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蓝微嗔地跟在后面走，抗议他不让买水仙。翟经纬腾出一只手来拉她，笑笑低头在她耳边说：“乖，等我成功了，赚很多很多钱来娶你，你的梦想不就是嫁给老板吗？有保姆帮你擦地板，带孩子，你只需坐在摇椅上吃橄榄看妇女杂志，窗外就是无敌海景。”麦蓝娇嗔地跺着脚：“谁说我的梦想是嫁老板？”翟经纬不管：“就是就是，祖庙里都许过愿了，眼看就要实现了。”麦蓝扯他的袖子：“不对不对！”翟经纬赖皮：“嫁给我就对了，我就是老板！”两人一路笑闹追打，玩累了，便手拖着手，静静地走着。翟经纬肩上那树桃花，疏朗的枝条，锦簇的芽瓣，被灯笼的红光映着，好像忽然间花开了满头。
年夜行大运太欢乐，麦蓝竟忘了打个电话给麦姨，想起来都快10点了。麦姨今年除夕在大舅家过，吃团年饭，看电视，打麻将，电话里笑语阵阵，偶尔轰响起鞭炮声，见母亲年过得还好，麦蓝放下心来。
不放心的却是麦大舅，他酒喝多了，肝部有点儿疼，本来在里屋躺着的，听到麦姨接电话，又摇摇晃晃地出来。
“真是吃多了懵懂汤，你不问是陪什么朋友过年？叫什么名？做什么工？家乡在哪里？怎么认识的？
“什么朋友？知人知面不知心，学丑容易学好难！鬼囡妮变了，我看她莫要给坏男人骗了！”麦姨少不得在一边嗯嗯啊啊。
“还说过年回来给我钱。”麦大舅瞪着眼睛，说了最关键的一句。
俞滨过年也回来了，刚刚结束了一年的船上实习，整个人又黑又结实。
还是像以前一样懂事知礼，年前带了大包小包的特产来看麦姨，多是轮船靠岸买的，新加坡的猪肉干、吉隆坡的豆沙饼、高雄的栗子酥、雅加达的红茶。给麦蓝的是一本书，他自己做的，烟黄色的牛皮纸，每一页都粘贴着很美的照片：大海的，海上的日出和日落，船舷上的海鸥，阳光下跃起的飞鱼，云白和浪白，碧绿的海水，苍蓝的海水，琥珀色的海水。
他这一年跑东南亚线，过足了海上的瘾，每看到绮丽的景色，最想和麦蓝分享，只是她不喜欢离开家，他只好尽力带回来让她看看，想象她悠闲地坐在刚擦净的地板上，或者是躺在清凉的竹席上，嚼着橄榄，翻杂志似的看这本海上的书，那么这些路和景色，就算是他们一起走过的了。
麦姨有些歉然，她喜欢俞滨这孩子，如果能有一个儿子她梦想就是这样的。她一直期望他和麦蓝能像颗种子般长出点儿什么，也许是因为这点儿不死心，她没说实话：“蓝子本来要回来过年，银行里突然有事要加班。”“没关系，反正我计划年中去广东，我带去给她吧。”俞滨轻快地翻翻书，“这些照片有很多故事，得亲自解说才行。”麦姨笑了笑，有点儿淡淡的愁。
除夕夜，因女儿第一次不在身边过年而淡淡失落的人，除了麦姨，还有戈文宇。
和谢芳华还有几个朋友在酒店吃了年夜饭，他们在露台上放烟花，戈文宇在屋里给戈葭打电话。
“那边冷吗？我看天气预报可能会下雪。”“不可能！”“什么？”“哦，我的意思是现在还没下雪，这边鞭炮吵死了，就这样吧老爸，他们派利你记得帮我要哦。”“在人家做客要懂礼貌，麦蓝的长辈也是你的长辈，千万别耍小姐脾气。”“知道了知道了。”“天气冷不要贪口，油炸的东西别吃太多——”“对了老爸，麦蓝的老妈长得还不错呢！”“啊？”“不如你俩凑一对儿正好，要不你等着我叫麦姨来？”“胡闹，好了，不跟你说了。”戈文宇放下电话。
电话那边戈葭得意地坏笑。
她成功地把老爸骗了，说春节和麦蓝约好去她江西老家过年，好朋友很久没见了要聚聚，正好也感受一下异地的年俗。戈文宇开始不大赞同，架不住戈葭又闹又撒娇，还有一句“我最好的朋友你都信不过”。麦蓝他是信得过的，也真心希望女儿能学得几分她的自若安详，所以也就点头了。
戈葭也像模像样，买了年货手信，收拾了行李衣箱，年廿八早上司机送她到机场。她在候机大厅里喝了杯热咖啡，出来包了部出租车，去梅州。
全世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戈葭要去梅州过年。坐在车上戈葭不住地笑，忍一个秘密辛苦得要命，但这次她很拼命地忍住了。
春运的公路很堵，400多公里的路走了整整一天，整整一天戈葭都没敢睡——怕司机把她卖了，堵车也不敢骂人发火，很拼命地保持着虚假的礼貌，还请司机吃了两顿饭。秦至臻是好老师，他教会她一件事：不是自己的地盘千万别惹欠揍的事。
除了堵车外，沿路的风景真好。竹林青青的，水塘像小圆镜子，水牛在啃草。它们总是吃不饱，也许它们谈恋爱的时候也是啃着草。啊呀，做一只水牛真的够无聊，最美的也是在牛角上系一根红绸子吧！还是准备去斗的。
还有山，肩膀挨着肩膀的山，山底下的房子那么矮，灰瓦白墙的一座一座。那房子会让人头脑发热，戈葭突然想做个老实朴素的村妇。
车到镇上已是黄昏，天光幽蒙，正是晚饭时间，敞开的屋门散出温暖的光。戈葭要司机把行李年货卸在门口，算清了车钱，友好告别。
她也不急，半坐在拉箱上，伸直长腿，侧着头打量房子和街。实在没什么好看的，灰扑扑的，就是乡下那种竹筒楼，门口停着摩托车，家家都不关门，一眼看见厅里的木头沙发，还有神主牌。
但是她不嫌弃这里，即使没什么好看的也没关系，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他踩过的每一块砖都是金子做的。
戈葭拨通电话：“喂，秦至臻，我在你家门口，还不出来接我。”按掉电话，戈葭得意扬扬地仰起头，就是忍不住想笑。
她爱死了秦至臻惊讶的样子。那副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睁得更大的傻样子，从来没看过他这么傻，傻得让她想跳上去咬一口。
“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我怎么不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你怎么找来的？”“我自然有办法。”“别玩了你。”“别装了你！我说过我爱上你了。”“那是你的事。”“对啊，所以我想来就来，关你屁事啊！”“关我屁事？这是我家！”“我爱上的就是我的，你家就是我的家！”秦至臻轻咬着唇，是想装得狠点儿，但还是生生被她气乐了。
这时听见屋里传来一个声音：“阿臻，是谁啊？”秦至臻应了一声，回头道：“我的地盘，你小心点儿！”戈葭冷笑：“你小心点儿才是真的，信不信我跟他们说我有了。”没等秦至臻做完恐吓的鬼脸，秦妈妈已经蹒跚走到门边来。三岁的小侄子也跑出来，扒着大人的腿边看稀奇。大嫂捧着一只碗追来喂饭，眼睛直望着戈葭。还有中学生模样的弟弟，漫不经心地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一会儿，突然笑着去逗小侄子。
“我——同事。”秦至臻这样介绍。
戈葭甜蜜地笑着说：“大家好，我是秦老师的同事。是这样的，过年了，因为秦老师工作表现出色，我们学校派我来慰问，顺便陪他过年。”秦妈妈连说好，忙着帮戈葭拿东西，又问吃饭没有，又赶去添副碗筷。她是典型的客家妈妈，慈祥温顺。
大嫂笑道：“阿臻，你们学校真好。”戈葭大言不惭：“重视教育嘛，就要提高教师的待遇。”低头看见小侄子眼圆圆地望着她，忙去包里找棒棒糖。这招也是秦老师教的，如果你的工作是和小鬼打交道，包包里准备着糖总错不了。
这样的饭桌于戈葭也是人生第一次，粗盆乱碟，家常饭菜，人多，坐得满满当当，什么不雅的姿态都有，夹菜要站起身来，说话都插不上嘴。但她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觉得这些人都好极了，不用装就是笑眯眯的表情。心情怎么这样好，只因为他在旁边，就是这么简单。
晚上，秦至臻带她去阁楼的小房间：“就这么小的地方，你爱住不住，受不了就连夜回去。”他把小窗推开，让风吹进来，“不过床单是新洗的。”戈葭赖赖地说：“不洗才好呢，我就喜欢你的味道。”秦至臻笑：“那是不该洗，我侄子昨天刚尿的。”说完拉门欲走。
戈葭轻道：“不许走，陪我睡，今晚——”“我们学校福利没那么好吧。”秦至臻说着，没停步。
戈葭娇声叫：“阿臻，我一个人害怕。”秦至臻两手抱肩作发冷状：“别装了，我也害怕。”戈葭羞恼：“你怕我勾引你啊。”秦至臻哂笑：“就你那三钱脑子，还想勾引我？”戈葭气，转念忽地一笑：“想装柳下惠？哼，奶奶的，哪有什么坐怀不乱，有的肯定是性功能障碍！”秦至臻回道：“哪有什么坐怀不乱，有的肯定是吸引力不够大。我们这儿的风俗是，入年卦，讲好话，骂人会变女王八。”戈葭气极了，左右找不到什么东西砸他，脱下鞋子扔出去。秦至臻已经坏笑着关上了门。
“我吸引力不够大？放屁！除非你爱的是男人！”戈葭恨恨地想，脚跟把床板敲得咚咚响，立志要恨他一晚上，绝不轻易原谅。
然而她很快睡熟了，并且睡得很香，白天坐车实在很累了。这小小的简朴的木板床，特别适宜安放疲惫却舒适的身体。
很快就是除夕了，一大早全家就忙得脚不沾地，男的贴对联准备祭祀品，女的杀鸡备菜张罗团年饭。秦妈妈待客周到，不让戈葭沾手，她就靠在竹椅子上，悠哉地捧着小钵吃发，这种客家点心甜甜的，带一点儿酒香，好吃。她吃得口干，顺口喊小侄子拿杯水，小侄子没有桌子高，秦妈妈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跑过来给她倒水。
谁知秦至臻横里把杯一夺：“水烫，一会儿再喝。你先帮我干点儿活儿。”戈葭乐颠颠地跟着他贴春联，糨糊又冷又黏，弄得满手都是，她嘟嘟嘴，忍了。转身秦至臻又让她跟大嫂去择葱，戈葭哪里认识什么是葱，手里抓了一把韭菜和泥，在院子门口洗手洗半天，正想嘀咕两句，秦至臻又派下任务，帮秦妈妈拔鸡毛。戈葭坐在小凳子上，盆里是热腾腾刚宰杀的鸡，又是腥又是熏，让人就要呕吐出来。她受不住，抬头刚要嚷点儿什么，却见秦至臻一笑：“你低头干活儿的样子，还挺好看的。”马上就心花怒放了，埋着头钳鸡毛，想到自己这个姿态他说好看，脖子酸了都舍不得抬起来。秦妈妈夸戈葭勤力，秦至臻一本正经地说：“有慰问任务的同事必须很能干。”除夕夜，点岁灯，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守岁到午夜12点，秦妈妈秦爸爸点香燃炮迎财神，年轻的满满挤在庭院里，新年的鞭炮和锣鼓震彻耳膜，大家齐声高喊“恭喜发财”“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据说此刻许下的愿望，财神会听见并佑你成真。
喊声嘈杂喧嚷，可间隙里还是听见不和谐的声音，停下来，再留意，真的不和谐。他们之中有个狂热的声音，忘情地喊了一声，“我爱秦至臻”！又一声，“我爱秦至臻”！
黑暗中，不知是否有人发现他的脸红了，秦至臻仰起头故意看天。
那人今夜如此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