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也应该给杜先生和鲍先生各增加一股。我配制出了新药,安娜到美国拿到了认证,杜先生和鲍先生在推广销售新药中都各尽其力。而你们,董事会的其他先生则没有作为,只是坐享其成。”鲍国安说:“马克·杰菲先生,你只能代表你自己的观点。我可没有这种想法。”董事们都把目光集中到杜士康身上。杜士康说:“马克·杰菲先生说此话之前并没和我商量过。我觉得作为总经理,拓展业务渠道,增加销售收入都是我份内的事。”江福生与潘总办交换了个眼神,掂量着说:“事情是这样,我明白了。鉴于马克·杰菲博士所提要求高了些,我现在不能作出答复,必须等董事会商量后才能决定。”“我们在场势必影响你们的讨论。我和安娜就此告辞。”马克·杰菲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换起安娜的手臂走进了电梯。
马克·杰菲夫妇一走,江福生往地上摔了个碟子,生气地说:“我预料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信谊药厂刚走上正轨,刚开始赢利,这个罗宋人就恶性膨胀了。”潘总办说:“对这种狮子大开口的行为,怡和洋行的一贯做法是把他开除。”杜士康说:“大家不要说气话,好好商量好好商量。马克·杰菲博士大概觉得对公司的贡献大了,他提的要求实在是没有根据的。我建议董事会别马上作出决定,让他有个反思过程,让我们也有个适应过程。”鲍国良说:“我想杜先生的话是有道理的。”江福生哼了声说:“我从来也没喜欢过这个罗宋人。”鲍国安说:“江老板,现在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要解决增加他几股的问题。”江福生问:“吴博士,在美国碰到这种事,你说该怎么办?”吴伟业说:“这是贵公司的内部事务,我不便插嘴。”江福生说:“暂时不增加。这事先拖一拖。走,回家。”
股东们离去后,只撇下那只红包躺在藤椅上。鲍国安和杜士康没有走,两人面面相觑地看了会,只是摇头苦笑。杜士康拆开红包点了下数,说:“是五千元,我先暂时保管一下。”鲍国安点了头,杜士康把红包重新包好,插入口袋后去服务台结账。两人乘电梯下楼。鲍国安说让徐阿贵开车送,杜士康不让,说乘电车也很方便,独自先走了。鲍国安看杜士康的身影消失在马路拐角处后才坐进奥斯汀轿车。
董事会不欢而散,这让鲍国安没预料到。药厂发展了,大家的投资有了回报,他作为招股人和实际管理者,从内心讲是感到十分欣慰的。可就是这个马克·杰菲横插了一杠子,把他从经营成功获得的愉悦一扫而光。鲍国安感到,人际交往合伙经营有投分不投分的区别。马克·杰菲与杜士康是投分的,然而博士与自己并不投分。鲍国安回忆自从投资信谊药厂,自己和马克·杰菲的交谈拢共没超过十句话。不知是自己太敏感还是马克·杰菲太出位,他那种日耳曼式的傲慢令鲍国安不那么舒服。
正这么想着,轿车回到了劳尔顿路新丰坊的寓所。鲍国安钻出车门时,一条黑影将麻袋套住他的头,另一条黑影挥棍打击。麻袋里发出沉闷的声响,鲍国安往前扑倒在地。徐阿贵吃了一惊,他抱住挥棍的家伙,将其摔倒在地,又冲过去击打另外一个,同时大喊“救命——”居民家的窗户一扇扇亮起。两个黑影甩开徐阿贵,倏忽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徐阿贵褪下麻袋时,柳玉洁也跑出家门。她一见鲍国安满头是血,急忙与徐阿贵把丈夫扶进屋里。
她绞了湿毛巾擦去鲍国安脸上的血,一边说:“你惹谁了?怎么会对你下如此毒手?”鲍国安挪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检查了下伤口,对徐阿贵说:“你得把我送广慈医院包扎,不然要发炎的。”柳玉洁要陪着去,鲍国安不让,叫她紧锁家门,哪儿也别去。徐阿贵开车送鲍国安到广慈医院,扶他到急诊室消毒包扎。在等待测试有否破伤风感染时,鲍国良赶到了医院,痛心地说:“是柳玉洁打电话告诉我你被人打了。才分手一会,你怎么就被人打成了这样?”徐阿贵说:“鲍少爷刚跨出车门,两条黑影就套了麻袋打他。可惜我没施展开武功,摔倒在地的一个也被他逃脱了。”“阿贵,这不怪你。”鲍国良沉吟道,“国安,此事有没有可能是马克·杰菲谋划的?”鲍国安想了想说:“不可能。马克·杰菲虽然傲慢,但还不至于如此下作。再说,董事会还没公开拒绝,他没有理由出此狠招。”
兄弟俩正在议论,杜士康也匆匆赶来。他对鲍国安表示了痛惜,听徐阿贵描述后断言道:“这肯定是日本浪人所为。”鲍国安和鲍国良同时问:“你有什么证据?”杜士康说:“证据虽然没有,但这符合他们的一贯做法。虹口那一带常有日本浪人行凶的事发生。这还属警告行为,严重的就象振兴药房,日本人会往里扔炸弹。”鲍国良问:“杜先生知道不,这日本浪人到底是种什么人?”杜士康说:“就像上海的流氓黑帮。”鲍国良又问:“谁会雇佣他们作打手呢?”杜士康说:“鲍先生主持了曹家杰的葬礼,又参加了抗日大游行,这肯定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参加大游行的人太多,在上海的日本当局不会顾及鲍先生,但上海的日本药厂颇多,他们会对鲍先生的言行格外注意。”鲍国良问:“你说是日本药厂的老板雇佣了这两个日本浪人?”杜士康说:“有这种可能。抵制日货加上信谊的新药畅销,肯定影响到了日本药商的利益。”鲍国安拍了下床架说:“日本药厂也加入新药业公会的。我要提请潘会长召开一次会员大会,在会上公开谴责这种卑鄙行为。”鲍国良想了想说:“国安,别着急,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先养好了伤再说。”
柳玉洁挺着大肚子行走在雷士德工学院的学生中间,既醒目又好似给人一种宿命的启示。她迈上礼堂的台阶时,紧随其后的徐阿贵不知是扶一把好还是不扶好。正在主席台上布置的林馨如见柳玉洁出现在门庭里,飞一般跑过来迎候,搀着她的胳臂兴奋地说:“我真没想到,玉洁姐会来出席我的结业典礼。”柳玉洁说:“你在上海没有亲友。我还能走路,我应该来的。”刚走进门庭的陈婉芬笑道:“玉洁只说对了一半。馨如,我们也来参加你的结业典礼。”鲍国良与林馨如握了手说:“祝贺你馨如,这么快就从雷士德毕业,真令人高兴。”柳玉卿跑过来说:“林馨如,我也来凑热闹。你看还有谁来了。”柳玉卿闪开一步,他的身后出现捧着一把鲜花的吴伟业。吴伟业把鲜花递给林馨如,微笑道:“林馨如,真为你感到高兴。祝贺你。”林馨如朝大家鞠了一躬,说:“感谢各位,真的,我非常感动。”柳玉卿问:“姐姐,我姐夫怎么没来?”柳玉卿还没回答,鲍国良说:“你姐夫洋行里有事,信谊药房那里也有事。他来不了。”“我姐夫现在成大忙人了。”
柳玉卿说,“我建议拍张照,给林馨如留个永久的记忆。”大家说好,让林馨如和柳玉洁站中间,其余的人站两旁,柳玉卿咔嚓咔嚓拍了两张。陈婉芬说:“快找个座位让玉洁坐下,孕妇不能久站的。”林馨如说:“看我高兴得忘了照顾玉洁姐。空位子都可以坐,大家坐吧。”待大家坐下后,陈婉芬说:“我答应过林馨如,在她毕业时为她举办一个庆祝会。馨如,今天你毕业了,你看庆祝会在什么地方举行?”林馨如说:“我又不是豪门名媛。我看算了。”柳玉洁说:“这跟豪门名媛没关系,就是大家凑在一起高兴高兴。”吴伟业说:“我觉得上次柳玉卿举办摄影展的新亚大酒店不错。在新亚大酒店顶楼租个大包房,一切由我来操办。林馨如,你看行不?”柳玉卿说:“反对垄断,我也要参与筹办。”鲍国良说:“馨如,大学毕业是人生大事,我看应该热闹热闹。”林馨如摇摇头说:“不,不必了。今晚上姆妈烧了一桌菜,请大家去祥庆里热闹吧。”大家知道,林馨如看似文静,其实很倔强,她认准了的事不肯轻易更改。听她说鲍老太已准备了家宴,大家便答应一起去。“林馨如,换衣服啦。”有同学在叫她。林馨如朝大家说一声对不起,快步跑向了后台。
礼堂的座位陆续被毕业生的亲友们坐满了。校董们坐上主席台后,毕业生穿上学士服戴着学士帽走上主席台,在后排扇形站队。一位教师挥了下指挥棒,舞台一角演奏起钢琴,毕业生唱起了雷士德工学院校歌。歌声停止后,雷士德工学院的院长致辞,大意说,雷士德工学院秉承雷士德先生的遗愿,以学以致用的办校宗旨服务社会,为莘莘学子提供深造的机会。譬如这次的毕业生中,林馨如小姐入学较晚,但她刻苦学习,以很快的速度修满了学分。经校董事会讨论决定,准于林馨如提前毕业并授予学士学位。礼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林馨如走出站队,校董柳庆轩授予她毕业证书。她向校董们鞠了一躬,又向台下的来宾鞠了一躬。台上台下又响起了掌声。柳玉卿来回走动着抢拍照片。
待毕业典礼结束,柳庆轩走到台下说:“玉洁,临产期快到了怎么还出来,要注意了。”柳玉洁说:“我原以为没人来,想不到大家都来了。”柳玉卿说:“鲍家姆妈准备了晚饭,请我们去热闹热闹呢。”柳庆轩说:“玉洁不能去,你需要静养。叫阿贵送你回去时车开慢点。”鲍国良说:“柳先生一起去寒舍小叙吧。等会国安也到的。”“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我就不参加了。”柳庆轩托起林馨如的手说,“馨如真是个好女孩。有男朋友了吗?看中了谁由我出面做媒人。”柳玉卿说:“林馨如,快说吧。你看这机会多好呀!”换回了便装的林馨如摇摇头说:“谢谢柳伯伯。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想了,你就跟我说。”柳庆轩哈哈笑着,搀着柳玉洁往外走。他很体贴地扶女儿上车,又关照阿贵开车注意。
待柳家父女的两辆车驶离后,其他人都坐进吴伟业的别克车,由他开着前往北四川路。到了祥庆里,大家下了车,簇拥着林馨如走进66号。鲍老太已等候着,看这么多人同来,笑呵呵说:“我们馨如人缘好,不管有什么事,大家都愿意来捧场助兴。大家屋里请吧。”鲍老太为客人倒了茶,问道,“玉洁怎么没来?”陈婉芬说:“玉洁出席了馨如的毕业典礼。她原本要来看你的,可柳先生说她快临产了,需要静养,叫阿贵送她回家了。”鲍老太掐着手指一算,说:“快足月了,倒是该静养了。”鲍国良说:“姆妈,这位是玉卿,这位是伟业,都是馨如的好朋友。”鲍老太说:“认得的。国安结婚时你们都到场的。”柳玉卿和吴伟业一起叫了声鲍家姆妈。鲍老太嗳了声,说:“大家都坐,随便坐。”鲍国良说:“婉芬,我们看看姆妈都准备了些什么好菜,还需要我们帮忙的马上动手。”鲍老太说:“就几个宁波家常菜。我都准备好了。平时你们也忙,我却闲得发愁。你们趁着馨如毕业来热闹热闹,陪我说说话,我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