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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干爹

口述 映冰 整理 凌 燕

亲爹自杀了,继爹十足一颗糯米汤团。老杨叹口气对我说:“以后有难处,真把我当叔叔,找我。”

我有三个爹:亲爹、继爹、干爹。

富有?别调侃了。你信不信,幸福的人只有一个爹。爹多或者妈多往往就是人生的不幸。

小时候妈给我算过命,说我鸡窝生,鸭窝养,鹅做娘。倒真蛮灵的。我生得不是时候,1949年初,上海一些达官闻人名流忙着迁移香港,父母不那么喜欢孩子,加上时局动荡心里烦,我一满月,外婆就抱着我回老家诸暨,到6岁才回上海。亲爹最终还是舍不得自己的一大批收藏留在了上海,甚至1952年他就职的《大公报》迁往香港他都没走。你别说诸暨老家穷乡僻壤,现在想想,那段时间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我现在都记得那里的山山水水。

6岁的野姑娘(爹妈这样叫我),哪里还入得了艺术家爹爹的法眼?爹妈看到我惹气,我对他们更不亲。对爹我更是像老鼠见到猫。不过这种日子并不长:不久他就被打成右派,妈妈与他离婚了。后来他自杀了。我跟妈妈。

妈妈没工作,还饭来张口茶来伸手惯了的,妈妈当然得为自己再找个丈夫,我成了她找对象最大的障碍,用她的话说,我是她的累赘。

我妈长得蛮漂亮的,先是高不成低不就,最后箩里挑花选中了上海某名厂的工人。妈妈嫁他是因为他脾气好、工资高、成分好。他每月96元工资,在工人中当时算高薪阶层了。

喜宴借用了楼下的居民食堂,摆了十来桌吧。我很敏感,进门时感到来宾朝我指指点点的,我低头贴墙坐到了最角落的位置。我不时看妈妈一眼。看到妈偎依着继爹幸福的笑脸,我又高兴又伤感。高兴的是母亲总算终身有靠了,我的直感继父绝对是好人。伤感的是今天我得离开家——过去的花园洋房早没有了,一间房带个13岁的女儿过蜜月,是不方便的。妈妈替我租了一间阁楼。

我心里酸酸的,再说第二天还得上学,所以匆匆吃完我起身走了。还没出弄堂,就听到背后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老杨,继爹的同事。这几天他顶忙,买喜糖布置房间维修电器,刚才蹿上跳落给新郎新娘拍照都是他。老实讲,我佩服他的能干,也有点看不起他,特别是他吃完晚饭拿着母亲送他的东西回家,不知怎的使我联想起古代的食客。

“这么早走了?”他截住我问。我低下眼,不让他看到我快滴落下来的眼泪。我说明天还得上学校。他盯牢我看了看讲:“你不要难过,你妈让你外面住是暂时的,你妈准备调房子,调两间的,你就可以回来了。”我连忙点头说:“谢谢你,我知道,你快回去吧,他们少不了你。”说完我走了。

初中毕业,我妈让我考中专,我的前三个志愿确实报考了中专技校。怕考不上,失去读书机会,就在应该填三所高中的栏里填写了一所住宿中学。谁知偏偏这所中学录取了我。住宿中学学费比较高嘛,我妈火煞了,说让我想清楚,我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书香人家的千金,只是一只拖油瓶。她说继爹娶了她并没有义务替她养女儿,让我不要再剥削她。我说:“你不想负责根本不用生我出来,生我出来就得对我负责。”我妈哪受过这样的顶撞?扑过来揪着我的头发打我耳光。我也豁出去了,头一低朝她顶过去,说:“你打,你打,打死我干净!”继爹拉住这个拉不住那个,说:“老杨都快来修缝纫机了,让人家看到难不难看。”这里我得说句公正话,不让我读书早点把我踢出去并不是继爹的主意,他十足一颗糯米汤团,啥都由妈说了算。

和妈正扭成一团时,老杨来了。他一愣,立刻拖开我,架着我将我往我房间拖。一边轻声说,有闲话慢慢讲。我抽抽搭搭倒在床上。对了,还得补充一下,妈在再婚一年后调了房,人都站不直一个阁楼10元钱,每月付她也肉疼的。其实现在的房间,也只是用板壁隔出一张小床。我听得到他们讲话。

老杨真的非常聪明,如果他摆出一番父母养育子女责任之类的大道理,早让我妈轰出去了。他不,听完妈一番诉苦后,他问我妈:“不让她读书,让她整天与你在家眼睛对鼻子?自立,找工作?这么容易?我隔壁有个叫阿胖的当社会青年都三年了,还没找到工作。让她读书,饭一样吃,只差了点学费嘛。她住校,你耳根清净,花钱买清净不好吗?多好的事,别人还考不进呢。像她这样的成分考上多不容易。师母你倒算算看。”

一席话说得我妈只有眨巴着眼的份。好了好了,最后我妈说:“一个月10元,只当我欠她的债。记住,其他我都不管。她自己安排!”

这天老杨擦好缝纫机吃完晚饭回家,我第一次主动送他下楼。每次都是我送,是奉妈妈之命。我送他出了门,没像往常一样在门槛边停步,而是将他往外送。我说:“叔叔,谢谢你。”他说:“谢什么,读书是你的权利。我只是没法这样跟你妈说罢了。反正达到目的就好了。”他叹口气说:“以后有难处,真把我当叔叔,找我。”这是1964年。

妈妈把金镯交我保管。最后我选定的竟是杨叔叔。我向一个自身难保的人求救,是否太自私了?

转眼到了1966年初秋。周末我回家拿衣服,第二天,我早早吃好夜饭准备回校。妈叫牢我,她心事重重地看看我,摸索着拿出了一个纸包说,这是你爹遗留下来的最后一点东西,你将它保管好。我接过,沉甸甸的。一看,是个一两多重已经剪成两个狭长条的金镯。望着破碎的精细的描龙雕凤,我知道妈已经先行破了四旧。放哪呢?我担心起来,外面人心惶惶到处在抄家。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妈哪会让自己的宝贝曝光?最后我临时缝了个卫生带,随身带着,这总顶安全吧。妈叮嘱,近来你就不用回家了,避避风头。

人一定有第六感的。那天下午,我心特别慌,抬头瞥见党支书来到教室门口。上课的老师忙迎过去。我晓得哪个“黑崽子”家又出事了。但愿不是我。可怕啥有啥,老师示意我出去。完了!我脑袋里轰的一声。果然她命我回家参加革命,叫我与家庭划清界限。

回到宿舍,我假装整理东西,心里紧张煞了:卫生巾里的东西怎办?带回家?很危险。留这里,不妥。为了它的安全,也为了我不成为反革命,我的脑子像计算机一样检索我的朋友,最后我选定的竟是杨叔叔。

下了车,我像地下工作者走几步瞥一眼身后,确定没人跟着,三拐四弯地往他家走。这里要补充一下,自那天他帮我读成书后,成为了我的好朋友。我甚至到他家做过客。可到他家弄堂口,我迈不开步了。我知道他出身于国民党军官,自己年轻轻也步入军界。继爹常说最佩服他,说他能逃过每次政治运动就因为他谦恭忠厚能干。可这次他能逃得了吗?还有,我向一个自身难保的人求救,是否太自私了?我呆古古地立着,雨越落越大,几个路人朝我看看,一定当我发了神经。我想我立到夜也解决不了问题,我鼓足勇气敲了敲门。

出事了?他问我。我点头,不晓得啥道理脸烧得滚烫。要我帮啥忙?他问。我吞吞吐吐就是讲不清爽,不好意思说呀。他听懂了,让我将东西交给他。

交出后我一身松,回到家,妈正挨批斗,妈蛮犟的,一次次反抗苦头吃煞。屋里抄得一塌糊涂。一地的古瓷古画碎片、红木花架的条条块块。唉,这些东西放到现在不好说呢,都是国宝呀!

抄家后,妈疯了,像惊弓之鸟听不得一点声音。一听我要将东西拿回来拼命反对。我想不能再让人家担风险了。亏得我去拿,不然老杨的女儿真受罪了——你想不想得到,他为了安全与责任,让女儿带在身上整天在外游荡,一直荡了整整两天!等到他让三女将长女找回来,将带体温的镯子交到我手上,我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掉在金灿灿的镯子上。

妈不让我回校,让我陪陪她。我可怜妈:她命苦,一辈子跌跌绊绊,与继爹结婚后总好安耽了吧?三个月后怀上孩子同时查出子宫颈癌,在肿瘤医院做化疗两年还不到。另外我对当时的一切很反感,更愿意躲家里。

我希望妈妈会好起来。谁知精神一旦分裂就是永久的,幻听使她常常感到有人在迫害她。当时对于精神病的知识了解没现在多,总跟她讲道理,想把她从迷蒙混乱中拖出来。妈就说我顶嘴不孝顺,我只好经常向老杨讨教主意。时间越长,依赖感越强。我常想如果有他这样一个爹该多好!

有天他跟我讲,有空多看点书,这种情况不会长久的。早有的愿望使我鼓足勇气问:“你做我爹爹好不好?”他呆了呆,连忙说:“不可以不可以!”我说:“你嫌弃我?”难过得眼泪都快要淌落来。我连忙站起走。他一把拉牢我,说:“侬有没有弄错:我有五个子女,是拿长期补助的困难户,侬是书香之家的独养囡,条件又好。”我说那么你认为我很幸福?他不响了。过了一会他又说:“侬这样一个聪明又有义气的孩子,我能不欢喜吗?只是侬替我想想,侬妈会怎么想?”我说:“妈才不在乎我,再说我是我自己的!”我有点横的,说:“其他不要多讲,你现在只要回答我,你要不要我当女儿?”

“当然要!”

我冲出房门,冲下楼梯,慢慢地向黄浦江走去。心里说,别了,上海。突然一个人一把拉牢我

回家我跟妈讲了,说认了干爹。我没说错,她根本不在乎。但我没想到,我对干爹的感情日益深厚她还是不能容忍的。是矛盾总要爆发的。

那天是妈让我通知杨叔叔第二天来修收音机。家里的菜是我买的。第二天我特地起了个早买了干爹爱吃的猪肝,用了两角钱。我知道他家经济困难,总想他在我家多吃一点,吃好一点。当我向我妈报账时,妈问我为啥买猪肝?我说干爹爱吃。这记妈火了,说怪不得今天买菜都不用我叫!(那时起早才买得到好菜)接着她转向继爹:你听,干爹、干爹,你的好同事呀,把你女儿抢走了,她对你哪有对他亲?

你说莫名其妙不?感情是双方的,继爹从不和我说什么,怎么亲得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更不知怎样回答,妈的话像连珠炮扫过来了:“我同你讲,你同他亲我没意见,只是不要拿我的钞票做人情!以后你自己有家,怎么请他我都没意见!你摇长摇大在屋里像寄生虫一样剥削我,有志气就不要再剥削我!”

我是个自尊敏感的女孩,话说到这种份上,我没路了。我说:“好,我走!”我挣脱了继父的手,冲出房门,冲下楼梯,与刚进来的干爹撞了满怀。

干爹一愣,拉住我,可我像脱缰的野马往外冲,我跑呀跑,拐出弄堂就是四川北路,正好有一辆车开过来,我连忙跳上。在外滩下车我才定下心来,慢慢地向黄浦江走去。心里说,别了,上海。别了,给了我那么多灾难的城市……

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光,突然一个人一把拉牢我,气喘吁吁地扯住我的衣领使劲摇了摇,说:“你真是要我的命!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这时我看到他的汗像水一样淌下额头,眼镜上都是水汽。他喘了几口,说:“侬刚才与妈吵啥我不管,至少,我拉牢侬侬就不能跑!现在,跟我回家!不!我是说回我的家!我是侬爹你认账不?”

到他家后,他问我啥事情闹了这么大?我怎说呢?照搬是万万不能的。其实我也晓得,妈不是肉疼两角钱。见我不响,他倒也不再问。跟我谈勇敢、人生等等,谈了五个钟头。最后他反复说,你叫我做爹,不是随便叫叫的,要真正把我当爹。我当爹的,就得对女儿负责,我有抚养你的责任!

你看都是他的道理。可是,法律并没有赋予他这个权利呀。再说“文革”期间,没事情都整天提心吊胆,我住他家算什么?招风惹事?就算这些都不成问题,我能给一个困难家庭增加负担吗?

但不管我愿意不,我被爱严密地监护起来。他命我练字,从箱子里找出唐诗古文,让我学习。一下班就陪在我身边。可我能安心住这吗?我必须突围!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杭州的亲戚写了信,求他们帮助找工作。

亲戚回信让我到杭州从长计议。

干爹送我上火车。一次次提醒我记住对他的许诺:有啥事告诉他,坚强地活着。

结婚第二天收到干爹厚厚一封信。拆开来,发现竟是一本避孕手册!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性”

亲戚告诉我,杭州只有闲散劳动力才能找到工作。就是说得先结婚。最后问我表哥如何?表哥是个忠厚老实的好人,我知道跟着他不会吃苦。况且小时候我跟他一道生活过几年。那么再跟他一道生活也没啥的。顶要紧的是我可以有工作!你看我幼稚不?

干爹倒是很满意这桩婚事的。他显得蛮高兴。

我真什么都不懂呀,那时哪像现在嘎开放。

新婚之夜,我一见他兴冲冲喜洋洋叠出一个大被窝连忙叫:“不要不要!我从来都是一个人睡的!”

表哥呆住了。

第二天我收到干爹厚厚一封信。连忙拆开来,发现竟是一本避孕手册!上面只写了几行字:“犹豫良久,尽管尴尬(这事该你妈做),还是寄给你。你年纪还小,在没有找到工作以前,不要孩子!”

平心而论,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性”。我感谢干爹。

从此我与干爹一直保持着频繁的通信来往。一周一封。丈夫先是奇怪,但看到我从不掩掩藏藏的,再说我早与丈夫谈了我与干爹的一切,他感激之余当然理解了。

1970年,我邀请干爹来杭州过春节。他蛮高兴。现在是我的家,我可以照我的意思接待他了。我想方设法买了许多好吃的,每天变着花样烧菜,他吃得津津有味,说没想到我还有这么一手。

他调休加上节假,在杭州连头带尾有七天。第六个晚上,我们真依依不舍呀。好像有讲不完的话,夜很深了还在聊。当时我们的房子在街角,是多边形的,他与丈夫睡大床,我呢睡在另一角的小床上。我现在想想都奇怪:当年我们怎有嘎多话好讲,都讲了些啥呢?

最后我刹住话头,说明天你得上火车,蛮吃力的,不讲了。他说不要紧,睡眠回上海可以补。真的?我一高兴,从床上跳起来,跑过去扯丈夫的被窝,说你鼾声这么响,我们隔得嘎远,讲话不方便,换个地方睡。干爹叫我,是那种严厉的阻止的。丈夫已经瞌目充蒙懂应着走过去了。

还没躺下,干爹说我疯了,直推我让我睡回去。我说:“我们是父女呀,有啥不可以?”他说:“到底不是亲生的。”我说:“你看,又把我隔开来了。”我叫他听丈夫的鼾声,他也就不再说什么。

当时,我们只隔两层被子,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可是,干爹反倒没话了。有几次,我还当他睡着了,抬起身子看他,看到他大睁着眼在想啥。我问他想啥,他说,没想啥。我说骗人。他说:“不能讲,讲了你要骂我的。”我说:“骂啥,我们从来是无话不谈的。”他叹口气,说:“世界真不完美:如果我年轻二十年,我们做夫妻,那有多好!”我傻傻地说:“现在这样不是也蛮好?”

他回去后,我们还是像过去一样信来信往。信一样的长,什么都谈。他说要上山下乡了,他想了个办法让二女到老家青田插队,其实是个小乡镇。老三老四一留一去。很出我意外,他让老四到崇明农场,说离上海近,让老三留上海。老四是独养儿子,他就因为要儿子才一个个地生。他怎舍得?他讲:“你不晓得农村里乱来的,小姑娘被人糟蹋了怎办?再说我已经想好,老三漂亮,以后让她嫁到国外,弄两钿用用。”

当时还没改革开放,你说他目光远不远?我并不完全赞同他的看法,但不得不佩服他。改革开放不久他三女很快外嫁意大利。当时我正好在上海,就问干妹你到底爱不爱他?这时我对爱有了理解。

她茫然地说不知道,还说爸说经济是爱情的基础,有钞票才能谈爱情,否则不会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讲法。爸做事不会错的。

果然他家经济条件日益好转,而且凭着侨汇票还能买别人买不到的东西。他在我这里那个得意就不说了。他显摆地将自己新买的录音机、摄像机放给我看,说现在配得上我这个干女儿了。我说现在是我配不上你这个干爹了。我心里不舒服,想,如果20年前你就这个样,我是再也不会高攀的。此后,我们的话开始少起来。

他说我们为啥不可以向传统挑战一回呢?灵车推过长长的走廊,突然我感到从没有过的、彻心彻肺的痛

话虽少起来不影响我们的感情。沪杭两地住着不易察觉。那阶段我孩子生病加上家庭变故,经济紧张。他隔段时间给我寄些钱。我呢,过年总会满满一箱带往上海,什么黄岩蜜橘、板栗、自家养的鸡等。

后来我去上海,他总放些爱呀情呀之类的歌给我听。一天晚饭后,干妈搓麻将去了。他好像心神不定,接着他拿出一张旧报纸给我。报纸泛黄,揉得非常旧皱了,看得出翻来覆去看过。里面用红笔画了一个框框,是上海某工厂一对师徒成干爹干女后又爱上了,因为种种条件与限制最后以死殉情的经过。

我默默看完还给他。

他问我怎么看?我说:“感情这东西是世界上顶复杂的,尤其是爱情,凭一篇只有梗概的报道,我无法说是道非。”他说:“侬看他们只有五年辰光,哪比得上我们20多年风雨同舟相濡以沫?我们为啥不可以向传统挑战一回呢?”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抱住了我。

我又气又恨猛推开了他。我说:“根本没想到你会是这种样子。”其实我并不感到很突然,因为他早已用各种方法向我渗透。但我总从父女间的亲密来解释。有辰光明知是骗自己,但我愿意骗自己。

可现在,他赤裸裸的表白使我没法再骗自己。我多年来的精神大厦轰然倒塌。我啥也没说站起身,就在打开房门时,他说,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会不会以为这20多年都是我为得到你耍的手段?我想了想,说不。这话是真心的。“好”,他说,“那么,我再问一句,我们的情谊还在吗?”我说:“在,但是……”

回杭后,我们还是通信,但信越来越薄。我常常想,亏得上海与杭州之间的地理距离,这样可以渐渐淡化乃至无疾而终。我曾经礼节性地邀请他来杭小住,他说除非你能像第一次来杭时这样。我想我不是报上的干女儿,你不来拉倒。

上世纪90年代的一天,我接到干弟电报,说干爹去世,死于心脏病。这对我无疑是平地惊雷。我赶到上海与他告别。在殡仪馆,我在他灵车前呆立了不少时间。我一直送、送,是送他走最多路的人。我老想着守灵时干弟拿出一首干爹写的夹书里的诗,感叹他一生追求的、奋斗的事都成功,就是一件事使他遗恨九泉。干弟问我:“姐,是不是因为我生了个女儿,他感到没有孙子替他传宗接代?”我说:“我不知道。”

灵车已经推过长长的走廊到底了。在紧闭的白色大门前,推车的小伙说:“你不能再进去了。”我停住,最后端详了他一眼,将他胸前的披风绶带放正。

我走出殡仪馆,眼前的一切都似乎虚化了。过去患难时的一幕幕又在眼前闪现,盖过了那曾有的一点点厌恶,突然,我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彻心彻肺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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