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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新年无趣雨雪纷纷 旧事重提暗香馥馥

却说方辰打了拦着他问话的警察,而被打的这位警察刚好是负责侦破这起人口贩卖案件的专案组组长李一鸣,因此引得人忿犬吠,而要以暴力袭警的罪名追究于方辰。方辰却诘问:“你们说你们是警察,你们就是警察啊?指不定你们跟贩卖人口的团伙是沆瀣一气呢?却白白披着这身神圣的皮,假冒了那正义之名,暗行那龌龊之事。”李组长站起来阻止了搭档们,又对方辰说:“小伙儿的气力还不小啊!仅一拳就把我这个训练有素的老警察给打倒了。”然后出示了证件,反问:“你现在不怀疑我们的身份了吧?”

方辰约摸瞟了一眼,亦淡淡地说:“现在你们的身份是可信了。既然是老警察了,就得按章程办事,下次工作的时候,千万别走上去就对人问东问西,谁知道你们到底是好人还是装好人呢?这年头甚么都有假,警察也不例外。但凡是聪明的人,怎么都得对生人多留个心眼,不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李组长认同地笑了笑,“小兄弟说的极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要老百姓都像你这么有安全意识,又不知少给了多少犯罪分子作案的机会,我们也得了个安逸。”

方辰淡淡地说:“你们现在不安逸?也是,大雪天的,还跑到这么个山疙瘩来,可不是辛苦吗?哪里有她们这些妇女儿童好命,刚刚呆在山洞里手脚也懒得动,嘴也不必张,倒似个安逸的选择。只不过现实给她们的选择,当真是没得选择。”

方辰语气虽故意说得平淡,可李组长不难听出他话里有话,于是罕颜厉色地问:“按理说,我们之间不该辰商不对才是,但从你的话中,我听出了你对我们的工作似乎心存不满。现在,我李一鸣以一个人民警察的身份,在这里真诚地向你请问,我们到底哪里做的不让你满意,你若说的有道理,我们公开道歉和致谢,并予以积极改进。”

方辰问:“你当真要我说?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组长严肃以待。

方辰倒高看了他一眼,乃说:“你能这么问,也可见你是个好警察了。只是警察当中,向你这样的倒是个例。大多数的警察局,对于犯罪行为都是以一种避势的态度来对待,接到受害人的报警后,不以急人之急的心态去积极处理,而是等到案件落实后,才按部就班地去处理秋后事。要知道,对于当事人来说,不是甚么都能同钱财一样,可以通过某些补偿手段弥补回来,往往一次惨重的打击,就毁了他们的一生,甚至是一个家庭的希望。若一个警察只是一味地依赖法律来制裁犯罪分子,而不是为人民的切身幸福着想,以努力挽回不必要的损失的话,这样的警察只是在敷衍他的工作,绝对算不得是个称职的好警察,甚至算不上一个有良知的人。”

李组长肃然起敬,问:“以你所说,你若当了警察,会怎么做呢?”

方辰说:“我虽没有包拯、宋慈等人的断案能力,但也懂得枝折不再愈,命去不再生的道理,是必全力救命于危殆,索财于不补,而非等到他们的利益遭受到损失之后,才按部就班地采取行动,空做那于事无补的行头。”

李组长说:“这么说,你是立志将来要做个好警察咯,那你可得的努力学习啊!只有这样,才能在将来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到这上面来,也不枉你现在的这一番思想。”

方辰却说:“我才不要做甚么警察呢!警察救不了这个世界,我要做的是个连警察也一并医治的事业。我要救的是那些没钱讲道德、没信仰讲仁爱的公民,更要救那些有钱只会任性、有信仰只会稽首的公民。今天说再多你也听不懂,就不跟你说这个了。”于是,方辰又把他怎么发现人贩子,怎么与其作斗争的经过,给李组长有详有略地讲了讲。

李组长听明白之后,得知了人贩子的大致人数和组织形式,然后对方辰勇敢机智的表现,大加赞赏了一番,才送了他们四人下山去。

四人经过一些谈话,大家才知道张若娇原来是张老师叔伯弟兄的子女,也算是张老师的侄女了,所以若娇和若玉即以姊妹相称。

方辰跟着三个姓张的,不知不觉到了张家祠堂的一个村子来。忽然发现天色晚了,才说:“看我只顾跟着你们走着说话,趁我不经意间,这天色竟然已这么晚,到了镇里该赶不上公交车了。我还打算回家的呢!”张老师说:“你怕甚么?既然跟着我们走来就对了,在若玉外婆家待上一晚,明天同我们一起回去便是。”方辰露出尴尬神色,说:“这怎么好呢?”若玉嘟了嘟小嘴,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问:“你是担心睡猪圈不成?我外婆哪里就会亏待你了!”方辰解释说:“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觉得你们去拜年都是合身份的,我去了不显得唐突吗?”若玉听了恍然大悟,不知心底暗自想之何处,一时梨花脸兀自绯红。张老师却说:“这个你也不需要担心了,到时候我自然给你一个好的身份的。”

方辰和若玉都是萌萌地跟着张老师去拜年,也不知道她会给方辰安排怎样的身份,才算得上“好的”。暂时只管拭目以待吧。

一会儿四人来到了一个东西方向的巷子,若娇即说到家了,要求他们到家里坐坐,以表示自己的谢意。方辰却说:“现在天色不早了,晚上到人家里拜年总是不大好的。娇姐只需给我们指一指你家门,明天回来的时候,顺道再来你家聒噪便是。”若娇听了只得如其所言,乃指了自家的门户,便看着三人告辞去了。

三人复行约三四百米,若玉即指着前方一户人家,便道:“外婆家到了!”

若玉说完,就蹦达着上前敲门。随后不久,有一位小姑娘打开了门,她见了若玉即以“若玉姐”呼之。若玉问:“雯雯,你爷爷奶奶呢?”雯雯说:“他们在家看电视呢,没想到你们来了,快进来吧。”说罢,一面把客人迎进门,一面呼喊家人,说是姑姑和若玉姐回来了。已而里面有四人迎出,乃是若玉的舅舅、舅妈、外公和外婆。几人彼此厮见了,互道着亲切,只是一个方辰冷落在其间,处的不是滋味。若玉舅家因问:“这帅小伙儿是谁啊?叫甚么名字?”张老师说:“他是我女儿的同学方辰,曾也是我的学生,如今更是我未过门的女婿。今天来的路上碰见了人贩子,多亏遇见他,更得他戮力相救,才使得我们母子平安归来。”舅家人又追问了事件的详细,摸到了端倪,于是亦对方辰刮目相待,两位老人更是出面再四感激。

若玉俏皮地黏到她外婆身边说:“外公、外婆谢他做甚么?这还不是他应该的。”老人家怒中含笑说:“你个丫头不知趣,人家冒了多大的险去救你和英(指若玉妈妈张英)啊,你倒不肯给句感激的话。”方辰却说:“老人家不必见外,这确实是我应该做的事。只可惜晚辈能力有限,没能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治,白让老师和若玉受苦了。”

外婆一面微微教训若玉,一面对方辰慈祥地笑着说:“你看辰儿对你多好,说话多会体己人,你不学着些,看到时候你怎么好意思!”

老人家这话说得极有意思,令若玉和方辰听红了脸,而一时低头不敢看大家。雯雯看出了端倪,因谓大家说:“看奶奶的一句话,把我若玉姐姐说的不好意思也就罢了,还把姐夫都说红了脸。”若玉见大家都笑了,因更加羞赧地说:“雯雯说甚么呢!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外婆笑的合不拢嘴,说:“小伙儿、小姑娘家家的,难怪知道害臊!哈哈哈……”若玉撒娇地叫“外婆”,大有求人家放过自己跟方辰的意思。老人只好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俩了。只顾着听你们的危险,让大家站堂屋这么久了,都进屋去坐着聊吧。”几人围着火炉闲谈间,舅娘做好了夜宵。茶饭罢,彼此又坐了会儿,不觉已夜深。皆因打不起精神了,说话的时候呵欠连天,方安排着洗漱和就寝。因雯雯年幼不懂事,以为姐姐和姐夫应该睡一处,倒弄的二人又是尴尬了一回。一宿无话。

翌日,张英、若玉和方辰吃过午饭,便好歹要告辞去了。路过若娇家门,进去小坐了一会儿,便出门启程到镇里坐了车回家。到了旧镇,方辰本打算与老师和若玉分手回家的,但张老师热情邀请他到家做客,看了若玉一副期待的眼神,只好答应了。到了若玉家,她奶奶再次见到方辰这个准孙女婿,别提心里多么欢喜,吃饭时给他三番五次夹菜,看得若玉都好悬心生嫉妒了。

看看时间已是快下午六点了,方辰便提出告辞回家,若玉不免失望,但又不好出面挽留。她奶奶听了,直接就生气了,“你个不知好歹的孩子,我家亏待你了不曾,怎么要赶着天黑回家!”

方辰却嬉笑着说:“奶奶说哪里的话,您和大家对我的好,我怎么不知道?只是我从外婆家回来,中途遇到那一系列的意外,耽搁了两日,我妈只以为我早该到家了,如今既不见我回去,免不得担心。况且明天是除夕,只怕我爸也早就到家了,我们父子半年不见,这会子怎能不想念得紧耶?我在这里先给大家拜个早年,祝你们新年快乐!鼠年大吉!”

张剑锋因出面说:“既然如此,你回家了与我们给你父母带个新年的祝福,预祝你们在08年里合家欢乐,新春吉祥。”

方辰高兴地答应了,便被一行人围送出了门,一同走了些距离,方辰便劝住他们务须留步,而自行疾步踏暮雪,消失在了暮霭尽头。若玉兀自怅惘,终也只得同家人归去了。老人家回家坐了,不免还念叨方辰几句。若玉近两天和方辰一起经历了些事,现在突然离了他,心里固已大觉不习惯,亦听了老人的念叨,不免心里益发觉得寥寥锁锁。她便一人先自到卧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胡乱思索良久,竟不能入眠。不在话下。

方辰回了家,推开门即见了好多人都在自家。盖是方卫国打工回来,这几日左邻右舍都陆陆续续到他家窜门,以拜访一下这位见过“大世面”的人物。方辰在屋外就听见他爸在高声唔气地宣讲故事,开门正见一圈旄倪围着卫国认真听新鲜哩:“你们不知道,外面的老板大字都不识一个,手下尽是些能干的人,甚么大学生、博士、博士后的,还不是在他手下做事。”其中有人不免囫囵感叹:“可不是,文凭高有甚么用,也挣不到大钱。”方辰固欣喜地进了门,先叫了一声“爸”,但因刚好听到这么个话头,心里不免苦笑:“国之教育脱离生产实际,日后不知要闹出怎样的悲剧!”卫国见了儿子也兴奋地站起来说:“辰儿回来了!听你妈说,你见你外婆去了,她老人家身体可好?”方辰忙转过思量来说:“外婆很好。”接着方辰又把叔叔伯伯挨个儿叫了一通,即说:“唔笃坐着说话,不用管我。”但彼此还是免不得闲言碎语地客气了一回,才又坐定继续听卫国讲新鲜。

待过了些时候,客人既已去尽,方辰才向父母提及在舅家时,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大表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如何机智勇猛,如何制贼缚敌,如何险中求胜,真乎就成了比大写的人物还大写的人物。卫国听了他的演讲虽说心里有些替他骄傲,但更多的却是为他在洞中和那伙人贩子斗争过程中的惊险,于手心里捏了一大把冷汗。为此,卫国批评儿子说:“你下次还憨气些!你的命不重要?”

方辰先默默不语,然后又说:“回来时张老师邀我去她家吃了顿饭,走时让我给你们带话,说祝我们家新春愉快。”卫国听了,满意一笑。在方辰以问他工作方面的事而岔开话题后,乃同妻儿坐着闲聊到深夜才睡。一宿无话。

明儿天没大亮,春儿即叫醒儿子,对他说:“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比不得往日,你若懒床,今后一年都没得精神头儿。”方辰听了亦似乎有所忌惮,只好撑寒逆困地爬起身,穿了外套下床出门。早饭前,方家各支子孙即备齐了香蜡等祭祀之物,同邀一起去山里上坟。之间因提及盗墓之事,卫国因说:“外地听得多,我们这里倒是鲜得有这种掘人祖坟的短命鬼。”方辰大伯说:“那还不是我们这一带地方人户穷,下葬的也简单,若也像繁华地区的大户人家一样陪衬,你看有没有人来翻土!”

方辰在一旁默默听着,想到在凤凰岭和盗墓团伙中的人斗争的一幕,不禁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三叔见方辰发愣,就命他和堂兄堂弟一齐烧冥纸,说要一张张分细些,以免烧不尽,而惹得下世的人不高兴。几个年青人听了心里觉得好笑,却也随了风俗,懒得反驳甚么。待得放鞭炮时,方辰大抵是耳廓较大敛音太多的缘故,听着耳朵觉疼,不得不用双手捂着耳朵。众人见了他的狼狈,都冲他嬉笑不已。

过了年,方辰在家待得无趣,十三这日便上街闲逛。没过完十五,市面上也不景气,让他觉得益发愁闷。正在他展不开眉头之际,忽然听闻背后一个温柔而喜悦的声音叫自个儿道:“辰儿,你终于上街来了!”方辰转过头去,见是若玉,心里忽然落雨改天晴,微笑着迎了上去说:“若玉,你怎么在这里?是在等我吗?”若玉瘪瘪嘴,娇气地说:“我才没等你呢,谁知道你会不会来?”

看官不知,自那日方辰走后,若玉跟丢了魂儿似的,天天无端地不自在,只盼着见到方辰。爰天天到街头张望,企图他到街上玩,争取能见到他,也不思索在这大过年的日子里,谁没事上没开市的集市啊?而方辰又偏偏在过年的档期,在家和兄弟姐妹玩疯了,他这样悠哉乐哉地连续过了好几天,直到把亲戚朋友陆陆续续送走,并独自在家看书闷得慌了,才想到上街闲逛一趟。如此,白让若玉每日三番五次出门上街等候,直到十三这日,才在荒凉的街头见着了他的身影。

方辰却从她的话中听出了这个状况,为之心里愧疚,而寻思着用甚么办法来弥补。他忽然想到了甚么,心下计议后对若玉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让你高兴,不让你这几天白等。

“小狗才等你呢!”若玉却问:“快说,甚么地方,远吗?”方辰用手扶了扶额头说:“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进,那地方你去过的。”若玉不解,因问:“既然我去过了,还有甚么意思呢?”方辰故作悬疑,颜笑神凝地说:“倒底有何玄机在里头,你跟我去了不就一清二楚了耶。”

也不知方辰带她去哪里,若玉只是跟从着罢了。

却说在一绝境之处,有一西装革履的少年,正横笛吹奏他自度的一支曲,题名曰《旧雪》,且填有歌词,其身旁一伊人唱曰:

初春残雪沏成苦茶一杯,寒风推门试问有谁来归?近日离愁恰似残弈一局,勾出旧时光景梦对几回?

夜半圆月照见离愁一轮,清风扰梦窗鸣一宿难睡。雪花飞来笑我容颜颓废,昨夜不寐酒暖回忆独醉。

身在局外,心在局中,我等庸人确是不可诲。新年窗牖,飞走寒光,归来月色照见两行泪。此去经年,琴声谁会,黯然思量沧海难为水。换了旧岁,容颜已非,现身孑然可怜谁来陪。

盈盈雪花,漫天纷飞,欲捧手心却畏化成泪。情深缘浅,常须割舍,任凭妍艳两心不可偎。皎皎月华,等谁来归,雪花散尽悠叹今迟悔。虽是新年,如见旧雪,记忆别路当时不可追。

雨雪纷纷,我心何悲,踏雪人去雪痕空等谁?路慢慢兮,不见伊人,足印新雪引泪谁不归?今夕何夕,恍然一梦,却是从此不复东流水。珍重遥许,红梅如初,从此年年执念旧雪美。

那年你手植红梅今已如盖,他年老死葬我且以此为碑。

伊人歌罢,泪目对少年说:“时隔多年,你还是忘不了沁艺吗?”少年太息一声,说:“东方姑娘不经其事,自是不能感会。尝闻公子之言,一生一代一双人。故而失此一人,不复此生;伤此一心,不复此情;彼遇彼失,孤老永恒!我凌薪绝之于王沁艺,虽从此阴阳两隔,然而心既定,情既衷,苟存者亦唯有孤独终老,以了此残生了。”若絮不禁泪珠夺眶滚落,亦强自作了镇定,而太息道:“好个心定情衷当此意,孤独终老了残生!可是你尚且如此年小,怎至于做出这般决绝的打算耶?”她顿了一下,又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现在抑或是将来,你遇见了一个为你心悸之人,她向你表白心意,你是否果然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耶?”凌薪绝苦笑,“我何来资格去拒绝于人,若果真如你所说,我想我不是拒绝她,而是拒绝我自己。”若絮也苦笑,“你执念如此,罢了。”说毕,既起身行礼,告辞去了。

却说若玉跟着方辰一路行来,竟是到了凤凰岭。若玉欢喜地问方辰,“辰儿,这不是凤凰岭吗?你怎么带我来凤凰岭了?记得上次我们几人来这里,可是走了好远的路,今日走的路不同往日,竟这么快就到了。”方辰点点头说:“凤凰岭离吃药村并非太远,上次只是为了照顾大家,所以才不得不选择由南而北绕行。这样以来,自然让人觉得位于南枫岭最北端的凤凰岭远了。”若玉听了恍然大悟,因说:“原来如此。我上次就觉得你对凤凰岭莫名的熟悉,原来是经常到这里玩啊。不过这里地势凶险,凶禽当空,又加上今年巨蟒腊出,火山喷涌,所以四周的村民可都是嘱咐自家孩子别来这里的,你怎么倒是来的勤快啊?”方辰暗自忖思了一会儿,终于对她罕颜厉色地说:“我有个秘密想现在告诉你,但你必须保证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亲人。”若玉见他神情无比凝重,也肃然称许。方辰乃接着说:“凤凰岭其实是有人居住的,只是住的人不想见世人罢了,所以行踪隐秘,外人更不能知觉。……”

方辰把凤栖轩和沉香玉宫的事,从头给若玉讲来,让她听了个仔细的同时,也让她听得瞠目结舌。毕竟这件事给人太大的戏剧感了,只是方辰以这幅态度道出,却令她又不得不信,故而不免惊愕于一时是也。

复说这时,东方若絮由居园篱苑伤心独归,兀自闷坐于沉香玉殿的榻上,对琴洒泪。东方铭珏见其这么个形状,替他心生怜悯与奈何,爰上前安慰道:“女儿啊,你看殿外腊梅固然开得正盛,可花开花谢自凭时节而定,寒梅早谢于寒,春梅迟谢于春,盖先后之序也。纵然为之伤怀,到底无可奈何,莫若宽些心的好,也好自留遐隅边陬,聊得赏当下的美景。”若絮勉强一笑,说:“父亲说的道理,我却也知。只是情不能浑推以理,由不得心下不相牵挂。父亲也无须为我之事担忧,人的心结也该合于时机,该放下时自然会放下的。”东方铭珏表示矛盾地说:“女儿所言也是。然以他凌先生之智慧,竟不能放下旧时遗憾,倒让为父不解也。”若絮听了益发气不顺,东方铭珏见状,自知话岔,于是弥平道:“或许凌先生较诸常人益加重情怀故,不免结症久些,女儿洞察其里,无须多心。”若絮勉强一笑,“父亲多虑了,我没事的。”东方铭珏也勉强一笑,“既然如此,甚好。”而后丫鬟来报:“居园篱苑来人请老爷前去,说是公子有事相商。”东方铭珏因问:“何事?”丫鬟答:“前来的人也没说明,还请老爷去了才知。”他只好嘱咐了若絮几句,便乘舆马前去。

若絮见父亲唤小厮驾车去了,又自陷入沉寂当中,暗伤在怀,不能自已。这时榻下忽然移动,有一对小男女竟冒了出来,若絮毫无戒备,不免霎时惊恐。但见男的是自己熟悉的弟弟方辰,便问:“辰儿,你怎么来了?”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女孩儿,“那小姑娘是?”方辰忙黏上前说:“她叫张若玉,跟若絮姐姐一样,名字里都有一个‘若’字。”因又突然想到若絮可能不喜欢见外人,所以忙又补充道:“她将来是要做我媳妇儿的,姐姐可别当她是外人啊!”若玉听了急羞不已,挪近方辰身后,暗暗掐他背。方辰不由得再“啊”了一声。若絮以为他的双重“啊”是在祈求和强调,乃笑了笑说:“知道了!她既然是你的好朋友,我自然不会拿她见外。”只是远远观去,若玉倒有几分沁艺的神态,而令东方若絮大为错愕,却也仅是稍愣了一阵。

“妹妹好像沁艺啊?”说着就拉了若玉上榻坐着问话:“妹妹今年几岁?上过学没?”方辰一听,忍俊不禁。若絮因问:“辰儿为何发笑,我问错了?”方辰忙解释说:“姐姐常年居于沉香玉宫,与世隔绝。殊不知如今之中国,教育上男女平等,哪里像书中的旧社会一样,一般门第,只有须眉弄的笔墨。”若玉却说:“你这会儿懂的倒是多了。姐姐这么问是关心我,你却多甚么嘴?”因又具答之。

二女初见,甚相喜欢,倒是说上话来,竟一时把方辰冷落在旁,插不上半句话,而处的左右不是。好不容易方辰才寻了个空隙说话:“外边儿冰天雪地,真乎冷死个人了,这里比外边暖和多了。沉香玉宫就若絮姐姐一个人,我师兄也没来陪陪?东方前辈呢?”若絮听了方辰的问话,脸上不自意乍现出一缕愁绪,却又在心下自我计议掩盖,从而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你师兄方传人来的,说找我父亲有事相商。父亲随即去了。”若玉见若絮长年独居地宫,想想此中虽美轮美奂,但不免有些不能久处的感觉。因问:“姐姐长年住在这里,听说又不能出去玩,岂不闷得慌?”若絮看了方辰一眼,然后露出百无聊赖的神色。方辰见状,猜测若絮有责备自己把她的事情说给别人听的意思,于是歉意地笑了笑说:“姐姐心性怡静,温文尔雅,大有隐士之风,学者之气,哪里就会呆不住耶?你不要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成天鸡飞狗跳,不肯规矩。”若絮见若玉微微生气,于是责备方辰说:“辰儿切莫胡说,妹妹这个年纪活泼一些有何不好,要是也同我辈一般死气沉沉,岂不显得荒腻无趣了。我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倒不觉得有甚么闷的,只是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切莫学我就是。”

方辰一改矫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若玉俏皮地挑逗方辰一眼,因听若絮说及方辰师兄,亦加上先前方辰给她讲述过此人,既知方辰的师兄凌薪绝这么个至情至性的人物,心下对之颇为好奇,竟不知其本人到底是负有何等人格,只恨不得即刻见他一见。方辰似乎从若玉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却故意说:“姐姐,我们来就是想看看你,打扰一下你的寂静,既然东方前辈和师兄都不在这里,我们玩一会儿就得回去了。”

若玉听方辰说再玩玩就回了,真担心没见成凌薪绝就这样走了,正好此时若絮也疑问:“辰儿专门来一趟,不见见你师兄就要回去?能有甚么要紧的,既然来了,何不就去凌薪绝的居园篱苑坐坐,说不定他那儿还有些稀奇事儿呢!”若玉连忙点点花骨朵一样娇俏的脑袋,“就是!就是!既然来都来了,你起码也得带我转够些,好让我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方辰一副意幽味永地淡笑表情,二人一时看不出他是何打算,更是惹得若玉嘟着小嘴,巴巴渴望。

沉香玉宫春梅氤氲,玉辉皎皎,芬芳之气接拢于凤凰岭河两岸,显然春意初露了。

在一个与世隔绝之境,那里始终给人一种春色明媚的江南景况,但见花草蓁蓁,甘流潺潺,蜂忙蝶逐,鱼跃鸟扑,确如凌薪绝所言:

心心幻象化幽境,步步春风听巧莺。

垂柳微摆,暖风轻送,蜿蜒的河流从一座雕刻着少女倚梅案的玉桥下穿过。不一时,桥上走来一对男女,这二人对桥上千情万态的少女倚梅案指指点点。近来一看,这二人不正是方辰和若玉么。方辰指着桥头说:“若玉你看,这座桥名为‘怀梅桥’,从其所镌纹案来看,必是出于我师兄手笔。”若玉看着栩栩如生的少女倚梅案,心有所会地点头说:“这就对了,据你说的师兄和王沁艺之事,可见此桥必是他为王沁艺而建。”方辰郑重颔首,继而吟曰:

乘氤氲兮登斯桥,怀佳人兮今何朝。往日依依兮彼且言笑,奈何诀别兮此生寂寥。

“念得好!念得好!后生,我们又见面了。”一位穿着褐色大氅的白发老道款款行来,嗓音洪亮地对方辰说。方辰应声转盼,来的老道虽把自己包裹的略微严实,但方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不是当日手操锦瑟驱逐怪蟒的入我道人么?”因上前施礼说:“方辰有幸又与道人在此相见,真是有缘得很。不知道您是要到哪里去?”入我道人上前和蔼地笑着说:“你师兄前几日遣人约我,说得空了去三回谷聚聚。今日风和日丽,而庵中兀然飞起一阵雪花,想是约定的时间到了,遂正履约而来,不想在此间见了你。”道人看了看若玉,因问:“这位女施主是?”方辰乃引见说:“她是我朋友张若玉,过完年在家呆腻了,就同她来这里消磨时光,也顺便见见大家和师兄。”若玉一面忙上前施礼问好,一面心下计议,“这居园篱苑如此暖和,打我们进来行了这几步,身上都觉得热得慌,他怎反倒先不先把自己裹起来了!”老道虽看出了若玉眼光中的异样,但心下通畅得很,故也不以为意,犹冲微微打量自己的小姑娘合十颔首后,乃笑道:“既然如此,你二人随我一同前往三回谷便是了。”方辰虽来过居园篱苑一趟,却不曾听人说起过“三回谷”,因问:“三回谷是个甚么去处?”

入我道人只笑不答,若玉因说:“您别只顾笑啊,快给我们讲讲三回谷吧!”道人且笑且摇头,已而自行前行。若玉本想追上去说甚么,方辰却随手拉住了她,并笃定地看着她说:“不必问了,去了我们自然就能明白的,也该当省些口舌。”若玉瘪瘪嘴,心下却早已通畅此间意义。

方辰、若玉随同老道来到了一个雾霭缭绕的清寒之地,远处就是一个敞阔的峡谷,他们愈是朝峡谷的方向靠近,身体就愈是感觉到气温在明显下降,仿佛季节正由季春直逼向了严冬。若玉把两只小手缩进了衣袖,侧脸对方辰说:“这是到了外面吗?渐觉得冷的慌。”由此一问,方辰忽然联想到了居园篱苑的戏雨阁前的对联:杳人间四易皆春色,昵造化三回概素情。他看了看老道略厚的装作,亦微作思量后,乃说:“应该没有出境,多半三回谷就是个极寒之地。”若玉“嗯”了几声,方辰见她模样可怜,即掀开风衣用胸口替她暖了暖脸蛋。片刻之后,若玉冒出脑袋说,“我也没那么冷,只是至此一趟冷暖交易,一时有些不好受而已。”

如我道人自顾在前走着,忽然回头瞥了瞥,却见与身后二人隔的有些距离了,便伫足呼唤:“后面两个小鬼,跟不跟的上咯?”若玉因听了白发老道的呼唤,直窜离了方辰的包裹,接着一边朝老道蹦跶去,一边答应着老道,而从嗓门里连吐几个珍珠似的“来了”。方辰只觉得她同兔子一般从自己怀中逃脱了,待其经意时却已无可奈何,也只得随即撵上去。

前方的谷地就是所谓三回谷了。谷中雪白无垠,肃然无风,给人格外清静之感的同时,不时鼻尖还会悄悄潜来一缕幽幽梅香,令人心旷神怡。顺着两行车辙和马蹄印,尽头遥去,在天一方,渐渐绕进了三回谷的深处。到了谷底,只见一个沿岸冰冻的湖泊旁边停了一辆马车,马车附近且伫立有三人:一个正牵着伏车的马,一个正捋胡须指着湖面说话,还有一个正看向捋胡须的人手指指的方向。满眼望去,偌大的谷地皆是苍茫一遍,景中角色唯有的几个黑点,是那一车、一马及三人,俨然绝境,杳然人间。除此之外,要数谷地的湖泊有特色,它圆而微椭,湖面结成了一圈圈厚度由岸到湖心递减的冰带,只剩湖心没被冰层覆盖,里面透露出五彩斑斓的光彩,极像个打开外太空的入口,又像是连接另一个三维世界的隧道,尤尽人之想象。可以推测,如果一位意识流小说家见了它,完全可以凭之展开思维,写出一部精彩的科幻意识流小说。去湖心三四十米处,一岛孑然而立,遥遥观之,天地一点红也。盖岛上红梅盛绽,暗香氤氲,其四周的湖面也被映成了红色,也不知其中藏了多少春气,难怪有人为之名曰:藏春坞。

不一时,有另外三人也朝谷底迎来,他们覆踏著雪上的马蹄印,伴着其间一个女孩儿的莺燕笑声,一路有说有笑地前行。那么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儿,除了张若玉还能有哪个耶?

“仙人爷爷,您的头发怎么全白了?您是不是已经活了几千年了?“

——“仙人爷爷,您会法术吗?“

——“对了,仙人爷爷,您说这世界上是否有妖怪耶?您捉妖一定很厉害吧!”

……

入我道人被方辰和张若玉这对活宝一路上的奇葩问题,给折磨得不要不要的,也不知是哪世欠了这二位尊者的银两,非得待到这辈子遭了报应。道人只好深蹙着眉头,偶作答语,却是无可赖何,而造就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两拨人马终于碰了面,遥相呼唤了几声,已而接了头,又免不得彼此客气了一番。若玉作为一个懵懂的少女,不禁多看了凌薪绝两眼,也算是满足了自己对于那样一位负有传奇色彩的人物的好奇心。凌薪绝见了张若玉直以为王沁艺重生了,竟上前抱住她痛哭流涕起来。方辰看见比自己还高冷的师兄这样悲伤,以前只有师姐王沁艺去世一次,而这算是第二次。自己也明白师兄把若玉当成了沁艺,所以也没有醋意,而是安慰并解释道:“师兄,她是我朋友张若玉,虽和师姐有几分同相,但她并不是师姐。”凌薪绝听了方辰的话,才发觉“沁艺”似乎矮了些许,论如今若是沁艺还在,较当初也该长得更高了,可眼下的女孩儿还不如当时的沁艺高呢!凌薪绝才松手仔细瞅了若玉一眼,却也分得出她果然不是沁艺。一时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心情,一般之人自是不堪折磨,但凌薪绝却持有一理论:

事物之存在不为现有之存在而存在,而在于存在之本身。且夫万物,浮生客耳,我之为我,万物为我。

也就是说,在他看来沁艺虽然已经死了,但她存在的原理永远存在,只要满足物理上的某些客观因素,完全可以令其重生。而且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只是宇宙演变的一种常态,“我”之存在的意义和消亡的意义也就无所谓区别,个体对于整体也就不能完全分割开来看待。这和庄周一死生的虚诞思想相比,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在自然因素下,若要运用自然原理塑造一个完全相同的事物,在非人为因素下,其可能性几乎无限接近于零,但只要可能性存在,即事件发生的概率不为零,事件就有可能发生。而将该事件放在无限的时空当中,甚至可以将其发生看成必然事件。对于一个人来说,形体少一个细胞,多一缕头发,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但要想经历和思想也相同,性格和兴趣爱好也相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看官们还是好好珍惜身边人,以免留下遗憾。要知道,按照凌薪绝的理论,遗憾的存在不在于现有的存在,而在于它存在的原理存在,如此以来,以后相同的遗憾还会源源不断地发生。为了替后来人着想,所以大伙儿还是少发明遗憾,多制造完美的好啊!从这里也不难解释,为何佛家提出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并将之与后世子孙扯上关系了。

好了,理论的东西容易杀伤大脑皮层,本人本着保护看官的高智商的态度,就说这些。

回过头来讲,虽说若玉非沁艺,而沁艺也很难再现浮生,对此,凌薪绝心下也只是停滞了一分生理上失落感,到底伤心已然成往事,多想无益,他也没甚么接受不了的。

凌薪绝自知认错了人,当即退开一步,并躬身向娇俏的若玉致歉道:“吾人错认了,还望张姑娘见谅。”

若玉一听人管自己叫“姑娘”,觉得别有一番滋味,但好像自己和人家的距离却无形之中拉远了,于是忙补道:“师兄不必客气,我是辰儿最好的朋友,您的事我也是知道一些。师兄也别叫我张姑娘,我还小呢,您叫我若玉就行。”

方辰也嬉笑道:“就是,师兄千万别跟这小丫头客气,她可不是个受人尊重的,平时调皮得很。大家可以问问道长,这一路她有多烦人?”

入我道人只是对着大家笑了笑,也没言语。

若玉却抿了抿小嘴,对着方辰嘀咕一句,“我小丫头,说得跟你好大似的。”

方辰表情微显尴尬,只得讪讪地陪笑。

这时,东方铭珏上前谓众人道:“诸位既已到齐,我等且随凌先生去往藏春坞逛逛。”又叹息一声说,“早知凌先生请我等赏梅,也该叫上若絮那丫头,她可是喜欢不得了。”

凌薪绝勉强一笑,“东方先生说得也是。只是此次请诸位,不单为赏梅,更是要品品陈窖。”

入我道人呵呵大笑,满怀喜悦地说:“也该是这时候了。前年薪绝在此以梅制得十坛佳酿,并令小厮将之埋于这孤坻之上,诸梅树之下。想如今这孤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单梅树起码也有三千来棵,一时也不知谁能寻得?”

方辰对着若玉眯了眯左眼,“待会儿要寻宝,最好跟紧我,别到时候不能动的没寻着,倒把自己给寻丢了。”

若玉哼了一声,“你才活宝呢,那小洲就石子儿大,我就给你丢啦?”

方辰却满目凝情地讲,“张姑娘有所不知,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小洲远观时虽小,待入其中,可不知有多大耶!”

若玉见方辰管自己叫“张姑娘”,心下以为方辰在吃他师兄的醋,于是暗自计议一番后说:“这么可怕么,那你待会儿可得跟紧我,免得我宝没寻到,还把你弄丢了,这损失可永远补不回来啦。”

方辰心下暗喜,却问:“怎么就补不回来,没了我,你年轻貌美,不好改嫁啊?”

若玉嗔睨他道,“你可知道,若某个人在生命中一旦出现,别的都将无可替代?你可知道,漫漫人生,若能和某人十指紧扣,哪怕只是一次,人生也会变得足够?千古以来,人们都觉得人生苦短,但你可知道,某个人已然出现,若再失去,苦短人生,苦犹是苦,却格外漫长?对于我,那个人,就是你!”

方辰听了浑身一震,不禁流泪,与若玉对看着,一时没了言语。

凌薪绝更是已身有所会,自亦勾起回忆,忍不住红了眼睛。

在这不可开交的时间上,一声如龙吟般的巨响响彻谷底,跟着是三声回响,漫谷在声音的震荡下,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紧接着,只见一条银白色的巨蟒从湖心一下弹了出来,冷冷的眼光真乎把在场的所有人给固化成石。

方辰忙把若玉护在身后,安慰她别怕,“有仙人爷爷和师兄在,它其实很弱的,若玉怕的话,别看就是了。”

东方铭珏捋着胡须说,“这寒银古虺长得益加粗壮了,好是神气。”

凌薪绝朝湖边靠近些,似是谓巨蟒说:“银子,你过来。”巨蟒听话,一下窜身到了凌薪绝跟前,却张开血盆大嘴,就要将他吞了。

见此情形,方辰不明所以,竟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朝十米开外的凌薪绝伸出手去,同时嗓子口里急促地吼出了“师兄”二字。

本回有些长了,下回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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