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2)
“假话讲了千遍，段郎自己便相信那是真实了么？”段寿刚想反驳，却见黄娘扬起一抹笑，他感到绝望的气息倏地将他包围，心里很想做什么来弥补这道裂痕，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既未出言劝慰，就连安慰的目光也吝于给予。
“算了罢……”黄娘倦怠地叹息一声，双眼定定注视着段寿，缓缓的，她的眼角沁出一滴泪珠，顺着面颊慢慢流下，最后消失在嘴里，肖溦步觉得心跟着那颗滚落的泪微微颤了颤，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压下突然泛滥的哀恸，却隐隐感到流入黄娘泪水的苦涩味道，跨越空间的限制，传到矮墙后的她的嘴里，流进她的心上，划出一道伤。
黄娘并未因为认清现实而悲伤哭泣，她嘴角浮现一抹柔和的笑，看着眼前一切的众人都在心里强烈感觉到，银色月光下，那样含泪微笑的黄娘美得像是月宫下凡的仙子，包括伤她至深的书生段寿，那一瞬也慑于对方流露出的别样美丽，神情恍惚的只顾傻傻注视着。
“我不会再爱段郎，而段郎亦早就不爱我了。”黄娘声音轻微颤抖着，说完这句，她忽的回转身，低头看着自身在浓稠夜色中的倒影，浓密乌发上惟一的首饰形状，月色中看得有些触目惊心，她缓慢抬起手，取下插在发髻上的玉簪，倏地回首望向段寿，她微笑着，把玉簪递到对方手中，语气平淡却异常坚定地说，“原物奉还，从此陌路。”
段寿条件反射伸出手接过簪子，手上一个不稳，玉簪从他的掌心里滑落，在空中急速下坠，二人表情木然看着，谁也没有想到上前补救，眼睁睁看着玉簪触到地面瞬间，碎成无法补救的玉碎。“啊……”他轻声发出感叹，满脸的懊恼，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声感叹究竟是可惜这支定情的值钱玉簪，还是哀悼已然逝去的缘分。
“段郎珍重。”黄娘说完最后一句，推开院门离开了段家宅邸。段寿没有追，只是茫然瞪视着地面上那支被摔得支离破碎的簪子出神，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又觉得一切像是做梦了，于是他逃避似的边喃喃自语边回到屋中，和衣上床枕上药枕，脑中反复想着自己过往做过的事情，对的，错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全数成空，他想着想着，渐次沉入了梦乡。
黄娘径直回到县令王振的别院，由于刚才见到的种种，众人相见，彼此都觉得有些尴尬，正在搜索话题，黄娘毫无预兆跪到乔桢面前，垂首自责道：“一切隐秘皆为黄娘泄露与段寿，黄娘虽不能负荆，但仍是诚心向姐姐请罪，此番任姐姐责骂，黄娘绝不开口辩驳。”
乔桢看着一心请罪的黄娘，也不唤她起来，仅是来回走了几步思考着什么，而后她定住脚步，柔声问出一句：“黄娘爱段生？”
黄娘抬起眼，没有一丝犹豫，朗声答道：“爱。”她停了片刻，继续说道，“但今后……想当初看重段生才情，可谁想有才却无德，黄娘自认走眼，又误入歧途铸成大错，本也怨不得他，但爱人之心已淡，今后绝不与他再有瓜葛。”
“他既不是你的良人，何须痴恋？爱又争是一人的付出？黄娘，姐姐不怪你，爱人并不是错呢。”乔桢浅笑，伸手将对方扶起。
“乔姐姐，”黄娘闻言，再也无法伪装坚强，伏在乔桢怀里痛哭起来，她一面抽泣，一面说道，“黄娘仰慕姐姐得遇良人，于是也想寻个书生相伴终生，谁知画虎不成反类犬，得此下场也是活该，姐姐打我骂我都不怨……”
“傻黄娘，”乔桢像个慈祥的长辈，出言劝慰道，“姐姐若要怪你，还等今日么？黄娘，我们女伎要嫁良人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你可知晓姐姐为何在榕川等了这么多年？只因为张郎周遭皆不允我二人的婚事啊。”
肖溦步在旁听得满头雾水，她拉过王振，小声问道：“好好的想嫁就嫁，为什么还要大家允许？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既已为官，也算得上官宦人家了，嫡妻若是个身份卑微的教坊女伎，遭人耻笑不说，恐怕还会影响仕途，从此升官无望。”王振偷偷觑了肖溦步一眼，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他又莫名其妙补充一句，“但纳为小妾众人是不会反对的。”
“你的意思是说，乔桢的心上人娶了她就只能放弃官职，如果还想当官，就必须舍弃乔桢？！”肖溦步眼睛冒火，一把抓住王振的衣袖，大声质问道。
“世间俗例如此，神婆你跟我发怒也无用啊……”王振被骂得委屈，小心挥开对方的手，他轻声解释道。
肖溦步慢慢缓下脾气，看向正在说话的乔桢二人，不由喃喃说道：“即使这样，她还是愿意等，还是尽力保全对方……”猛地吸了吸鼻子，她握紧拳，扬声说道，“各位，现在不是计较谁对谁错的时候，《破虱录》已经被段寿送到雷府，我们必须快点行动，不能再耽搁了。”
众人回过神，一致点头认同，于是她问道：“那个雷府是个什么状况？警卫严不严，可以偷溜进去吗？现在我们只剩进去偷书一条了。”
“记得雷府今夜有游宴，”黄娘皱眉想了想，答道，“我们这些宴会助兴的女伎倒是可以进入的，但雷府今日并未邀我，而蓬山、金娘她们也未受邀……”
“那不是进不去？”肖溦步面露失望，仓促间也想不到其它计策。
“女伎们若想进去，除非……”乔桢、黄娘、妙莲三人停下说话，齐齐看向王振，嗫嚅着没有往下说。
“麻烦大叔”感受到众人的视线，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上宪面前，面露焦急拒绝道：“这争么可以？你们不是不知道我家大人不参加宴会，争能让他领你们进去……”
“我同意前去参加雷府的宴会。”王振突地说出一句，打断了麻璠的话语。
“大人！”县丞“麻烦”心急，一反常态，急切反对道，“您何苦去参加雷府的游宴，宴上会发生甚么，您莫非忘记了……”
“我知道，”王振抚着下颚，话语坚持，道，“但本令参加雷府宴会之意已决，麻大人无需再劝。”
肖溦步疑惑地看着不停交换意见的二人脸上的严峻表情，不解好好一个宴会，怎么像是进到阎王殿上刀山下火海一样恐怖。县令王振一味坚持，麻璠苦劝无果，不得不放弃劝说，作了让步。
“我带你进雷府。”王振说服了下属，朝肖溦步轻轻一笑，看得对方心里很是不安，她不由得喃喃说道：“如果不方便，还是……我们另想其它办法。”
“这是唯一的办法。”王振摇摇头，一口否定了其它的可能性。肖溦步定定看着王振，许久之后，她才不再犹豫，轻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既然诸位达成统一，那么我们这便为肖术士梳发装扮。”乔桢与黄娘、妙莲二人对视一眼，出声催促道。
“咦？”当事人大惊，一脸莫名其妙反问，“我不是扮成小厮混进去吗，还用什么梳发装扮?”
“肖姐姐说哪里的话，”妙莲笑了起来，在旁说明道，“小厮只能在车门处等候，就是我们这些作婢女的，也不能进到宴会上，肖姐姐想要在雷府进出，唯有扮作女伎，跟随明府大人一道前往。”
“哈？！扮女伎？卖糕的，饶了我吧！”她抑制不住心里涌现的恐惧，对着乔桢等人大声讨饶，说话之间，她没有留意到王振脸上的变化，那丝莫名出现的期待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