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至。
连城公主拜师成功后,对于龙三这个半调子师傅很是殷勤,隔三差五的送些东西来,虽然这些东西龙三觉得不怎么稀罕,但到底是徒弟的一片心意,她感觉很是欣慰。
孙二哥设坛求雨,却将这坛设在了晚上,据说八月十五,月阴最重,这件事在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宸国都是一件大事,这天龙三特地早早准备,想去抢个头排。可脚刚穿过枇杷林,却见眼前雾气蒙蒙,随后雾影朦胧的枇杷林中渐渐显出一个人影来。
龙三看到那张清高冷傲的面容时,身形僵了一僵,随后干笑两声,挥手打招呼道:“帝神,来这么早啊。”
无邪面容清冷的瞧了她一眼,淡淡道:“事情办好了,随我回龙宫。”
龙三喜欢热闹,这二哥求雨却是个大热闹,若现在让她走,自然是说什么都不肯依。上前一步,龙三堆起一张笑脸,殷勤道:“既然事都办好了,也不差这最后的几个时辰吧,你且先让我去看看,我这尾收的怎么样,再走也不迟啊。”
无邪折下一根树枝,放在手中把玩:“你既答应你二哥,就将此事给办的周全,但你答应我的,事情办好后便自行回龙宫,如今我都来请了,你又岂要说话不算话?”轻轻一用力,手中的树枝啪的一声,拦腰折断,抬头看了眼龙三,顿了顿,冷声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将你劈晕了,拎回去?”
龙三看着无邪手中的树枝,吓得后退一步,没错,他说的是劈和拎,活得岁数大了,哪里还能指望他懂得怜香惜玉这四个字。倘若真被他给劈晕了拎回去,被那些小虾小螃蟹看到,她这个公主,那里还有脸啊。
翻了个白眼,龙三做着最后的挣扎:“不去就不去,可你总的让我去跟小徒弟告个别吧。”不服气的提醒道:“这小徒弟还是你让我收的!”
虽然在无邪面前,根本没有任何人情味可讲,龙三心里已经不报有任何的希望,只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罢。可是,破天荒,他说了一个“好”字。
龙三楞了楞,反应过来后,怕他反悔似的,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寻到连城公主住的居云殿时,正巧碰上了她要出门。
见到龙三,连城满脸欣喜的迎了上来:“知道师傅喜热闹,连城刚要去接师傅,师傅这就来了,今日求雨可是宸国的大事,怕那广场大殿早就人满为患了,不过连城早些就去抢了个好位置,倒是不会让师傅累着。”
如此徒弟,时时刻刻为师傅着想,龙三心里着着实实感动了一回,握了握连城的手,有些热泪盈眶,道:“求雨之事,师傅怕是看不了了,早前方丈大师来了信,让我速速赶回,今日前来,是向徒弟你告别的。”
连城听罢,有些发愣,一双杏眼泪光闪动,不确定道:“师傅,师傅这就要走了?”
龙三点了点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虽说你我师徒二人相处甚少,但若将你收入门中,自是不可食言。”从袖中取出梵音笛,递给连城:“为师没有教过你什么,这银笛就当为师送你的礼物,但也要切记为师告诉你的,若想修炼,那势必要断情绝爱。这一点,到什么时候都是不可忘的。”
连城双手接过梵音笛,看着龙三眼中饱含着浓浓的不舍:“师傅教导,徒儿自是不敢忘,可是,可是师傅,连城与你何时才能再相见?”
龙三望了望天上那跟圆的跟金玉盘般的月亮,叹了口气,惆怅道:“白驹过隙,人生十载,你我相遇,本就是黄粱一梦,若说相见,也许是一眨眼,也许还得三生三世,但若有缘,自是能见到的。”
连城低头抚摸着手里的梵音笛,虽不懂这番话究竟何意,但仍然还是诚恳的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而再抬头时,龙三已经没了踪影。
因在皇宫认识的人不多,数来数去也就连城和孙二哥两个,本来想趁着无邪此时好说话,再去跟孙二哥告个别,但细细想来他或许已经去广场大殿预备求雨之事,也便作罢。
龙三神情泱泱的走在无邪身后,二哥的事情虽然办好了,但是她自己的问题也就来了。
上水帝神将龙三交给了无邪,本来不过就是想让这座大尊神能镇住龙三这个小祖宗。可是偏偏龙三没有半分的收检,她怕无邪,于是便想尽一切办法躲他,可是上天入地,每次都能被逮到,她不甘心,事实上却应该说是自尊心受了挫。
耳边传来幽幽的凄凉琴声,带些断断续续细不可闻的哭声。
前方的无邪停下了脚步,龙三一个没留神,迎头撞了上去。
呲牙咧嘴的揉着额头,龙三抬头,气鼓鼓的瞪了无邪一眼:“走就走,突然停下来做什么。”
无邪微微皱眉,凝目观望了一会,道:“什么声音?”
龙三往前走了两步,见前方一片浓暗的黑色之中有一座点着灯火的楼宇,亮光断断续续,在一片黑色之中显得孤寂可怜,似是漂泊在大海中的一盏孤灯。揉了揉还在发痛的额头,龙三回头,对着无邪笑道:“你想知道吗?”
无邪不语,望着她,不点头不摇头。
龙三凑近了一些,冲无邪眨了眨眼睛:“想知道,求我啊。”
无邪冷眼望了她一会,抬脚向前走去:“不想知道。”
望着无邪的背影,龙三一时有些无语,且她还有一个毛病,便是管不太住自己的嘴,既然无邪将这个话题挑起来了,若不让龙三将知道的事情说下去,她就会憋死,典型的自己挖坑自己跳的类型。
龙三撇了撇嘴,毫无节操的追了上去,跑到无邪前面,转过身来,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我这人什么都好,唯独大度这点最好,就不用你求我啦。”说完装模做样的咳了两咳,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在这荒凉冷寞的古行宫,当年入宫的红颜少女,也在寂寞孤独中苦熬了几十个春秋,如今早已是白发苍颜了。曾经肤如凝脂,妩媚动人,可是帝王之爱,从来都不属于一个人,不爱无妨,却偏要将她们的青春无情的风干。爱情是哪怕动物都能享受的权利,她们却被生硬的剥夺。活着,内心涌动,柔情如丝,却只能化作古井底处的水,光线灰暗,苔藓横生,四季阴冷,生衍着厚厚的未爱的悲凉。直到把她们幽闭成麻木,青丝染霜,围坐一起,口吻淡淡地聊心中的那个男人。这样的情景,如宫花的红,衬白发的女子,并不安详,倒是残酷。”
无邪停下脚步,看着龙三,嘴角浮起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浅笑:“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没想到,你懂的倒挺多。”
龙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之事,她虽然经历了一点,却是理解不了这般透彻的,当然,龙三是如何知道的,自是每天夜里,那一段段凄凄惨惨的哭声,外加孙二哥的两句点拨。
双手环抱,龙三扬眉道:“懂或不懂,也无非是经没经历过。帝神活了这么久,还有没有经历过的吗?”
无邪怔了一怔,眼中饱含了一些旁人看不太清楚的东西,声音淡淡的:“我没有爱过别人,也不想爱任何一个人。”
龙三认同的点了点头:“你这么不尽人情,若谁被你喜欢上,也算是件倒霉的事情。”
天空突然一阵炸响,黛黑色的天幕徒然升起一阵流光溢彩,绚丽的焰火在天空绽放开来,如同火树灿漫的星海,炫目的让人睁不开眼。
无邪微微抬头,眉宇间似是藏了许多深沉的心事,良久后,淡淡开口:“今日是中秋,许久没有来到凡间,时景过迁,很多都跟印象中不大一样了。”转过身来,看着龙三:“宸国最后一个节日,去逛逛也无妨,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