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四明银行，鲍国安和郑名三下车后，即有银行襄理上前迎接，拱手作揖后引他们前往总经理室。那经理约五十来岁，保养得很好的容颜也没遮掩住忧虑的神态。他与鲍国安和郑名三握手寒暄，请客人坐下，凑近了低声问：“贵公司突然要将存款兑换成金条，莫非是听到了什么来自高层的内幕消息？”鲍国安说：“没有的事。我们一家小小的药厂，哪有通天的本事和路数呀。”总经理说：“这其中必有缘故的。”郑名三说：“你也不必多虑。信谊药厂这么做是因为我们要在香港投资办一家分公司。”总经理说：“你们自己的钱尽管自己使用。我想说的是你们既然用于商业投资，请不要被外人知道的太多。我这里就收到新国民政府财政部的通知，说南京方面成立了中央储备银行，先在华中地区发行中储券。中央储备银行和日本顾问将对上海的金融界进行一次彻底的稽查。听说连法币兑换中储券的比值也秘密出台了。”郑名三问：“你可知道中储券兑换法币的比值是多少？”总经理说：“这基数我怎么会知道。”
鲍国安问：“那你刚才提到的华中地区是什么概念？”总经理说：“日本人占领中国后，划分了东北、华北、华中和华南四个地区。华中即指江浙皖沪，山东、湖北和江西的部分地区。”鲍国安和郑名三对视了下，觉察出事态的严重性。鲍国安问：“听总经理的口气，新国民政府设想在上述地区内统一币制？此前流通的法币抑或即将作废？”总经理说：“可能是这样，但我不敢肯定。”襄理进来与总经理附耳低语。总经理说：“金条准备妥当。请两位随我来。”鲍国安和郑名三随总经理走进一间密室，看到桌上放着四个铁盒。襄理打开铁盒的盖，取出一根金条让两人看上边的戳记，然后点数。鲍国安点了头，郑名三便在文件上签字。鲍国安说：“我们想在贵行租个大容积的保险柜。”总经理摇了摇头说：“你们既然是要用于投资，还是把金条搬回去自己保管为妥。如若稽查人员查到了这批金条而要强加没收，这是我们银行方面说不清的问题。”鲍国安想想也是，于是说：“那么，我们搬回去吧。”襄理叫来数名银行职员，鱼贯而行，悄无声息地将装着金条的铁皮盒搬到了门庭外的奔驰车上。鲍国安朝总经理和襄理拱手告别，坐进奔驰车即离开了银行。
行车途中，郑名三笑道说：“这么些金条如何保管是个问题。我看还是存放到安洁别墅的阁楼上去吧。”鲍国安说：“这是信谊药厂股份公司的赢利，放在我家里不合适。”郑名三说：“放在保险箱内，我觉得不安全。今日来银行取金条的过程难免没知情人。那知情人抑或起了歹心，夜半摸进药房，把我做了，又搬走了黄金，这岂不……”鲍国安笑道：“你可以想个保险的地方。”郑名三凝神苦思，想了半天说：“我还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藏金条的。”鲍国安说：“只要别露财，别人就不会算计你。先放在药房的保险箱内，等我想出了法子再藏起来。”郑名三点了下头说：“那就听鲍董的。”徐阿贵开车返回信谊药房。他先到店堂和经理室察看了下，回来说：“没什么闲人。”鲍国安下车，吩咐徐阿贵守在车上。
他和郑名三抬一盒，走进经理室后，即打开保险箱，放进装满金条的铁皮盒。郑名三回身搬运时，徐阿贵将剩余的几只铁皮盒一起抱着走进了经理室。锁上保险箱后，鲍国安打量一眼，卟地一笑，说：“阿贵，你再去买只保险箱来。”徐阿贵应声是，到后院随即骑上一辆黄鱼车，没一会就载了只旧的保险箱回来。郑名三问：“怎么买只旧的？”徐阿贵说：“旧的不招眼，看见的人以为只是搬家。”“阿贵买得对，这倒比我想的还周全些呢。”鲍国安于是把徐阿贵随鲍老太和鲍国良回宁波卖老宅时掘宝藏的事说了下。郑名三笑了起来，说：“还有这段插曲呢。鲍董这次也是想如此藏金了？”鲍国安点了点头。郑名三抬腕看表，说：“事情办好，时间差不多，我们该去国际饭店了。”鲍国安听了只是笑。郑名三问：“鲍总，难道我说错话了么？”鲍国安换外套时说：“话没说错，但事情还没办完。”郑名三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
两人出门乘车，先到药物研究所接了马克博士，然后驱车前往国际饭店。进了门庭，有礼仪小姐迎候。郑名三报了杨成和的名字，礼仪小姐说杨先生包房已订好，是在三楼的法式餐厅。大家乘电梯上楼，随礼仪小姐走进包房，鲍国安看到徐根福也到了。入席后杨成和笑道：“鲍董和马克博士喜欢法国文化和法式西餐，我和邵达仁同在法国留学，自然也是喜欢的。我选了吃法国套餐，只是委屈了郑先生和根福。”郑名三和徐根福说：“换换口味也不错。”杨成和说：“等你们时，我已点好了菜。叫了各式的法国酒，喜欢喝什么酒随意挑。”服务生斟了酒，鲍国安端起酒杯说：“欢迎邵达仁先生加入我们这个团队，大家请。”干杯后邵达仁说：“我已询问过银行，可以按当日汇率结算黄金，我接受信谊提出的条件。我承诺将遵守信谊药厂股份公司制订的所有规章制度。”鲍国安说：“如此说来，入股合作的障碍已基本解决了。”邵达仁说：“没错，是全部解决了。”鲍国安说：“大家举杯，为我们信谊的发展壮大干杯。”晚餐结束后，鲍国安乘电梯到达顶楼，指点邵达仁观看上海夜景，然后由徐根福开车送客人去新亚大酒店住宿。鲍国安说了和郑名三还有事要办，其他人都上了徐根福的车。
待客人离去后，鲍国安和郑名三乘上奔驰车。徐阿贵开着在霞飞路上打了个来回，见沿路无甚异常，然后将车悄悄停到了后弄堂。郑名三开了后院的门，鲍国安示意徐阿贵也下车。摸黑从工具间里选了撬棒、铁锹和锤子，又找出了几只旧麻袋。三人开了门进入经理室，移开写字台后，徐阿贵就着玻璃橱窗映入的昏暗光线开始撬起地板来。霞飞路上有人走过，三个人住了手静候。等路人走远后，阿贵重新开始撬动地板。起钉子时嘎的一声脆响把大家吓了一跳。听外面没什么反映，鲍国安悄声叮嘱轻点轻点，徐阿贵和郑名三继续干了下去。撬去一平方米左右的地板后，徐阿贵换了把铁锹挖泥。那地板下的填土内有许多建筑垃圾。
挖到了钢筋之类的硬物，徐阿贵便如扭大麻花一样把杂物扭曲了装入麻袋。郑名三看了大惊，悄声问道：“阿贵也练过武功的？”鲍国安说：“根福的功夫就是阿贵教的。”郑名三问：“阿贵师傅，这练的是什么功？”徐阿贵低声说：“是蛤蟆功。”郑名三忍住笑，悄声说：“我见过根福攀墙上屋如履平地，肯定是轻功。”徐阿贵也不加否定，只是嘿嘿笑了一声。鲍国安和郑名三将旧保险箱移入地洞，开了门，将一盒盒的金条装入空格，锁上门，外面包了层油布。徐阿贵挥锹填土，然后将地板一根根重新铺上。他将装有泥土的麻袋提到后院，放入奔驰车的后备箱。鲍国安说：“乘月黑风高，把这泥去抛了。”徐阿贵说：“鲍先生，不可以的。深夜抛物，若被人撞着，还以为是杀了人抛尸呢。明天由我处理便是。”
鲍国良也将存款兑换成了金条。他提着沉重的公文包走出银行大门，坐进轿车时尽量让自己放松，双手使着暗劲，让司机觉得那公文包里只是装了些票据之类的东西。驱车返回新丰坊，托着公文包走进家门后才舒了口气。公文包搁上桌子时的咣啷一声引来了陈婉芬，她低声问道：“银行让你兑换的？”鲍国良说：“用自己的钱按牌价兑换，银行没有理由不换的。藏在哪儿，你想好了吗？”陈婉芬说：“这种事以前没有做过，想不出来。”咣啷声也引来了鲍老太。她从卧室里出来，瞧了一眼公文包，问道：“这里边装了什么宝贝疙瘩，怎么这么沉呀？”鲍国良打开公文包的搭扣说：“我把准备赎回宁波老宅的存款都换了金条。”鲍老太看了眼说：“嚯，大黄鱼还真不少呢。”陈婉芬问：“姆妈你说，这金条藏在哪里最好？”鲍老太正想说时，忽然听得有人敲门，鲍国良急忙把公文包移到沙发里侧。
陈婉芬去开门，进来的是鲍国安。他打量着母亲和哥嫂，问道：“你们怎么了？脸上都怪怪的。”鲍国良说：“金条换回来了，正想着藏哪儿，你忽然敲门了。”鲍国安笑了起来，问道：“想好藏哪里了？娘办法多，请姆妈指点藏金条的办法。”鲍老太说：“你不来，我会想个办法。你来了，我倒不说了。”鲍国安说：“娘现在也会使小性子了。”陈婉芬说：“弟弟，你快说个办法。再有人敲门，把人的心脏病也快吓出来了。”鲍国安看了下公文包说：“办法再简单不过了。把这些金条裹成砖头样，包上油纸扎好，放在抽水马桶的水槽里，既安全又省水。半夜里想看了，伸手一摸，解开来看就是。”鲍国良说：“这办法不错。婉芬，快找张油纸。”陈婉芬取来油纸。兄弟俩将金条码成砖头状，将油纸包了，用细麻绳扎紧，鲍国良就捧着上楼，放进了连接自己卧室的卫生间里的抽水马桶的水槽。他下楼后说：“我这里仅一份就够我烦的。
你那里数量大，处理起来恐怕还要烦一些。”“家里的交给玉洁收藏。药厂的我和郑名三藏好了。”鲍国安说，“这种事不宜多说。今天说过作罢。外面半点风声也不能走漏的。”鲍国良夫妇说：“这道理都懂的。”鲍国安问：“你这里还有其他事吗？若没有，你陪我去一趟潘府。潘先生病愈出院，他让我将存款也兑换了金条。”鲍国良问：“这消息你也透露给潘先生啦？”鲍国安说：“就透露给他一个人。想潘先生待我们兄弟情同义父，这个恩要报的。”鲍老太说：“国安这事做得对。别人不可再告诉了，万一消息扩散，黑道白道都要寻你麻烦的。再发生被人套了麻袋敲头或绑票的事，我命也要急掉的。”鲍国安说：“娘的话有道理，儿子记住了。”鲍国良问：“潘先生的金条呢？”鲍国安说：“都在车上。”鲍国良说：“那我们快走。”鲍国安说：“铁盒子是用挂锁锁着的。”鲍国良出门时说：“阿贵若不是自己人，他开车跑了岂不就惨了。”
鲍国安会意一笑。出门坐进车内，徐阿贵就发动了引擎。车抵潘府，徐阿贵按响喇叭。两扇大门悄悄地打开。奔驰车拐进潘府后，大门又马上闭上了。鲍国安和鲍国良在门庭下车，从后备箱中提出一只铁盒。两人走进客厅，斜倚在沙发上的潘悦之拄着拐杖欲起身，鲍国安摆手示意不必。放下铁盒，鲍国安开了挂锁说：“潘先生，你让我兑换的金条都在这儿了。”“乱世藏金，老话说得有道理呀。”潘悦之伸手抚摸了下，感叹地点点头，吩咐潘管家收起金条，藏到阁楼的夹层中去。潘管家捧起铁盒走上楼梯后，鲍国安低声问道：“这个潘管家，人可靠么？”潘悦之说：“人绝对可靠，是我最小的堂弟，宁波的老屋连在我家边上。”“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