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弱水共沉埋，何必西泠忆旧怀。玉碗如烟能宛转，金灯不夜若天涯。
山樱一树迷仙井，桃叶千条渺凤钗。万古情长松柏下，只愁风雨似秦淮。
【蝶惊回】
很多人不需要再见，因为只是路过而已。遗忘就是我们给彼此最好的纪念。
一
“九嶷弱水共沉埋，何必西泠忆旧怀”。写这句时，柳如是肯定是满含怨愤的。有的时候，男人一夜，就是女人一生。
“九嶷”，就是苍梧山，相传舜帝南巡时卒之地。《史记·五帝纪》记载：“舜崩于苍梧”，而“九嶷”则来自于李白的《远别离》：“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恸哭兮而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兮乃可灭。”
历代文人墨客在歌颂为夫殉情的贞节烈女事件上，是从不吝于墨宝的。李白的这首《远别离》，描述的正是这种残忍的殉情故事。
相传，舜帝南巡的时候，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不放心他年迈体衰，长途跋涉，就千里迢迢去找他。可是她们还是晚了一步，当她们到达苍梧山的时候，发现舜帝已不幸在此病故。
夫妻情深，已凌驾于血浓于水的骨肉情之上。见到丈夫已不在人世了。娥皇和女英抱着碧绿的竹子哭得肝肠寸断，伤心的泪水落在了竹子上，从此这世间就多了一种长着许多斑点的竹子——“湘妃竹”，又名斑竹。之后，娥皇和女英做出了一个令许多人都深感意外的举止——一起跳进江里自杀，追随舜帝而去了。这就是被无数骚客们大张旗鼓、不厌其烦褒奖的“妃沉”事件。
娥皇、女英一死成名。从此，她们一次次被文人墨客们从湿淋淋的江底用笔墨给打捞出来，推到道德的舞台中央。“忠贞不二”“情深意重”“风华绝代”……等等N多由美好词语编制的花环不经她们同意，就套在了她们头上。
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那些骚客之所以如此盛赞娥皇和女英，很大程度上，是他们骨子里的自私的一种自觉和不自觉的流露，其真实面目，是深层次的残忍在推波助澜。许多史书中都留下了她们的芳名和故事。汉刘向《列女传·有虞二妃》云：“有虞二妃，帝尧二女也，长娥皇，次女英。”
《山海经》载：“洞庭之中，帝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出入必以飘风暴雨。”晋张华《博物志·史补》云：“舜崩，二妃啼，以涕挥竹，竹尽斑。”就连忧国忧民投汩罗江而死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也在《九歌》中的《九歌·湘君》、《九歌·湘夫人》里，洋洋洒洒，将她们姐妹二人盛赞一番。
文人们压倒性一边倒，不遗余力任唾沫星子飞溅地称颂娥皇、女英，很大程度上，起到了煽动、诱惑、鼓励广大妇女自杀的作用。
失去老公，本就是人生的一大悲痛，还要一厢情愿地将“殉情光荣”这种高帽子戴到她们头上，变相诱惑她们失夫后，再失去生命，太失人道和厚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果她们还有孩子的话，这种让孩子在失去父亲后，又让他们失去母亲的杀杀人、放放火的游戏，岂是随便玩的？从某种程度来说，鼓励夫死妻殉情者，和挥大刀的刽子手无异，是毫不遮人耳目，血淋淋地在制造人间悲剧。
从古至今，有多少男人在老婆死后自杀殉情的？除了《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外，我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至于“历尽磨难真情在，天长地久不分开”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是梁山伯死在前，祝英台跳进墓坑里为他殉的情。
柳如是不是看不清男人们的虚假面目，在《西陵十首·其三》里，她在这句“九嶷弱水共沉埋”之后，紧跟上了“何必西泠忆旧怀”。人已去了，还有什么值得怀念的？不是她绝情，是她被情伤得不想再去深情了。学会保护自己，保全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玉碗如烟能宛转”，“玉碗”出自徐陵的《和简文帝赛汉高帝庙诗》“玉碗无秋酎，金灯灭夜烟。丹帷迫灵岳，绀席下群仙”，而“如烟”则是深情款款的李商隐，深情款款地怀念他的初恋情人所作的那首《锦瑟》里的“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桃叶千条渺凤钗”化用的是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悲剧《钗头凤》之“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惆怅万千的句子。“万古情长松柏下”，指的是《苏小小诗》里“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在这首《西陵十首·其三》里，柳如是用了“娥皇、女英”殉情沉水、李商隐追思失去的爱情和《钗头凤》遗恨千秋的爱情悲歌、苏小小与阮郎的无果绝望之爱，来发泄着对爱情的哀怨。可以说，这也是一种爱之祭奠。
看着柳如是立于西陵桥畔的孤独身影，我的耳边，突然想起了阿桑的那首《寂寞在唱歌》：“天黑了，孤独又慢慢割着。你听，寂寞在唱歌，狠狠地，狠狠地……”
二
“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生休说。”如果用这句话来解析爱情的话，是不是又是一种禅呢？得不到就放手，孑然转身，去寻找下一处风景，是不是就可以一路歌一路行了呢？
在那样古老的岁月里也曾有过同样的故事那弹箜篌的女子也是十六岁吗还是说今夜的我就是那个女子就是几千年来弹着箜篌等待着的那一个温柔谦卑的灵魂就是在莺花烂漫时蹉跎着哭泣的那同一样人那么，就算流泪了也别笑我软弱多少个朝代的女子唱着同样的歌在开满玉兰的树下曾有过多少次的别离而在这温暖的春夜里啊有多少美丽的声音曾唱过古相思曲。
多年以前，读席慕容诗集《七里香》中的《古相思曲》，最喜欢那句来自古东府的“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暮与朝”。那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就那样活鲜鲜地站在眼前了，像一株刚从碧波里开出来的荷莲，那般的清新雅丽，婉转多情。低头弹奏着箜篌，思念着心上人。
那夜，躲在西陵风风雨雨中的柳如是，寂寞地弹着她的箜篌，任相思曲泛滥成灾。
白居易在离开了心爱的湘灵，踏上求学的途中，写下的一首首相思诗，亦是在用笔弹箜篌的行径。
夜半衾裯冷，孤眠懒未能。笼香销尽火，巾泪滴成冰，为惜影相伴，彻夜不息灯。
没有爱人在身边，怕被那种蚀骨的寂寞所吞噬，他彻夜不敢熄灯。哎呀呀，是什么样的爱在支撑着这位诗人的情感天空？让他男人的宽阔，变得如此小，小到只可以容下一个叫湘灵的女子。
整整相恋了八年了呀，久到一个抗日战争都打完了。可他们还是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各自守着自己的孤岛，不能在一起。这种痛，令白居易被蚀骨的相思咬噬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