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席会议决定派出涩泽荣一、益田孝、岩崎小二郎、福原和胜一行人前往上海，跟品川忠道一同组成日本贷款团。许厚如也派出了自己的代表——怡和洋行经理莫逊跟涩泽荣一一行人接触。这次会面立即引起了胡雪岩的注意，左宗棠在信中将借款全权委托给自己办理，没想到许厚如居然已经先一步跟日本人接上头了。胡雪岩立即飞书左宗棠。此时，总理衙门也给左宗棠、沈葆桢发出六百里加急，询问详情。左宗棠同时收到了总理衙门跟胡雪岩的书信，他对日本人插手西征军借款很是诧异，他在给胡雪岩的信中一改向日本贷款之说，只说许厚如的做法是没有经过正式委任的私自行动。
再看轮船招商局这边，盛宣怀对向日本人借款相当谨慎，为确保万一，品川忠道向东京发出信函的当天，盛宣怀、徐润、唐廷枢、朱其诏一行便到南京拜见沈葆桢。盛宣怀在李鸿章幕下耳濡目染，深谙官场的勾心斗角，他带领一干人先去拜见了江宁布政使梅启照、候补知府桂嵩庆、苏松太道黄祖络，这三位都是沈葆桢的官场好友，只要他们三人出面，轮船招商局的并购借款就有着落了。[70]
沈葆桢在总督府接见了盛宣怀一行，盛宣怀向他描绘了轮船招商局并购旗昌轮船的宏伟蓝图，将一场商场并购案上升到政治主权高度。沈葆桢现在左右为难，他在给光绪皇帝的报告中拒绝了左宗棠的贷款计划，可是北京方面又将东南沿海军饷的总管之责压到自己头上，这是将自己架到左宗棠跟东南沿海督抚的火上烤。
在盛宣怀一行到南京之前，沈葆桢已经向光绪皇帝提交了一份辞职报告：不干了。当盛宣怀介绍完并购案，沈葆桢很遗憾地告知：两江没钱。盛宣怀立即说，现在招商局的管理层在四处筹钱，筹集百万两资金没有问题。沈葆桢相当清楚，在轮船招商局的百万借款背后，盛宣怀他们一定取得了李鸿章的政治支持，李鸿章跟左宗棠把两江当成了政治围猎场。
沈葆桢失眠了。
梅启照一直在总督府为盛宣怀他们当说客，见证了沈葆桢的左右为难。“我迟疑三夜不成寐。”[71]沈葆桢向梅启照诉说着胸中苦闷。北京方面一直不批准自己的辞职报告，左宗棠要向国际银行贷款，李鸿章要借并购巨款。经过三天三夜的深思熟虑，沈葆桢觉得轮船招商局的管理层言之有理，一旦并购成功，将会是“千百年来创见之事”。[72]
沈葆桢给光绪皇帝写了一份报告，决定筹拨江苏粮道及江海关库银五十万两、江浙二十万两、江西二十万两、湖北十万两给轮船招商局。沈葆桢在报告中强调并购旗昌轮船的政治意义，这是大清帝国半个世纪以来，第一次通过商业手段战胜洋人，只要政府同意划拨财政款项支持这一桩并购，帝国就可重掌航运大权。
有了两江的巨额资金支持，轮船招商局的并购底气十足。可是北京方面又有六百里加急密谕送抵沈葆桢手上，说是西征军正在跟日本政府方面洽谈贷款，北京方面令沈葆桢密查许厚如借洋款一案。沈葆桢从密谕中看出，北京方面对许厚如借款案相当震怒。密谕指示沈葆桢，一旦查实许厚如向日本人借洋款，就地革职，递解回籍，交地方官严加管束。[73]
森有礼将北京方面对许厚如借款的一无所知电告大隈重信，大隈重信对西征军借款一事相当失望，他电令品川忠道立即中断与许厚如的借款谈判。此时的许厚如还不知道北京方面已经在调查自己，听闻涩泽荣一中断谈判，很是惊愕。两天后，大隈重信却又电令益田孝跟岩崎小二郎协助涩泽荣一进一步谈判，因为他们坚信许厚如一定有西征军高层的授权。[74]
沈葆桢很快掌握了西征军前敌总指挥金顺给许厚如的信件，金顺命令许厚如跟胡雪岩会商贷款事宜。可是胡雪岩在面对沈葆桢的调查时，一口咬定自己对向日本借款毫不知情。[75]中国方面对许厚如的调查令日本财团错愕，涩泽荣一同时还在跟朱其诏谈判，许厚如的尴尬处境令涩泽荣一对轮船招商局的贷款诚意也没了信心。
在拜见沈葆桢时，盛宣怀一行曾经向沈葆桢拍胸脯保证，说另外的一百万两白银已经有了筹集的门路。沈葆桢此时才知道朱其诏也在跟日本人商谈借款。面对因许厚如导致的尴尬局面，涩泽荣一提出了苛刻的条件：百万借款除了抵押轮船招商局的资产，还必须用中国海关关票作为抵押，因为西征军的借款抵押物就是关票。[76]日方提供六成的米、铜、煤等物，四成贸易银和墨西哥银元，年利息百分之十。
朱其诏一听就火了，轮船招商局贷款并购旗昌轮船，美国人要的是现银，不是日本人的货物。很显然，许厚如的行为令日本人对轮船招商局也极度不信任，他们给西征军的年利息为百分之八点五，旗昌轮船给轮船招商局开出的分期付款利息为百分之八，所以第一银行给轮船招商局的贷款利息过高。更夸张的是日本人要求在还款的时候必须归还现银。
涩泽荣一、益田孝、岩崎小二郎、福原和胜一行带着大藏省的使命到中国放贷，现在两笔生意却都濒临崩溃边缘。双方在三天之内进行了三次谈判，最后在抵押物、年利息方面仍有很大分歧。加之日本方面对朱其诏的德国中间人缪拉的傲慢态度也很不满，涩泽荣一气得在谈判现场拂袖而去。
左宗棠很快得到了轮船招商局跟日本方面谈判失败的消息。而在许厚如跟日本方面签署的贷款草案中，年利息为百分之八点五，比胡雪岩历次跟英国银行家谈的洋贷款都更划算，左宗棠决定让胡雪岩继续跟日本方面谈判。可是左宗棠万万没有想到，日本国内爆发内战，明治维新元勋西乡隆盛发动了西南战争。大隈重信将所有资金抽回国内应付内战。
没有了日本的贷款，轮船招商局收购旗昌轮船的步伐又不能停下来。拿到一百万两财政官银的盛宣怀一行，再度在两江想法子。轮船招商局公开向社会增发股票，两江总督给两淮盐运下令，让盐运使劝令江浙盐商购买轮船招商局的股票。通过对登记在册的盐商进行测算，轮船招商局至少可以募集七十九万两白银。同时，沈葆桢还下令各藩司海关道劝谕各商埠富商购买轮船招商局股票。
官员一声令下，江浙的商人纷纷认购轮船招商局的股票。唐廷枢从南京一下子就将三十三万两银子带回上海。1877年2月18日，轮船招商局正式跟旗昌轮船的股东们签署并购合同。3月1日，两江的百万两官银全部到账，旗昌轮船正式过户给轮船招商局。胡雪岩仰天长叹，江浙资本一夜之间被轮船招商局淘空了。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一个巨大的阴谋在胡雪岩的脑子里产生了。
注释：
[1]《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2]《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3]（清）朱寿朋编：《光绪朝东华录》卷3，中华书局1984年版。
[4]《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7，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
[5]许毅、隆武华等：《清代外债史论》，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96年版。
[6]（清）刘体智：《异辞录》卷2，中华书局1997年版。
[7]（清）刘体智：《异辞录》卷2，中华书局1997年版。
[8]（清）曾纪泽：《使西日记》，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9]《左宗棠全集·书信》卷2，岳麓书社2009年版。
[10]《左宗棠全集·书信》卷2，岳麓书社2009年版。
[11]《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12]《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13]《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14]《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15]《左宗棠全集·奏稿》卷5，岳麓书社2009年版。
[16]《左宗棠全集·书信》卷2，岳麓书社2009年版。
[17]《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24，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
[18]《海防档》（丁）《电线》（上），1957年版。
[19]《海防档》（丁）《电线》（上），1957年版。
[20]《大清文宗显皇帝实录》卷287：华文书局1964年版。
[21]《大清穆宗毅皇帝实录》卷184：华文书局1964年版。
[22]《大清穆宗毅皇帝实录》卷210：华文书局1964年版。
[23]《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67），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24]《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7，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
[25]《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7，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
[26]《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卷23，华文书局1970年版。
[27]《海防档》（丁）《电线》（上），1957年版。
[28]《盛宣怀档案》，“史醇致盛宣怀函”，上海图书馆馆藏。
[29]《盛宣怀档案》，“盛宣怀密札张斯桂文”，上海图书馆馆藏。
[30]《盛宣怀档案》，“张斯桂上盛宣怀禀”，上海图书馆馆藏。
[31]《盛宣怀档案》，“李鸿章致盛宣怀函”，上海图书馆馆藏。
[32]夏东元：《盛宣怀传》，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33]《盛宣怀档案》，“李鸿章致盛宣怀函”，上海图书馆馆藏。
[34]《盛宣怀档案》，“李鸿章致盛宣怀函”，上海图书馆馆藏。
[35]《盛宣怀档案》，“盛宣怀上李鸿章禀”，上海图书馆馆藏。
[36]《盛宣怀档案》，“湖北煤厂试办章程八条”，上海图书馆馆藏。
[37]《盛宣怀档案》，“湖北煤厂改归官办议”，上海图书馆馆藏。
[38]《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39]《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40]《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41]上海欧美商会编撰：《李希霍芬男爵书信集》。
[42]左宗棠：《左文襄公全集·批札》卷7，文海出版社1979年版。
[43]《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7，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
[44]丁宝桢：《丁文诚公奏稿》，贵州省文史馆2000年版。
[45]上海欧美商会编撰：《李希霍芬男爵书信集》。
[46]（日）日本邮船株式会社：《日本邮船株式会社五十年史》，日本邮船株式会社1935年版。
[47]（清）郑观应著，夏东元编：《郑观应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48]（清）徐润：《徐愚斋自叙年谱》，江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49]《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50]《左宗棠全集·书信》卷2，岳麓书社2009年版。
[51]《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52]《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53]（清）朱寿朋编：《光绪朝东华录》卷8，中华书局1984年版。
[54]（清）邵之棠：《皇朝经世文统编》，上海慎记刊本。
[55]沈葆桢：《沈文肃公政书》，清光绪（1875—1908）铅印本。
[56]《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57]沈葆桢：《沈文肃公政书》，清光绪（1875—1908）铅印本。
[58]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军机处录副奏折》，光绪二年二月二十五日。
[59]（清）朱寿朋编：《光绪朝东华录》卷8，中华书局1984年版。
[60]（清）徐润著：《徐愚斋自叙年谱》，江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61]（清）徐润著：《徐愚斋自叙年谱》，江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62]（清）徐润著：《徐愚斋自叙年谱》，江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63]（清）徐润著：《徐愚斋自叙年谱》，江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64]（清）薛福成：《庸庵文别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65]（清）薛福成：《庸庵文别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66][日]涩泽荣一：《青渊先生六十年史》，日本龙门社1900年版。
[67][日]土尾乔雄：《涩泽荣一传记资料》，日本龙门社1965年版。
[68][日]土尾乔雄：《涩泽荣一传记资料》，日本龙门社1965年版。
[69][日]土尾乔雄：《涩泽荣一传记资料》，日本龙门社1965年版。
[70]（清）徐润著：《徐愚斋自叙年谱》，江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71]王尔敏、吴伦霓霞编：《盛宣怀实业朋僚函稿》，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72]聂宝璋编：《中国近代航运史资料》卷1，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73]《清实录·光绪朝德宗实录》卷45，中华书局1985年版。
[74][日]土尾乔雄：《涩泽荣一传记资料》，日本龙门社1965年版。
[75]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参事室编：《中国清代外债史资料》，中国金融出版社1991年版。
[76][日]土尾乔雄：《涩泽荣一传记资料》，日本龙门社1965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