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随风领了陈不知,在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士子千金目瞪口呆中,揪着王宾武胡子入了门。谁人想得,那一脸刻薄死板,见了达官显贵也不曾弯腰的骆贤人,也会蹦着跳着,赔了笑脸,嘴里轻言细语,“轻点,轻点,要断了。”
入了朱门,过青石路,到一小院外。张随风早松了手,见那院门上有三字,“仙居阁”。不由回头笑那骆宾武,“师兄果真好兴致,也不自夸,老头子自称半仙,你到好了,比他多了一半。”
骆宾武陪笑,点头称“哪里哪里”,不知者还以为这老头是那乡下客,知者才晓得这是那江南文斗骆贤人。
上坐,喝茶。
张随风摸着檀木椅,陈不知站了他旁边。骆宾武陪着笑,老脸如花,当真可爱。骆宾武心有苦笑,谁人又知,那寻仙去的笔万机,归隐成了隐山客,这眼前差了三十多年岁数的年轻人,却是要跟自个称兄道弟。
“大哥?师兄?”张随风开口,脸上似笑非笑。
“师兄,师兄就行,”骆宾武急忙打断,端了茶要给张随风倒上,满头乌发不见白,留了一缕山羊胡,怪不得张随风一见面就揪上了。
“几年未见?”张随风收了笑,叹一句。
“不多,不少,整了四个秋冬,师父不让上山,怕扰他清修。”骆宾武答。脑中想了四年前,这小子就跟那猴子一个样,山里山外,那是他的天下。也怪自己多嘴,不该问那师父眉毛去了何处。不想得招了这猴子,上来就是左右手,一干二净。那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平白多了这么个小师弟。四个年头未上山,才留了这巴掌长。为何喜这师弟,陪了师父十余载不论,更是生得两个字:灵气。
“才四年啊!”张随风脸上哪里还有一丝先前的随意,听了顿时油白脸儿愁苦相,“我当过了许久,没想得才过四年光景,太短,太短。”
骆宾武世人称他贤人,当真只会弄点文墨,人理人心人情,他这个岁数,又有哪个不知,更不谈那家事国事天下事。那门外见了张随风,心中已然知一二,不然总不该见了张随风,就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师父走了。”张随风不隐瞒,他曾听那老头子言,此生得意弟子,莫非这骆宾武,那皇城之中,欧阳百算身居国师位又当如何,不算便是不算。张随风自知瞒不了,也本就没打算瞒,知与不知,无非长短。
骆宾武闻声,不答话,若张随风没说,他到有点念头,说了,那就差不了。这一方先贤读书人,飒时红了眼,老脸落泪,也不知羞,五十年纪,哭的似那三岁孩童。
张随风不哭,也不笑。陈不知收了那玉人扇,也是低了头。原本喜气洋洋迎师弟,闹了个满屋悲凉。
骆宾武哭够了,也不怪那张随风脸上不落泪,他自个知晓张随风心里头师父占了几分。重量,自己比不得。不然上山何须他张随风陪,自个落在这江南城里。
骆宾武老手摸泪去,“随风,师父走得可安?”
张随风摇头,“躺了三年,腿脚不灵便,动不得,我每日陪他说话,隔了数日便背他去那迎仙石。第一年还算好,能吃,能说,第二年,吃得少了,说话不利索,第三年,躺了一年,吃饭,我喂,说话,再就没开口了。”张随风说得轻松,骆宾武听得心痛,直直捶胸,大呼,“徒弟不孝,徒弟不孝啊。”
张随风拉住,道,“师兄,老头子在你心里几斤重,我自个明了,不然我为何不去那京城,跑了你这来?当真是近了远了?不是。你有孝,我懂。不然何苦京城不待,拔山涉水来这江南道?老头子归隐云山,你落根这里,一陪就是几十年。但我此行,带了一物,师父藏了多少年,我不知,这里面的东西,你还得给我说到说到。”
张随风说完,掏出一物,放了桌子上,仔细看去,才知那是一卷文书,上头盖着红印章。
骆宾武见了那物,老脸泪痕未干,又是吃了一惊,急忙弓着身起,收了那文书,藏回张随风衣带中,“此物不可亮,快收了去。”
张随风也不墨迹儿女情,只道,“当真如何,你得给个说法。”
骆宾武本来精气足,听了头个消息,便已心力交瘁,这物一见,更是惶恐,多了二两怒气。张随风见时,骆宾武已收,只道,“今日你且在我这歇息,其他不说,只等明日带了酒,去那师傅坟头,磕头尽孝后,再与你道。”
张随风点头,领了陈不知,随那下人离去。
骆宾武端了茶杯,手抖,酌了口,两眼丢了神,嘴里喃喃,若近了听,才知,“师父啊师父,你怎的留了那东西,让这小师弟知了……师父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