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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坏极了的好人和好极了的坏人(4)

而马龙安然无恙。从塔丽塔身上撤退下来的是肉体的激情,他立刻就会在其他女人身上补偿到这样的新激情。他的灵魂没有动用在塔丽塔身上,所以他毫发无损,而且,他倒是在别的女人身上尝试了另外一种激情的过山车,活得更加有滋味。

塔丽塔和马龙吵架,指责他和那些女人鬼混。马龙变得凶恶,那个让塔丽塔害怕的马龙又变回来了。这其实才是常态的马龙。神性的马龙偶尔才显露那么一会儿。神性的马龙更多地被马龙用在他的银屏上。是的,马龙有神性,有魔鬼性,就是缺人性。塔丽塔知道了马龙不是像她父亲那样的男人,但她已经中了马龙的毒。是的,马龙对她使用的情欲让她的灵魂和身体一起不能自拔。她被迫接受了马龙设置的一切,还盼着马龙能回心转意。马龙可以三天两头地没有音讯,然后突然给塔丽塔打来电话,让她必须去他所呆的一个地方。她就会立刻把几件衣服塞进包里,叫辆出租车去找他,然后他们住上两三天,与世隔绝,只有彼此。按我的理解,塔丽塔这几天的好日子仿佛是去补毒。马龙就会说,现在你必须走了,塔丽塔,等我,下次会给你电话的。塔丽塔竟然忍住了这样的日子。她是一个中了爱情之毒的女人。也许只有中过爱情之毒的人才能设身处地地理解这个女人。

塔丽塔变成了一颗影界新星,有电影公司开始找她签合同拍电影。马龙生气地对她说,电影不适合塔希提人,塔希提人应该远离电影和好莱坞这个可怕的城市,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美的。他还表示他要回塔希提,他应该忘了好莱坞。然后,他会尽情地回到好莱坞玩乐,享受大牌带给自己的虚荣心,征服更多的女人。玩累了的时候再来安静的塔希提调养一下,为了攒足了劲儿下一次再回好莱坞折腾。马龙甚至取消了塔丽塔在下部影片中的角色。有一次他正经地和她说,他不相信拍电影的人,他不愿意让自己去想她会和那些企图和她做爱的人在一起。这才是马龙不愿意让塔丽塔拍电影的原因。马龙大概是因为太了解自己的德性了,知道自己是一个存有多少人性之劣的男人,他才不信任所有拍电影的叫做男人的他的同类。

有的时候马龙还会在媒体上说,我生命中最美好时光是在塔希提度过的,说他在这里接近过真正的安宁。他表示刚到塔希提岛上的时候,他曾愚蠢地以为自己可用钱帮助这个岛上的人们的,后来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可以送给他们,他们却可以给他一切。但是,马龙根本就没有在这个岛上久住的意思。如果这个岛子给过他最美好的时光,他怎么舍得再离开塔希提呢?依我看,要是让这个时候的马龙永远地住在塔希提岛上,那可真得要了他的命。马龙是个骚动的人,他没有安静下来的能耐。他在塔希提岛上拍片的时候,比所有的男人更能折腾男欢女爱的事情。优质的男欢女爱是值得记忆的,让别人听着养心,看着也养眼。可是马龙折腾的男欢女爱是换床单式的,是骚乱而肤浅的,和灵魂并无牵扯。这样的男欢女爱动物也会。这样的男欢女爱逛窑子铺就会达成。赞美一个原始的地方,让自己显得挺懂得安静的,显得是一个内心丰足的人,这果真是一个人抒情的时刻、精神化妆的时刻。一个人抽筋过后的安静是需要的,而且是身体必需的。但是让安静的生活成为常态,安静得不得不安静,对于习惯了现代生活的现代人来说,那几乎是一件要了命的事情。写作的人也愿意使用这样的伎俩,比如到了一个荒凉的小镇子,就拼命把那里赞美一下子,赞美那里的人纯洁,赞美那里的生活离自然很近,赞美那里的荒山野水让自己的心灵得到了冲洗。假如有人要把他留在那里,他不疯了才怪呢。他得赶快逃离到他所强烈批判的都市的灯红酒绿去,继续享受那里的紊乱。至于他们用文字夸奖的村里人的淳朴,那是用文字抒情着玩的。若是真让他们返回那种不知现代为何物的淳朴,打死他们也不干。他们这一辈子呕心沥血、卧薪尝胆,就是为了让自己从表皮到内心都剥掉那层该死的淳朴,让自己脱胎换骨成一个白领、银领、金领、钻石领人士。是的,让别人去淳朴去吧,让别人的全家都淳朴去吧。

心情好的时候,马龙还是像一个情圣的。像情圣的时候,他甚至想让塔丽塔给他生一个孩子。塔丽塔因此高兴得心花怒放,以为她在马龙心里真的还有位置。但她果真怀上了他的孩子,马龙就变了主意,让她去堕胎。他联系好了堕胎的诊所。塔丽塔竟然非得留住马龙的孩子,她真的走火入魔了。马龙更火了,说她要的不是孩子,而是他的钱和他的名字。塔丽塔也火了,说她不要他的一分钱,她要一个人在塔希提生自己的孩子。马龙甚至把塔丽塔骗到日本去,因为日本人可以拿掉5个月的胎儿,但在美国这么做就犯了法。塔丽塔不从,马龙就羞辱她。他把很多女人叫到一起,给每一个女人礼物,就是不给塔丽塔。这个叫特赫图的男孩是塔丽塔强行生下来的。马龙不准这个孩子姓他的姓,不准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男人的父亲是谁。

若干年后,马龙想要和塔丽塔再生个塔希提的孩子。马龙早就不和塔丽塔同居了,塔丽塔以为马龙会重新和她做爱。可是马龙却以人工授精的方法让塔丽塔怀上孕。塔丽塔生下了一个女儿,叫夏安。马龙甚至还在塔希提盖了房子,买了不远处的一个岛。可是,塔希提依然是玩累了的马龙来调养的地方,以便于储备好更大的精力再去好莱坞弄事业。马龙还把他和安娜生的儿子一起带到塔希提来玩,马龙的孩子们玩得倒是挺热乎。马龙在美国或者在其他国家拍片,如果想孩子们了,一个电话,塔丽塔就得立刻带着孩子们前去看他。他的两个塔希提岛上的孩子对马龙一直很迷恋,这个大人物爸爸可以满足他们的太多物质上的东西和虚荣方面的东西,可是,这个大人物爸爸更能让他们感到孤独。在这期间,塔丽塔想要和别的男人相爱。美丽而又年轻的塔丽塔当然会吸引很多别的男人。马龙都会假模假式地同意塔丽塔和别人的恋情,然后采取卑劣的方式,让一个一个男人受不了,主动离开塔丽塔。有一个男人甚至和塔丽塔生了女孩,马龙同样使用卑劣的耐心把他们分开。这些男人在马龙眼里太是小人物了,他像耍弄掌中之物那样耍弄他们。那些男人当然也不是他的对手,他们在气势上早就败给了这个世界级的不可一世的男人。他们的命运是死的死、伤的伤。有一次塔丽塔抱怨马龙,说他对于她正常情感生活的毁坏。马龙说,塔丽塔,你每次找到的男人,都是傻瓜,如果你总是和傻瓜在一起,这并不是我的错。儿子长到9岁、女儿长到3岁的时候,马龙才把他们的姓氏变成白兰度。塔丽塔与别人的孩子,马龙也是乐意收养的。

夏安在十几岁的时候,和一个大她7岁的男青年达格相爱了。一开始夏安和达格好得也是一塌糊涂,但是,不久他们就开始争执不断,夏安因为痛苦就吸毒。吸毒后的夏安变得更痛苦了,她甚至得了忧郁症。患了病的夏安和达格的关系更加混乱,越混乱夏安越忧郁,越忧郁夏安就越吸毒,越吸毒夏安就更混乱,如此恶性循环不已。夏安犯病的时候就打人,因此常常被别人打得头破血流。夏安还怀上了达格的孩子。夏安怀孕7个月的时候,夏安的哥哥克里斯蒂安,也就是马龙与安娜的儿子,去塔希提找他们玩。当天晚上,克里斯蒂安邀请夏安和达格出去吃饭。吃饭回来之后他们一起到房间里,不知为什么,夏安又与达格吵架了,达格还试图打夏安。克里斯蒂安很生气,他觉得达格太不像话,在自己的妹妹怀孕的时候还打她。一气之下,他掏出手枪把达格打死了。达格死后40天,夏安就生下了儿子,叫图其。

克里斯蒂安,这个在出生就看着自己的父母暴力不断的关系中长大的孩子,也行使了一次最极端的暴力方式。这样的暴力一定是积累的结果。生活的困惑和无奈,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个青年人的生命中炸药一样储藏着。不可一世的马龙儿子这样的身份,又加剧着这种炸药的膨胀能量。生活中爱与智慧的不抵达,让这样的坏能量无法排泄出去,不被排泄的炸药迟早会在自己的生命中爆开。克里斯蒂安把自己毁了,他进了监狱。马龙为了他最亲的这个儿子,为了让他活着出来,大把大把地花着自己的钱财,把财产抵押出去,直到把它们花光。

疯了的夏安生了孩子以后继续疯狂,疯得比过去更狂野了,她甚至想杀死自己的儿子。她在枕头下面放上刀,寻找机会杀死塔丽塔。她不停地被送进精神病医院,又不停地被送出来。她的病好一阵子坏一阵子,但是,她越来越不想活了。她清醒的时候对塔丽塔说,妈妈,我不想活下去了,你知道,我想自杀。她说,你看,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生活下去了。她还说,妈妈,过去的事情太沉重了,现在也一样,我没有力气了,你知道吗,没有力气了。夏安曾和他的哥哥特赫图一起问马龙:既然我们是您的孩子,您为什么要伤害我们?自杀成为夏安活着的目的。夏安第一次自杀是吃了药,她躺在地砖上,被家人救了起来。半个月后她又自杀,她把自己吊在房子后面的一片树林里面。这一次又被家人救了回来。再后来,夏安终于自杀成功了,她把自己吊在自己的房间里。死的时候她才20多岁。马龙那一年已经71岁,是个老马龙了。夏安的死击打在了他命里的深处。马龙没有回来看一眼这个女儿,他发来了一份传真,上面写着,我不来的原因有二:我不想让自己发疯,我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我也不想让报纸对我们的事添油加醋。

我看见过夏安的照片,她多么的美啊,像电影明星那么美。马龙和塔丽塔的女儿原本该是多么的美,她的眼神又是多么的忧郁。这样的眼神里面,装下了人间多少怎样的幽怨和不堪。有多少女孩子做梦都想成为马龙的女儿啊。可是,正因为她是马龙的女儿,她才这么早就奋不顾身地去赴死?夏安死后,她给儿子图其留下了什么——图其的奶奶一有机会就告诉小小的图其,说他的爸爸是他的妈妈一家子杀死的。这个被叫做奶奶的老女人,把自己内心积累的巨毒如蝎子汁液的怨恨不停地植入一个几岁的孩子心里。这个老女人想看到的仿佛就是小图其脸上的恐怖。一个小孩子其实根本承担不起的那种恐怖,这个老女人其实也被生活弄疯了。小小的图其,是谁造的孽,把忧郁与疯狂像基因一样注射在他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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