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死绝不是胆小，胆大也未必不怕死，死亡对于毎一个人来说都是可怕的，残酷的，只是在特定的场合和特定的条件下，或是回天无力的情况下无奈地去死。啥叫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其实就是不甘心，对死亡的一种无奈选择，严格说，不能叫选择，是命运强加给人的一种不情愿的必须，或者说是必然。
如果人类，包括所有带有生命性的东西，对于生命有自己支配的权力，或者说有这种可能，恐怕没有哪个人肯去选择死亡。李大爷祈求十三妹饶恕自己，其实是一种本能。
“你觉得可能？”十三妹回答得很干脆：“如果你在笫一次设计害我十二姐，而没有之后的话，或许可能。”十三妹稍顿又说：“但今天万万不能，一是你害了我十二姐性命，十二姐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断不可能不报此仇！二是，我不可能傻到自己出卖自己的地步，放了你就等于和我自己过不去，你会给碧霞元君通风报信，放你生路如同杀我自己。”
她从葡萄藤中脱离开原神走出来：“实话对你说吧，近些日子碧霞元君联合了一伙人对付我，使我不能出去寻觅生人血，阻止了我修身之道，今日正好拿你嗜血。”说话时归隐葡萄藤内，横起一条秧子搭在老人家的天灵盖上。
“罢罢罢！” 自知求生已无可能的李大爷近乎哀求地说，“我这把年纪死了也算是一种开脱，至少不受罪了，只求你能留我那愣儿一条性命，我那娃儿天性善良，心眼好，从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求你看在他曾经呵护过你的份上放……放过他。”
没有应声，李大爷再一次用尽平生之力试图挣扎开来，但毫无用处。李大爷绝望地闭上眼睛。
“哈哈哈！” 一阵狂笑之后，所有触及到李大爷身上的葡萄秧子一条条紧绷了起来，像是输液的管子开张鼓胀开来。
李大爷已感觉到生命在一寸寸缩短。
十三妹将罪恶的魔力扩张开来，沸腾的热血顺着葡萄藤的输养管直接到达十三妹的心脏，透过玻璃体状的胸肌，能够清晰地看到一颗储油罐似的心脏由小变大，由扁变鼓，由黑变红……
李大爷的身躯如枯萎的喇叭花由青变涩，由嫩变焦……一会儿工夫，随着血液的吸干淌尽，整个身躯像个标本，或是像木乃伊，毫无生命迹象，却又栩栩如生，像个熟睡的、瘦骨嶙峋的标本……
“爹！爹！”李大愣凄凉悲惨地叫喊着冲进院来，抱着父亲的双腿大放悲声。
李大爷在短短几十秒钟内，竟然被吸干全身血液，最后像一具带皮的骷髅，确实是让人匪夷所思。
李大愣是个孝子，见老父亲惨遭毒手，抱着父亲双腿嚎啕大哭。
十三妹在吸干李大爷的血液之后早已收起了缠在老人身上的葡萄秧子。
“爹！爹呀……”李大愣抱起父亲平放在门内，看看被自己所累的老父亲惨遭毒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今天我要亲手除掉你这丧尽天良的妖孽！”擦一下眼角的泪水，抓起放在门后的镢头出门奔着窗下的葡萄藤就狠劲砸下去。
镢头在砸下去的一瞬间，依附在葡萄藤的十三妹岂能不避？葡萄叶子像刮过一股轻微的风一样，经叶面轻轻拂过。
李大愣岂肯善罢甘休，抡圆了镢头使劲几番砸下，然而，无可奈何。
几经折腾之后，在无力除恶之时，他突然跑岀院去，不知从哪里找来几捆玉米秸干，将其放在葡萄架下，从屋里找出火柴，挣扎与愤怒之时将其点燃。
玉米秸燃起凶凶烈火，然而，火焰却不烧葡萄腾，而是有人暗中作怪一样向外燃烧，丝毫不能伤及到葡萄藤……
李大愣无计可施，绝望地摊坐在地上，悲哀的泪水像潺潺流水寂寞地划过脸颊，在经过了长时间的痴、傻、呆、愣之后，他终于爬行至老父亲身旁，拉起父亲的手细说当年。
“爹！儿不孝！是我这不孝子孙害了您！爹！爹呀！”他嘴角的鼻涕与泪水早已混合在一起：“我妈走得早，生下我就撒手去了黄泉，是您给了我母爱！抱着我走东家串西家，喝百娘奶，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看过多少人的脸色，挨过多少人家狗咬！受过多少人家恩惠！爹呀！”李大愣用手抚摸着老人家那干巴巴的面皮，声音哽咽，语不成声。
“爹呀！您常常对儿说，我是喝百人奶，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这四邻八乡都是咱的恩人，您教我，不论什么时候不能忘了人家的大恩！您说，咱有恩没能力可以不报，但咱一生一世绝不能忘记人家的恩德！”他整理了一下父亲那没法周正的棉衣领，又说：
“爹！咱爷俩命苦！我妈生下我弃咱爷们儿走了，害得您一个人光棍大半生，为了养活我，您总是把毎年队上分的那几十斤口粮省下来贴补给我，您说我是长材，您成年累月野菜，树叶，严重的营养不良造成您身体水肿。老支书给送来十几斤小麦，您硬是给退了回去，您说，咱爷俩欠父老乡亲的太多了，再也不能拖累大家。
“那年冬天，您领着我到莱芜，远离家乡去要饭，为了保护您的儿子不被狗咬，您弯腰将儿子搂在怀里，将后背给人家畜生咬得鲜血淋漓……”泣不成声的李大愣泪如涌泉。
“爹！好心人将咱爷俩送到大队部，村干部问咱是哪里人，带上粮食要送咱爷俩回家，你死活不肯告诉人家，事后你对我说，无论什么时候，或是走到哪里，咱绝不能给咱李家峪丢脸。”李大愣起身去床上拿来被子，轻轻地盖在老人家的身上。
“爹！”李大愣重新坐下来，用手理弄了一下老人家的乱发。
“爹！多少年了，您一直张罗着想给我找个媳妇，媒人求了几十个，媳妇一个没说成。爹！不就是人家嫌咱穷吗！咱爷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谁家肯把闺女嫁给咱挨饿？”李大愣忍不住巡视一下微弱的煤油灯下那黑暗的四壁，除了爷俩各睡一盘土炕和炕前那一口柴火灶之外，剩下的也只有那家徒四壁了。
“爹！”李大愣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去扫了一下老父亲的炕，回身将父亲那具干尸连同盖在身上的破被子抱起来放到炕上，然后，出门去抱来了几个玉米秸秆。
“爹！让儿再为您老尽一回孝，再给您烧一回热炕吧。”边说话边将柴草点燃，一会儿工夫，灶内升起红红的火焰。
“爹！爹呀！我再给您点上一盏油灯，给您烧点纸钱，您收好拿好，到阴间去跟我妈团圆，别忘了，找到我妈托梦给我，告诉我妈我长大了，儿子感恩她的生育之恩。”他将纸灰用火纸一包一包包好，慢慢地摞放在简单的油灯供桌上。
“爹！见了我妈多说好话，别让她为我担着心，别跟她说我干的这些不争气的事，省得让她觉得脸上无光，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唠唠叨叨一大堆，一字一句都撕心裂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天旋地转。
突然，眼前一阵眩晕，李大愣倒在血泊中。
李大愣晕倒时正磕在供桌上。
悲悲切切一场丧事，让悄悄而来，悄悄躲在暗处，悄悄陪着李大愣哭泣的不老仙和调皮鬼哭得稀里哗啦，鼻涕和眼泪混作一块，像两团黏稠物、弄得腮邦子上像两个画眯子。小胳膊揉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看李大愣昏厥，俩小孩连忙从黑暗中走出来，奔着李大愣去施救，不老仙长相像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年龄却有一千多年。
“前辈您请！”调皮鬼一个请字加手势，自然将施法救人之事让给他。
不老仙掐人中，让调皮鬼圈腿，费了好半天工夫，也没将李大愣救醒。
调皮鬼一急眼，冲着不老仙上火：“没用的老东西，老小孩，连个人都不会救，白活一千多年。”自己接过手来连吹气带点穴，最终还是毫无反应。
俩小孩瘫坐在地上没了主意。
“你！”调皮鬼见识多，手指点着不老仙的鼻子，眼珠子一转不转看了半天。
“我！”不老仙孩声孩气地用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惊讶的表情！突然，不老仙一摆小手抬腿就跑。
调皮鬼撒腿就追，两人像孩子玩游戏一样捉起了迷藏。
不老仙没调皮鬼心眼多，被他抄捷径一把抓住。
不老仙流下了眼泪，小嘴哭得一撇一撇的，小肚子一鼓一鼓。
“哭啥呀？”调皮鬼说：“这又不是让你去死，不就是让你这不死之身淌点血救个人么？”
不老仙想去捂住调皮鬼的嘴，但动作再快也没调皮鬼的嘴快，情急之下还是晚了一步。不老仙“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看情景像是他家死了人。
饶是调皮鬼好玩，见此情景也是不敢继续胡来。
不老仙一边哭着一边将李大愣抱起来放在炕上，让爷俩并排在一起。
调皮鬼看得有些纳闷，大叫一声，“老屁孩，你干什么？李大愣还没死呢！”
不老仙似乎没听到调皮鬼的嚷嚷，一个人继续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接下来一幕更让他调皮鬼瞠目结舌，不老仙将爷俩尸体停放好，自己却躺在了爷俩中间。调皮鬼不知所以，直愣愣的，变成了傻蛋一个。
“哈哈哈！” 一阵狂笑，随着一阵阴风将屋内灯火熄灭，一个声音吓得调皮鬼魂飞魄散：“不老仙，我找你好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