川三意识到青明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子了。此时的他不叫青明了，叫十六，是个加入了帮派的混蛋！川三清醒过来，警觉的他看到阴暗的过道中晃动的烟头。青明不在了，现在站在川三面前的是自己的敌人！
"有本事你就来吧！"川三准备全力捍卫自己爱的人。
"序，跟我走。"青明，不，十六转过身，那一刻，序跟着他走了出去。
川三惊讶不已的站在那里，他的防线在顷刻间土崩瓦解。他看到十六轻轻揽住严序的腰，严序倚在十六的肩头，模糊在自己的视线中。
"滚回去吧，川三，我不想你死得很难看。"
川三忽然一激灵，撒腿狂追出去。数道寒光在刹那间向他闪来。川三毕竟是川三，挺拳迎击，可现在的他完全无心应战，在数秒之前他的心已经粉碎了。被大家尊为打架王、打败过无数敌手的川三，如今倒在冰冷的地上，任凭那些小痞子拳打脚踢，唾沫乱飞。
看着那群人离去的背影，恍如隔世的川三再也无力睁开疲惫的双眼，他感觉不到温热的鲜血缓缓流出，感觉不到疼痛、耻辱与愤怒，而是忧伤，是绝望。他沉重的呼吸合着微弱的呼唤，一声声"严序"却难以穿透深夜冰冷的空气。
川三想，也许是场梦吧，梦醒了就好了……
41
"川三，你还好吧？"寄希拍拍他的肩膀。
三天之后，川三回到了家。我们大家也都呆在他的身边，害怕他再出什么事。
"我没事，医生说了没伤到要害，在家里躺十天半个月就OK了。有没有……有没有严序的消息？"川三犹豫的看着洪申。
"没有。兄弟，安心养伤，不要胡思乱想了。既然青明要如此，必是早有准备的，但他会为他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洪申点了一根烟，看了看大家。
"对，他妈的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影子愤怒不已，他是最看不惯用下三滥手段的人，更何况曾是自己身边的人。
"申哥，我不想报仇。我只想找回严序……"川三的眼睛空洞得令人难受。
"哎哟，我说阿三啊，那婊子是自己走的，她做得这么犯贱，你还想着她干嘛？"蛮狗牢骚着，他刚从酒吧赶过来。
"喂，你不说话嘴会烂掉啊！"我没办法看蛮狗在那里耍宝，川三在那里伤心。
"寄希、妹妹，你们留下来照顾川三，我们出去商量点事。"洪申说着拉着我们走到楼下。
"打还是不打？"我问。
"废话，当然要打！"蛮狗沉不住气也不能怪他。
"打是要打，但是我们在南区根本没兄弟。你呢，影子？"
"人手不是问题的关键，其实我们根本没把握打张青明的。"影子说。
"为什么？"我问。
"他现在是龙禾会龙哥的小弟，不管他在龙哥那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后台毕竟是龙禾会。哪怕叫我叔也没用，他虽然在我们这边混了个"哥"字辈，但毕竟不会为我们几个和这么大的帮派闹翻的。"
"龙禾会？南区龙禾会是强，难道中区奉狼帮不强吗？我们请康狼大哥出来帮忙就行啦！"小安说。
"不行，康狼大哥只认识洪申，再说我们又不是帮派的人，他凭什么出手。"
"哎，我们真渺小啊。"蛮狗傻呼呼的感慨。
"其实我们要这么想，青明也是刚刚加入帮派，他也叫不动帮派的人。他一直在观音路和我们混，脱离了申哥，在这边他一个兄弟也叫不到。我就不信他在南区认识很多人。所以，也不怕和他干一架。"
影子分析得其实很正确，毕竟大家都刚初中毕业，怎么也不至于能叫动帮派的人。
"报仇不急这一时，青明他一定会有动作的。"洪申灭了烟。
"好啦好啦，打架要打，饭也要吃！快吃饭吧！"蛮狗大叫着。
"去吃火锅吧，影子你带他们先去点菜，大家都累了两天也该好好吃一顿。佳贤，我们去叫川三他们。"
"其实我最担心的是川三。"上楼梯时，洪申突然说。
"我知道，我也最担心这个，川三他向来内向，一个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一个是他最喜欢的女孩。同时背叛他，真的怕他会……"
"哎，真是烦人。我真不知道严序是怎么想的。"
"川三安于平凡，喜欢清净，也许严序要的不是川三所喜欢的生活吧。"
"你要劝劝他，兄弟几个，就你最会说。"
"我知道。"不知不觉已到了门口。
42
川三也记不得准确的时间，天蓝时代日日夜夜都是那么单纯快乐。
黄昏，夕阳余辉洒在放学回家的孩子们的笑脸上。
"看那里跑过去的是什么？"川三将红领巾取下，将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
"哎呀，你真无聊诶。"严序看了看川三视线望去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她轻轻地捶了一下川三的肩膀，低头接着吃手中的冰激凌。
"序，来！"川三牵起严序的手向一个小摊冲去。
"你看，可爱不？"
那摊子是卖小狗的，两只乳黄色绒毛的小狗正探出圆圆的脑袋望着他们。川三转头看着已看得出神的严序，此时的她是那么纯洁可爱。
"你喜欢哪只？"
"都好可爱……但我比较喜欢那只头上有黑点的。"严序看着那只小狗眼睛都不眨一下了。
"真的喜欢这只吗？"
"是啊，真的好喜欢，好可爱。"
"那伯母许你养吗？"
"应该许吧，但哪来这个闲钱呢……"严序爱不释手的摸着那只小狗的头。
"没关系的……"川三自言自语，手在口袋中反复掏着。
第二天，川三抱着一个白色的小箱子来到学校。
"序，送给你。"严序一脸疑惑的看着微笑着的川三。
川三打开盒子，那只头上有小黑点的小家伙探出了头来东张西望。严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轻轻抚摩着那只小狗。
"川三……很贵啊？"
"没关系，一点不贵，少吃几支雪糕就好了。"川三挠挠后脑勺，浅浅地笑着。其实这只小狗花了他五十块钱，也是他当时一个月的早餐和零用钱。
"谢谢你，阿三。"严序红着脸，看着一脸羞涩的川三。"但是……我猜你这个月没钱买小说了。"
"谁说没钱买，我还有……"大家在小时侯，都是那么的爱面子。
"阿三，你对我真的太好了……长大了，长大了我……"
"什么啊？当川三他老婆罗。"青明哄笑着，拍拍川三的肩膀。
"青明你说什么呢。"川三不知所谓的笑笑，严序的脸红红的像水果摊上刚放上的香桃，水灵灵的美得让人怜惜。
就是这样，虽然他们没有几个零花钱，但都希望彼此快乐，看到彼此的微笑。他们总觉得天空是碧蓝的，哪怕是桥城的天空常常灰蒙蒙。他们一起上学，放学，做作业，吃一毛钱的缴丝糖，看人民广场的音乐喷泉，时不时牵牵手，谈及那个只属于他们俩的未来。夏天，严序咬着冰棒看川三打球，在圣诞节，他们也会在购物中心大大小小商场的橱窗前踯躅。时间在他们身边流过，许多人在他们身边出现。他们因为家庭变故在一段漫长的岁月里失去彼此的消息。
人都是会变的，川三不再戴红领巾，不再腼腆的低头微笑，他学会了用拳头解决问题，而不是闪身走开，他长得越发的英俊，眼睛越发的忧郁。而严序的变化也许更大，她从那个清纯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穿着暴露，化浓妆，穿脐环，眼神挑逗，言辞凶狠的小太妹。
上苍让他们在这样的境况下重逢，又让他们分散。真不知道，老天为何会如此捉弄川三，这样的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有什么意义。
童年总该是美好的，我们已经失去，我们无限怀念。
……
"川三，你娃想什么呢？"川三魂不守舍地坐在地上，手里握着啤酒，我叫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