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的夜晚其实真的没什么情趣,最好的选择就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比如现在,我站坐在一口锅前面,极其严肃的煮面,我撕开四包红烧牛肉面依次下到锅里,扔了几片油菜,又打了俩鸡蛋进去……别误会,我不是猪,主要桌子旁边坐着如狼似虎的小王。
介绍一下,小王,和我合租一个房子,每次吃晚饭都被她搞的和坐月子一样隆重,比如今晚这锅面,其实我吃一包再喝两口汤基本就饱了,但是那三包会被她风卷残云的报销掉,饭后可能还得吃两个“好丽友”之类的填满腹中之罅隙。至于那两个鸡蛋,我祈祷上帝让她大发慈悲给我留半个带黄的,但是奇迹终归是奇迹,不会经常发生。这还不是最让人悲愤的,最让人悲愤的是她整天这么吃身材却依然跟穿了挺美似的。
这会儿,她已经扫荡完毕,说今天这量还差不多,我回屋忙事业了,你刷碗吧。别误会,她是去淘宝了。我们俩是同行,都是做广告的,但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她混了一年半就成了策划总监,我拼了三年的命,却还是个小设计员。其实她那个活儿最好干,总监,不就是坐那儿找茬儿吗?
一天工作八小时(不算经常加班),回家还要给她当奴隶,想到这里我突然疲惫不堪,刷完碗倒头就睡。大概一个梦作到柳暗花明的时候,小王推门进来说想聊天,聊天可以,但是你起码也应该先敲敲门问句“睡了吗”,她却仿佛和珅拿了乾隆的手谕可以马踏午门。
进来后,她搬一把椅子坐我床边做出特别沉痛的样子说我失恋了。我说就这个也值得一说?你失恋跟吃饭似的一天三次,搞好了还有下午茶和宵夜。她霎时恢复悍妇本色说你多好啊,这么老了还能保持童子之身。最近有目标没?我说你看住咱们隔壁那空姐,是姓吴吧?你觉的怎么样?她说你得了吧,人家那样的女孩儿都得找一米九零以上的,一米八五以下的都会被视为半残,你也就僵僵一米八零吧?到人家那儿也就是个微生物,别说看上你,能不能发现你都是个问题。我说你以为你好看啊,跟从加勒比海地区来的似的。她说我黑我可以做面膜调理啊,身高问题也就只能用擀面杖解决了。说完拂袖而去,连门都不给我关。
她出去后,我愈发不能平衡,算起来我于她也是有恩的,我俩从小就认识,我爸和她爸是同事,我们两家在职工宿舍楼里住邻居,她比我小三个月,有一个龙凤胎的哥哥,那时候,她哥一打她(其实是她先招惹她哥),她就跑来找我撑腰;还有,我每次下楼去踢球她都赖着非要跟去,还要求上场,一上场就给对方助攻,有一次一哥们儿把人家玻璃打碎了,大家慌忙作鸟兽散,她竟在危急存亡之秋傻在那里不动弹了,我本来已经脱身了,结果还得跑回去搬她。如今她却盼着我死在擀面杖下,这让我幡然醒悟:自己原来养了二十来年的狼。
转眼夏天来了,小王整天吵吵屋子太热,能换个房子多好。我说你哪儿那么多毛病,有的住不错了。
大学毕业后,我觉的赖在家里不大合时宜,于是搬了出来,自己租一个“一屋一厨”,很是逍遥自在,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门铃大作,我本以为贞子造访,开门后失望的发现是小王,当时她脸上两条泪痕,衣服好像被人撕扯过,我以为她被人玷污了,心想这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但那种情况又不好问怎么回事,万一她当场自杀我可受不了,她特可怜的说:“我可以在你这儿住一夜吗?”我说那就住吧,于是把床让给了她,自己打地铺忍了一宿,第二天早晨,我假慈悲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什么也没发生啊,就是在家住腻歪了,想搬出来住,在家跟我妈总因为代沟而产生各种各样的矛盾。我问那昨晚你怎么那个样子。她说就凭你这人性不乔装打扮一下你能留下我吗。然后跟一领导似的说我看你这里搞得还不错嘛,以后我就入伙了,房费大家均摊,不过可说好了,同屋可以,同床想都别想。
那一刻,我觉的应该考虑换房的问题了:第一,想赶走她是不太可能了;第二,住在一个屋子里,她介不介意我不管,但是我受不了。
一周以后,我们搬到了现在的房子,我的悲惨生活从此拉开了序幕。
入夏后的第二个周末,一直都没见到小王,我在家琢磨不知道谁家流氓又要倒霉了。周日晚上,她摔门进来,离的老远我就感受到一股怨气,我说怎么着又失恋了?快来哥哥抱抱。她说去你大爷的自己买个充气儿娃娃抱吧。
然后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狂饮,稍微平和了一些之后说:“我周末回家了,我爸给我哥买了套房子,我说您这不偏心眼儿吗?我就比他小六分钟差距就这么大啊?你猜老头儿说什么:‘你哥下个月就结婚了,你也结啊?你要能把自己嫁出去我也给你买。’你等着,我非从他那儿弄一套不可。”
我说这可有难度啊。她说我的实力你还不知道吗?就我这长相,我这身材,再打扮打扮,现在正值盛夏,我穿的简洁一点儿在大街上妖冶的那么一扭,就不信钓不着个金龟婿。你就在家坐着静候佳音吧。
说句良心话,小王很有本事,她的本事都是跟我学的,而且每一项都青出于蓝。中学的时候我俩一个班,当时我立志当文学青年,她也学我整天构思文章,结果半个学期后,她当了语文课代表,代表老师收我的周记;大学我考了广告专业,她尾随而至,刚开始我还给她讲创意理念,她根本听不懂,结果现在她在业内已经小有名气,每个月比我多挣两千多;从小学六年级开始我就整天嚷嚷着找对象,结果到现在一个都没搞上,倒是她一个接一个更新频率都快赶上陈冠希了,还经常深更半夜在楼道里搂着一个“吧唧吧唧”的互啃好像在故意气我。总之,除了刮胡子,她干什么都比我强。
又过了些日子,我们公司接了个大活儿,于是大家又开始了夜以继日的加班,最后那天我干脆连家都没回,走出公司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半,我最讨厌这样,本来白天就睡不踏实,又赶上这个热的离谱夏天,还好我那屋子冲着东面,下午不至于挨晒。
大概睡到傍晚,小王推门进来了还拿着一个烤白薯说请我吃,这个天气她竟然请我吃这个东西,然后嬉皮笑脸的说我那屋电视坏了害的我看不到《喜羊羊和灰太狼》,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给点面子,你先上我那屋睡去。我顺手超过镜子,看见自己的眼睛红的跟成熟的樱桃似的,我吼了起来:“小王!你不能这样!你起码也要给我最起码的人权吧!”可是这招对她毫无作用,她说:“呦。你都睡了一下午了,我来看看你不好啊。都一天多没见了,不想我啊?”她什么都跟我学会了,就是没学会要脸,当然,我也不怎么要脸。她又说其实吧《喜羊羊和灰太狼》是次要的,还有点儿事儿麻烦你。然后她就不说了,脸还红了。我望穿秋水的等了半天,最后终于不耐烦了,说:“快说!装什么……,算了。”
她说我爸要给我买房子了。我说这不好事儿吗,有什么可脸红的。她说我不跟你说过吗,代价是我得嫁出去。我说哦,你欺骗哪个纯情少男了。她说可能是天热的原因,这两天大街上比较萧条,暂时没物色到好货色,我就跟我爸说咱俩谈了好久,最近就准备结婚了。她偷偷的看了看我,我当然很晕,但是没有表现在脸上。于是她又继续说:她跟她爸说我们俩已经到了如胶似漆的境界,天天演《罗密欧和朱丽叶》,每天下班她早早回家,站在阳台上痴情的守候,见我回来了,就推开窗户一声长叹:“哦,张三,张三,为什么你是张三?”我就抬起头,深情款款的望着她,说:“听了你的话,我从此不叫张三。”半夜的时候我俩还情侣对唱:“昨天已来不及,明天就会可惜,今天嫁给我好吗好吗?”还有“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和抹香鲸一样大,终于明白为什么当策划总监的是小王而不是我了。我瞎掰起来顶多能化腐朽为神奇,她瞎掰起来却能化乌有为神奇。我故作镇定的问:“你爸信了?”知女莫若父,老爷子深知自己的女儿是多么的不靠谱,同时又是看着我长大的,深知他女儿的不靠谱是被谁带的。
小王说哪儿那么容易啊,老头儿说这事儿要谨慎,他要亲自取证调查,结果我妈回忆说十多年前有一次看见咱俩在楼道里亲密的互殴,打完了你还给我买“扑扑星”;然后老头儿自己又想起来他有一年给我买了双紫色手套,我转手就送给你了(其实是黑色的,她嫌难看才送给我的,老爷子有点儿轻度色盲);最后他们又派我哥来咱家这边埋伏监视,然后我哥回去汇报说有天看见你出门我站在窗台上喊:“给我带包护垫回来!记住要苏菲的!”最后他们认定咱俩确实在谈,于是下令:立即把生米煮成熟饭。我先说明白了,咱俩这是假结婚,主要目的还是房子,过一阵再离,我还得去钓金龟婿呢,你不也正打空姐的主意吗?到时候你就说我红杏出墙。还有啊,过两天见了我爸我妈你表现的自然一点儿,我可都表态了,说我们一定相濡以沫,举案齐眉,他帮助我,我帮助他,做一对模范夫妻……
我突然没心情听她胡扯了,于是打断了她:“明天登记去吧。”然后她说那好吧,行了,没别的事儿了,你上我那屋睡吧,我要看《喜羊羊和灰太狼》了。
我来到小王的房间,她这屋朝西,经过盛夏的阳光一下午的爱抚,此时犹如蒸包子的笼屉,可是想反悔已然来不及了,那边已经“喜羊羊,美羊羊”开了,在这儿想睡觉是不可能了,我只好趴在窗台上边吃烤白薯边看街景,心里极其失落,一觉醒来居然被通知要娶小王过门,好像还是我自愿的,最可恶的是,我明明比她哥大三个月,现在却要改口叫“大哥”,转念一想小王她爸此时估计更郁闷,老爷子跟小王说“嫁出去就给买房子”的时候估计也就是那么一说,可是很多事就是这样,你觉得自己就那么一说,听的人可往心里去了。
正想到这里,对面楼里走出一个女孩,乌黑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舞动,皮肤苍白的犹如贫血,穿着一件粉红色的T恤,可爱之极。这时女孩拿出手机接电话,似乎听到了有趣的事情,用手掩住嘴浅浅的笑了。我觉的自己还是喜欢这种白皙清秀矜持的类型,反观马上就要成为我“老婆”的小王:头发今天刚染的跟小彩鸡似的,明天就烫的跟牦牛似的;再看那身皮,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东南亚的。算了,总说长相显的我很轻浮。可说到言行举止那就更加不堪了,她幸亏没去学相声,否则郭德纲一定得给她捧哏。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短信打破了我的沉思,是小王:“今晚就不找你聊天了,明天去登记希望你穿西装去,比较帅。明晚必胜客,我请。另外,谢谢了。”我这才发觉自己那屋没动静了,过去看,小王不知去哪儿了。屋子被她收拾过,垃圾都清理了,各种东西也整齐了一些,有一点像人住的地方了。
太阳彻底落了下去,感觉清爽了不少,可是我却躺着睡不着了,细想来小王其实还不错,虽然比较不女人,但终归还是很善良的;什么发型不重要,不就是毛吗?稍微黑一点儿也没关系,可以像她自己说的:“做面膜调理”。再说了李孝利还黑呢,那不也是一性感女神吗?由此我得出结论:小王是个漂亮姑娘。
半夜的时候小王轻轻的推门进来,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的看着我,过了许久说你睡了吗。她显然是明知故问。我坐了起来,看见她穿了件轻薄如纱的内衣,借着皎洁的月光,里面的内容一览无余,我发觉按此情形发展下去,今夜必将晚节不保。
她忽然哭了起来,说你以前对我真差劲,小时候我哥打我你是去给我撑腰了,可是你到那儿都做什么了:站在一边叉着腰对我训话:“你揍他!我就不信你打不过他!”我还真听你的,上去就把我哥的脸给刮花了,然后我哥又打了我一顿;还有那次踢球把人家玻璃打碎了,我站那儿不跑拖大家后腿是不对,但是你呢,回来搬我,后来没搬动,你不又把我扔下自己跑了吗……
她如此这般的数落了我一大通,最后说你这样做人极其不厚道,以后必须改,不!立即就改!
于是我只好过去和她拥抱亲吻,平生第一次进行这种身体接触,没想到感觉还真不错,我的手不自觉的下流了起来。
我说我还打空姐的主意呢,你不是也还要掉金龟婿吗?但这样下去咱们的计划不就要失败了吗?她说咱俩这样不是挺快乐吗,咱俩快乐了,那就是最大的胜利。
然后我们行了巫山云雨之大礼,搞的乱七八糟,毫无神圣优雅可言,我心想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礼坏乐崩。
礼毕,我俩都很满意。
我觉的,这城市的夜晚还不太坏,不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