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洁说:“这怎么可能呢?他参加了革命总不会从身边的人杀起的。”鲍国安问道:“玉卿现在在哪儿?”柳庆轩说:“和晓珍还在房间里。”鲍国安扶起岳父说:“爸爸,我们过去说话。”翁婿两人回到弄底,走进客厅就听见岳母在抽咽。他让岳父在藤椅上坐了,自己跑上楼梯,却见贴着红双喜的房门外挂了一把大锁。鲍国安问道:“玉卿,你在房里吗?”柳玉卿说:“姐夫,你总算来了。你看父亲是老糊涂了,竟把我们锁在房间里。”鲍国安下楼,问岳父要来了钥匙,开了锁放出内弟夫妇,笑着问道:“过年好好的,怎么又把你们俩锁上啦?”叶晓珍说:“说出来笑死人。玉卿说了明天准备动身出发,爸爸就乘我们在房间里时锁了门。爸爸说不让我们离开上海,要离开可以,生了孩子再走。”鲍国安说:“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柳玉卿说:“是嘛,真是糊涂了。”鲍国安问:“爸爸说你要杀他,这又是怎么回事?”柳玉卿笑道:“我让爸爸开门,他不肯开。我就说不开门的话,我的同志就来做他。”鲍国安听了也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爸爸说话。”柳玉卿说:“吓唬吓唬他的。”鲍国安说:“爸爸年纪大了感情脆弱,以后别再开这样玩笑。”
“鲍董,柳太太要的货已经准备妥当了。”郑名三走进经理室说。“就放在这里,他们会派卡车运走的。”鲍国安到后院察看,吩咐了一声,乘徐阿贵的车返回新丰坊。为避人耳目,鲍国安不让柳庆轩相送。柳玉卿夫妇和父母告别后上了车,徐阿贵驾车很快汇入了马路上的车流。火车站上人来人往。过了初五迎财神的日子,所有回家过春节的人似乎都释放了生活的压力,铆足了劲争取在新的一年中有所斩获。为了不招人注目,鲍国安让徐阿贵在远处停了车,让化妆成一对小贩夫妻的柳玉卿和叶晓珍独自走向车站。他俩肩背手提了不少上海市场特有的花布胶鞋等物,脸又晒得黝黑,车站内的军警就很难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了。年前采购好的药物由地下交通线转送,而选择初五后前往苏北根据地是鲍国安的建议。一切为了安全。鲍国安目送内弟夫妇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后,让徐阿贵开车调头。
轿车很快驶入外滩的怡和洋行铁门。往昔停满各式车辆的停车坪空荡荡的,连平常很神气的看门的红头阿三也变得神情懒散。待徐阿贵在台阶下停了车,鲍国安穿过门庭,乘电梯来到哥哥办公的楼层。走廊上也很安静,不见客户也不见仆役来往的身影。鲍国安走进哥哥的写字间时,鲍国良正在阅读字林西报。鲍国安叫了声哥哥,说:“你好惬意呀。”鲍国良放下报纸说:“打发日子罢了,连字林西报上也没吸引人的消息了。”鲍国安说:“各报馆消息不畅,有了点前线的新闻还被删节得莫名其妙。汪伪的报纸又鬼话连篇。看报纸无趣,还是收听电台吧。”鲍国良为弟弟倒了杯咖啡,问道:“玉卿夫妇送走了?”鲍国安说:“把他俩送到北站后我才回来。带了些上海货,扮作下乡的贩子,沿途军警发现不了。再说他们都是经验很丰富的人。”鲍国良问:“玉卿去苏北根据地,叶晓珍要留在上海,你怎么安排她?”鲍国安说:“做事只是个掩护。考虑到叶晓珍开展工作方便,让她到镇江或者南京物色一处地方,开家信谊药房的分号。”鲍国良说:“这点子不错。让她独立门户,就是出了事,你也可以推个干净。”
鲍国安说:“内地好几个城市都来洽谈开设分号事宜,混在中间开一家也不引人注目。”鲍国良问:“转让股权的事也办好了?”鲍国安说:“玉卿和叶晓珍是签了字走的。”鲍国良说:“这事办好了我放心些。我担心如此前的江福生,手上的股权大了就要对信谊指手划脚,还要吞并呢。你辛辛苦苦一场,最后落个两手空空,叫我看了怎不心酸。再说吴伟业到内地许多年,将来回上海后,谁知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这都要考虑的。”“哥哥说的是。”鲍国安啜了口咖啡,微笑着问,“娘跟你说了什么吗?”鲍国良说:“你不是说是商业秘密吗?”鲍国安笑了起来:“我逗娘开心,她还当真了。我告诉你,弟弟要还你个大大的人情。”鲍国良问:“信谊做大了,你想把奥斯汀还我了?”鲍国安说:“奥斯汀用了这么多年,旧啦。我想买两辆新车,你一辆我一辆。”鲍国良说:“那车我看还可以。阿贵保养得好,我再用还合适。”鲍国安说:“别用它。我决定将奥斯汀给郑名三他们用。我们俩各买一辆奔驰。”鲍国良说:“奥斯汀给药房和药厂用,我看也合适。根福是会开车的,可要为郑名三配个司机。我现在住得近,守着洋行没事干,上下班都步行了。如果一定要为我买车,可以买一辆美国产的福特或者别克。”鲍国安说:“美国和日本在太平洋上打得厉害,海运已经中断,只有德国车还有进口。”鲍国良说:“我现在用不着抛头露面,那么买辆二手车吧。”鲍国安说:“国民政府内迁,美国也撤退侨民后,市场上的二手车是很多。哥哥一定坚持,那你去挑辆好点的。司机呢?阿贵倒是我用惯了。”鲍国良说:“洋行里有没事做的司机,我挑个靠得住的就行。”
鲍国安说:“哥哥真是个低调的人,节俭惯了。分红没少给,哥哥存着钱要供斌斌和茜茜去欧美留学么?”鲍国良说:“存点钱供孩子留学不错,可我想多存点钱,把我家在宁波的老宅赎回来。”鲍国安说:“卖的价也不错,现在恐怕宁波的地产也涨了。”鲍国良说:“我托人打听过,那老宅恐怕要花双倍的价钱才能赎回来。”“是这样——”鲍国安顿了下说,“哥哥,我的打算和你不一样,跟你说实话吧。那天娘讲什么商业秘密,那是摆噱头的。我在福熙路亚尔培路路口买了幢法国洋房。我准备让娘和哥哥一家和我们同住。”鲍国良说:“你做了这么大一件事也不透露半点口风?”鲍国安说:“我在柳玉洁面前也没提半个字,为的是给她给大家一个惊喜。”鲍国良问:“那洋房品相怎么样?”鲍国安说:“已装修完毕,可以入住了。”鲍国良穿上外套说:“走,去看看你的商业秘密。”
兄弟俩笑着下楼,乘上徐阿贵的车,鲍国安吩咐去看别墅。进了别墅,鲍国安说:“哥哥,我们经商成功,买了这么座大洋房,让娘和嫂嫂搬进来时,她们不知要多高兴呢。”“高兴是肯定的。祝贺你呀兄弟。”鲍国良顿了下说,“这洋房只能你们家住。娘肯不肯搬进来,还要看她的态度。”鲍国安说:“我为娘,也是为你们一家准备的,不然我要买这么大一幢洋房干嘛。”鲍国良说:“药房和药厂以你为主,是你成就了一番事业。以后信谊的规模还要扩大,荣信荣谊要接你的班。你需要这么一幢大洋房。”鲍国安说:“自从哥哥把我带到上海读书,自从介绍我进入怡和洋行做事,你不知为我操了多少心。如今我们有了钱,做弟弟的孝敬哥哥也是应该的呀。”“我谢谢你。我回家说了,嫂嫂也会谢谢你。你有了成就是我们鲍家的光荣。”鲍国良微笑着说,“我毕竟比你年长,在上海在洋行里多混了些年头,这些天又空闲,看了些书。我觉得两家还是分开住为好。这样,你要还我一辆车我领情的。
你与其让我们家住这洋房,还不如把新丰坊那套房子让我们住。这样住得近,有照顾。”鲍国安问:“哥哥真不愿住进来?”鲍国良说:“就按刚才我说的办吧。”鲍国安说:“那我尊重哥哥的决定。”鲍国良说:“这就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乔迁?”鲍国安说:“房子装修好了,这个周末准备举行一个派对,请来亲朋好友,届时把钥匙交到柳玉洁手上。房间让她布置,她品味不错的。”鲍国良问:“玉洁到现在还真不知道?”鲍国安说:“在她面前没透露过半个字。”鲍国良笑道:“你够浪漫的,也够费心的了。”鲍国安说:“也就是表达一下结婚十周年纪念的意思。你们全要来的。”鲍国良说:“那是一定的。”鲍国安问:“哥哥还要去哪里?”鲍国良说:“回洋行去,打电话询问英商洋行美商洋行,看哪家有好的二手车出让。”“支票由我来付。”鲍国安让徐阿贵开车送哥哥回外滩,然后自己步行返回信谊药房。
他到经理室后坐了会,觉得做不成什么事,叫来郑名三问道:“你知道哪儿能买到奔驰轿车?我看到全上海有不少奔驰轿车,却不知是从哪儿买的。”郑名三看了他一眼问:“鲍董准备买奔驰轿车?”鲍国安说:“那是肯定的。不然我打听行情干嘛。”郑名三问:“那这辆奥斯汀还给你哥哥?”鲍国安说:“他自己也买一辆。这辆车给你和杨工与根福合用。”郑名三说:“这太好了。消治龙热销后,我也觉得没辆车不方便。”鲍国安说:“你还没说哪儿能买到奔驰车呢。”郑名三说:“从没想过要买车,所以还真不知道哪儿有的买。不过,打几个电话问问就可以了。”郑名三打电话时,徐阿贵驾车回来,说:“德商洋行里有现货。”鲍国安听了大喜,知郑名三手头没事,先吩咐他准备周末的派对,又让他一起去德商洋行看车。徐阿贵要开车,鲍国安不让,说:“看中了就买,买了由你开回来。”徐阿贵想想也对,于是三个人乘了辆出租车前往。德商洋行也在外滩附近,由于战争的缘故,几辆由轮船运来的奔驰轿车一直泊在车库中。郑名三一说要购车,洋行的买办马上下楼。
那买办让随从揭了车上的布罩,十分热情地引着鲍国安看了车型。鲍国安选中一款1940年产的奔驰。付了支票,大家坐进车内,由徐阿贵驾驶着返回信谊。大家都来观看时,鲍国安让徐阿贵将新车擦拭一遍,打了蜡。待他办完了事,就让徐阿贵开车返回新丰坊。柳玉洁出门迎接,看了新车惊喜地问:“刚买的?”鲍国安点头,微笑说:“本周末有个朋友聚会,主人一定要请你到场的。”柳玉洁说:“出席一个派对也不一定非要买车的。”鲍国安说:“没错,买车是业务上需要。”柳玉洁与丈夫走进客厅后问道:“你看我穿什么衣服出席派对?”鲍国安说:“我太太的审美品味无人可比。总至这个周末你要打扮的最漂亮,还要把我们两个儿子打扮成王子一般。”柳玉洁问:“如果是商业活动,我可不去的。”鲍国安说:“纯粹是一个私人派对。”夫妻俩正说着话儿,电话振铃。鲍国安一听是鲍国良打来,说他已在美商洋行买到一辆新的福特牌轿车,价钱很便宜,现在已由怡和洋行的司机开回了同庆里。鲍国安说:“奔驰车我也买了,由阿贵开。我这边缺个司机,哥哥能否介绍一位。”鲍国良答应帮着物色一个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鲍国良介绍的司机来信谊药房,鲍国安与郑名三看了觉得可以,让他跟着郑名三开奥斯汀。徐阿贵开了奔驰车随鲍国安到处跑,他知道鲍先生在准备周末派对,但他从来也不打听什么。到了周末,鲍国安去检查了下别墅,回信谊药房的经理室办点事时,柳玉洁打来电话,说:“天都快黑了,你那朋友的派对还去不去?”鲍国安说:“去。不急的。那朋友住得很近。”等鲍国安乘了奔驰车回新丰坊时,柳玉洁和鲍荣信鲍荣谊已等得有些心焦。鲍国安端详了一眼妻子和儿子,说:“不错,大家上车,出发。”徐阿贵开车一眨眼就到了亚培尔路的别墅。鲍国安陪着柳玉洁走进门庭时天色已暗,屋内显得黑黜黜的。柳玉洁悄声说:“你那朋友真是小气,这么黑了还不开灯。”
“我这朋友决不小气的。”鲍国安拍了下巴掌,水晶吊灯亮了起来,壁灯和柱灯也亮了起来,楼上楼下的电灯一齐点亮,照得整座别墅如水晶宫一般。等候着的亲朋好友一起鼓掌,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柳玉洁一时有些发懵,环视了一圈说:“爸爸、娘、哥哥、嫂嫂,馨如、潘先生、郑先生、杨先生、根福……你们都来了。国安,你这是搞什么名堂?”鲍国安托起柳玉洁的手,说:“我朋友托我送你这幢别墅。”柳玉洁说:“我明白了。你是悄悄地买了这幢别墅给我一个惊喜。”鲍国安往妻子手心上放了一盒戒指,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我们结婚十年的纪念日。为感谢爱妻对我的支持,我特意买了这座别墅送给你。”大家一齐鼓掌。柳玉洁说:“这份礼太大太重了,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不过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