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陈景润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真正完善和最后攻克哥德巴赫猜想的科研项目上。
陈景润居住的那间6平方米的小屋终日紧紧地关闭着,悄无声息。只有到了夜晚,窗口上才会有昏暗的灯光在摇曳。
人们渐渐淡忘了陈景润,陈景润也似乎全然忘记了身外的世界。
偶尔,陈景润会从小屋中走出来,手里提一个已经过时的竹壳热水瓶,前去打水;或者,端着一个旧搪瓷碗,去饭堂打饭。
此时,陈景润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艰苦的数学研究中。
陈景润没日没夜地工作。与他的数论研究齐头并进的是他日益严重的腹膜结核症。
有一次,强烈的腹部疼痛常常迫使陈景润停下手中的工作,铅笔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汗水浸透了衣衫,他的手用力挤压着腹部,痛苦地蹲了下来。
但是,疼痛一过,陈景润立刻又拿起了笔。
有一次,一个同事发现陈景润脸色苍白,浑身浮肿,腋窝处的棉袄已经被反复冒出的汗水浸黄了。善良的同事忍不住劝他:“景润,你停一停,休息一下吧。”
陈景润沉默不语。
同事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一遍,陈景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勉强一笑,说:“谢谢你,我停不下。”
陈景润忘我的工作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有些人私下里这样议论陈景润:“听说了吗,有人在钻研世界级数学难题,都什么年代了,他图什么呀。”
好心人偷偷提醒陈景润:“景润,别再费那么多心思了,就算你攻克了它,只不过是换来更大的一顶‘白专’帽子,有时间还是养养身体吧!”
陈景润淡淡一笑,丝毫没有改变自己攻克数学难关的雄心壮志。
过了一段时间,陈景润的身体渐渐好转。他投入到数学研究中的时间更长了。
为了实现攻克哥德巴赫猜想的伟大目标,陈景润甚至不愿意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
陈景润的弟弟陈景光是个颇有造诣的医生,他十分关心哥哥的婚事,他多次给陈景润介绍他所在医院的女医生,但陈景润总是红着脸拒绝了。
为了攻克哥德巴赫猜想,陈景润早已横下一条心,紧紧地关闭起自己的爱情之门。
陈景润的好朋友林群十分佩服他的奋力拼搏精神,他说:“陈景润令我钦佩,因为他与常人不同,他有超常的毅力、耐性和不惜代价的投入。”
林群永远记得这样一件往事:
有一次,陈景润问林群:“一个10阶行列式,怎么知道它一定不等于零呢?在一篇别人的论文里是这么说的,这个作者用什么办法来算它呢?”
林群一时也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
林群知道这个题目如果要硬算,必须乘360万项,至少要10年。
可是,仅仅过了一个月,陈景润就告诉林群:“已经算出来了,结果恰恰是零。我不相信那篇文章的作者会有时间去算它,一定是瞎蒙的。”
更使我吃惊的是,没过不久,他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一个三元五次多项式,怎样找出所有的解答?”
我只能说:“即使是一元问题,也无从着手,这像是海底捞针。”
可是,大约又过了一个月,他又来找我说:“全部解答都找到了,不信你可以一个一个代到方程去。”
我问他是怎么找出来的,他说:“找到一个就少一个,一个个找,就是要肯花时间。”
林群后来说:“陈景润这种硬打硬拼的精神,使我五体投地。”
林群还深有感触地说:“陈景润的毅力和耐性,以及敢于去碰大计算量的勇气,是一般人所不能及的。”
数学界的人都知道哥德巴赫猜想具有极强的逻辑性和极为缜密的推算过程,无法用电子计算机进行研究,何况陈景润当时根本没有电子计算机,他就是靠着一双手,一支笔,顽强地向着哥德巴赫的顶峰前进。
陈景润曾经说:“要做这种问题,就得拼命。”
陈景润果真在拼命。在灯光下,他演算过的草稿纸如雪片一样,几乎覆盖了他那间小小的屋子。
陈景润加紧了对(1十2)的简化工作。
此时,陈景润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孤独的攀登者,他摸索着前进,并且开始寻找通向山峰的最便捷的途径。
后来,陈景润曾经这样比喻他这一阶段的工作:
譬如从北京城里到颐和园那样,可以有许多条路,要选择一条最准确无错误,又最短最好的道路。我那个长篇论文是没有错误,但走了远路,绕了一点弯。
林群这样评价陈景润的研究工作:“这种不惜代价地做数学,简直就是毅力之战。”
1972年,陈景润改进了古老的筛法,终于科学、完整地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中的(1+2)。
与陈景润同时进军哥德巴赫猜想的潘承洞,对陈景润的工作是这样评价的:
“我至今仍然无法想象景润是以怎样的信念、理想、勇气、毅力以及机智巧妙的方式,不顾后果地把全身心倾注在自己的‘初生婴儿’上,以汗水、泪水、血水浇灌培育它成长……”
在陈景润刻苦攻克哥德巴赫猜想期间,陈景润所在的数学所五学科研究室党支部书记李尚杰,给了陈景润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
李尚杰刚来数学所报到的时候,在数学所的办公室里,所领导王振江带领李尚杰与大家见面。
听说室里来了新的支部书记,大家纷纷围了上来,王振江忙着一一介绍。
据李尚杰后来回忆:
当时人多,名字生,我第一次没记住几个人,倒是没见面的几个人,老王着重介绍了一下,
我记住了几个名字,其中就有陈景润。他因为发烧,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当时担任数学所政工组长的周素,对李尚杰说:“陈景润因工作劳累,年近40岁尚未成家,身体也相当差……”
周素还对李尚杰说:“你来了很好,抽空多关照一下他。”
关于陈景润,早在60年代,李尚杰就有所闻,当时他在中科院办公厅工作,在《科学简讯》里读到过《科学怪人陈景润》的文章。
李尚杰开始着手了解他的工作环境了,他调阅了室里所谓“有问题”的同志的材料,然后找到数学所副所长兼五学科室主任田方增交换意见。
田方增是数学所的元老之一,是一个十分正直忠厚的学者。在谈到陈景润的时候,他是这样对李尚杰说的:“陈景润脾气很怪,但业务能力很强。听北大数学系的闵嗣鹤教授讲,他在哥德巴赫猜想方面的研究已经推进到(1+2)。据说他已经简化了(1+2)的证明,但是迟迟不拿出来。也许心里有顾虑,你有空该找他聊聊,听听他的想法。”
李尚杰对数学是个门外汉。他也许不知道哥德巴赫猜想为何物,也不懂得解决这个猜想会有何种巨大的意义。但是,他认定,自己支部范围内的成员思想上有了顾虑,自己作为支部书记,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说服他。
李尚杰开始关注有关陈景润的情况,他向每一个可能了解陈景润的人打听,科学怪人究竟怪在哪里,结果,许多人都畅所欲言。
有人说:“陈景润是个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也不知道,生活自理都有困难。”
有人说:“陈景润是个数学迷,只要钻进去,命都不顾的。”
也有人说:“陈景润曾是白专典型,被批判是修正主义苗子,搞古人、死人、洋人的东西,没有实际意义,纯粹是寄生虫。”
也有人说:“陈景润啊,他是个老病号,千万别去他的房间,他有肺结核,会传染的。”
还有人说:“陈景润属于比较顽固的白专,改造他不容易,必须触及他的灵魄。”
李尚杰的心里越发好奇,陈景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景润几次要见陈景润,都没有找到他。
一天下午,资料室里关大姐来到李尚杰办公室。
李尚杰站起身来,热情地招呼关大姐:“快请坐,快请坐!”
关大姐开门见山:“李书记,你不是找陈景润吗?他身体好点了,已经来过几次资料室了。”
李尚杰十分关心地问:“哦,他现在怎么样?”
关大姐叹了一口气,说:“还那样,他还对我说要来看你。他这人事事紧张,等有机会,我带他来。”
几天之后,关大姐如约带陈景润来到李尚杰的办公室。
当关大姐把她身后的陈景润介绍给李尚杰的时候,李尚杰热情地伸出了手,陈景润冰凉的手一下被那只温暖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
李尚杰打量着陈景润,棉大衣里裹着的是一个瘦弱的身躯,典型南方人的白皙皮肤,脸上泛着肺结核患者特有的红晕,由于睡眠不足眼睛红肿着。他的样子很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
李尚杰招呼他们坐下,陈景润则一个劲地说:“谢谢李书记,谢谢李书记!”
关大姐说了声:“我忙去了,你们谈吧。”转身走开了。屋里只剩下李尚杰和陈景润两个人了。
李尚杰再次招呼他坐下,陈景润说什么也不坐,却坚持要李尚杰坐下,最后,两个人的第一次谈话是站在那里进行的。
“听说你前几天发烧了,好了吗?”李尚杰关切地问。
陈景润连忙回答:“好了,我经常发烧,没关系的。”
李尚杰有些不放心地说:“那怎么行呢?你得去看病去。”
陈景润认真地说:“我已经看过了,没事的,医生给开了药。”
李尚杰说:“那你可要按时吃药,早点治好病,总发烧不是好事情。”
李尚杰想起同事们所讲的陈景润居住的6平米的小屋,他决定去看一看陈景润的住处。
李尚杰十分亲切地对陈景润说:“小陈,今天下班后,我去宿舍看你好吗?”
陈景润连忙回答:“好,好,好,我在88号楼门前等你。”
李尚杰笑着说:“不用接的,我知道你的房间号。”
陈景润固执地说:“要等的,不然你会找不到我,找不到就不好了。”
李尚杰笑着摇了摇头,说:“好吧。”
下班了,李尚杰按时来到88号楼前,果然看到陈景润站在楼前向南张望,看见李尚杰走来,他迎下台阶,笑着招呼:“李书记。”
陈景润拘谨地笑着,带着李书记上楼,走到房门口,他停住了脚步,执意要李尚杰先进。
陈景润客气地请李尚杰坐下,可是屋里连一只矮凳都没有。陈景润示意李尚杰坐在床上,
李尚杰答应着,在屋里走来走去,上下打量着这间小屋。
房屋的角落里放着两只麻袋,一叠一叠的稿纸堆在里面,暖气片上放着一个饭盒。窗台上堆着一堆药瓶,还有两个竹壳的暖瓶……
李尚杰心里暗暗感叹,实在是不能再简陋了。
李尚杰还发现,窗子上钉着几条大木板,好几块玻璃破了,就用报纸和牛皮纸糊严,阳光一下被拒绝在窗外了。
李尚杰转过身对陈景润说:“这木板钉在窗上,又暗,又不能随时开窗,应该拆了。玻璃碎了,糊纸怎么管用,夏天怕雨淋,冬天不挡风,……”
陈景润连忙说:“没关系,满好的,满好,我已经习惯了。”
李尚杰说:“晚上我去找办公室张主任商量一下,明天通知木工李师傅,给你换玻璃和窗纱,拆掉这些木板。对了,让张主任找人给你搬张桌子和凳子,你先用着。”
几天之后,在李尚杰的关照下,陈景润小屋里的条件明显改善了。
再见到李尚杰的时候,陈景润开始主动地打招呼,并且在“谢谢李书记”之前,加上“非常”两个字。
如今,一篇流光溢彩的惊天动地之作,就揣在陈景润的怀里。
这篇著作就是对“哥德巴赫猜想(1+2)”的简化论证。
陈景润是在极其秘密的状态下,经过6年的刻苦攻关,才写出这篇长达100多页的论文。
此时,陈景润心里清楚,这篇论文不仅是他有生以来最重要的成就,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重要的数学成就之一。
在世界数学界引起轰动
1973年4月,中央开始启用邓小平,人们在滚滚寒流中,已经预感到春天的气息。
但是,陈景润并不完全了解中国当时的政治气候,他心中疑虑重重。
一天,陈景润在去医院的路上偶遇时任中科院数学所业务处处长罗声雄。
罗声雄是湖北人,为人豪爽仗义,喜欢打抱不平。有一次,陈景润受人欺侮,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只有罗声雄为他出头,因此,罗声雄成了陈景润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此时,陈景润小声地对罗声雄说:“最近,我完成了对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论文也写好了,你看怎么办?”
罗声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论证过程有问题吗?”
陈景润充满信心地回答:“绝对没问题。但是我担心没法发表,即使发表了又会挨批。”
罗声雄坚定地说:“只要是真货,就不怕。”
陈景润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虽经罗声雄劝说,他还是把论文压在了箱子底下。
为了给陈景润打气,罗声雄和数学所的另一位业务干部乔立风,决定把事情直接反映到中国科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