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锦的话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扑灭了朱棣熊熊燃烧的欲火。他狼狈的跳起来，吼道：“她不配！你长姐，她不配当燕王正妃！”
“为什么不配？”徐妙锦用力的喊了出来，“我长姐仁孝温和，先皇后不止一次当众称赞这位儿媳妇，你凭什么说她不配”。
“去问问你的大哥吧，玉垒是怎么死的，他最清楚”，朱棣盯着她，眼睛湿润，眼珠浸在水雾中，那么深黝黝的，让徐妙锦心动、心酸又心痛。
“我这就去问大哥”，徐妙锦任性的一摔头，跳下床，向房门冲去。朱棣扑过去，死命抱住她。
“放开我！”徐妙锦挣扎着，愤怒、紧张、害怕，千百种情绪交织奔腾，她呜咽不能成声，几乎要发狂了。
“你冷静点！”朱棣拥紧了她，把她的头压在胸前，让她的泪水烫伤他的五脏六腑。待她慢慢平静下来后，才松开手。他苦恼的盯着她，眼神里是无边无尽的痛楚和怜惜，“如果你长姐是害死玉垒的凶手，你认为我应该原谅吗？”
“这不可能”，徐妙锦的身子僵住，眼光也僵住，“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我绝不相信长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徐妙锦夺路而逃，只留下朱棣呆立在原地，他痛楚地闭紧了眼睛。
见到鬓发散乱、满脸泪痕的徐妙锦闯入庭院，徐允恭和顾烟萝都被吓了一跳。
“锦儿，你怎么啦？”徐允恭的情绪开始紧张，很快转为愤怒，“是谁欺负你了？”
徐妙锦凝视大哥，眼里逐渐被泪水浸透，“长姐，真的是害死玉垒的凶手吗？”
徐允恭惊愕的看着小妹，“是谁告诉你的？”
徐妙锦默然片刻，眼底的泪雾在扩大，“谁告诉我的不重要，我只想听你的答案”。
徐允恭满脸的苦恼，满脸的无可奈何，“我不能确定。但是玉垒不是被火烧死，而是死后被焚尸的，那场火灾，不是意外。这是罗姑娘验尸后得出的结论”。
徐妙锦难以置信地望着顾烟萝。
顾烟萝忙道：“玉垒郡主的确是在火灾之前已经死亡，但这并不代表王妃就是凶手。”
徐允恭闷闷接口道：“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是长姐，她的确有嫌疑。”
“我去找长姐问个清楚”，徐妙锦觉得背脊上冒着凉气，她想走，却无力迈步。
“先别去”，徐允恭伸手一拦，“这几日办理丧事，她也精疲力尽了。等明日玉垒下葬后再说”。
“可是我担心姐夫……”，徐妙锦容色苍白憔悴，樱唇微抖。
徐允恭冷然一晒，“如果他敢对长姐怎么样，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玉垒被以小式朱红色棺木盛殓下葬。葬礼结束后，燕王府内酒肉酬宾。筵席上，道衍被奉为上宾，在朱棣身旁就座。
开席前，侧妃林怡的婢女阿翠端上来一盘柿子。朱棣望着那盘柿子，脑际中浮现玉垒的笑貌，心底泛上无穷伤感。他伸手抓起一个柿子，咬了一大口，和着眼泪吞下。满桌的徐允恭、顾烟萝等人都看着朱棣，心有戚戚焉。
朱棣三两口吃完了一个大柿子，又两手各抓起一个柿子，就像那天玉垒一样，左一口右一口，大口大口吞咽。
徐贞静身体不适回房休息去了，没有入席。同桌的林怡看得心酸不已，却不敢出言相劝，只悄声对徐妙锦道：“劝劝你姐夫吧，你的话，他应该会听。”
徐妙锦略微迟疑后，还是上前劝慰道：“姐夫，柿子吃多了伤胃。”
朱棣抬起头来，两眼直直的盯着徐妙锦，他努力不让泪水涌出来，声音哽塞：“玉垒最爱吃柿子，和她娘一样，她们母女俩真像。”他的目光掠过桌上的一盘烧鹅肉，他将吃剩的柿子放下，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鹅肉。
“殿下，不能吃！”道衍高声喊，他因紧张已经变了脸色。
朱棣已经将鹅肉送到了嘴边，他手中的筷子顿住，“为什么不能吃？”
“鹅肉与柿子相克，如果同食，严重的话会导致死亡”，道衍的话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震惊了。
朱棣如雷轰顶，被道衍的话炸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许久才回过神来，“那天玉垒一边吃柿子，一边吃鹅肉，而且吃了许多，难道说……”
道衍震惊万分，“这么小的孩子，如何经受得住”。
“是我害了玉垒？”朱棣只感五内俱焚，“王妃说柿子性凉，吃多了不好。我非但没有制止，反而任由玉垒胡吃，而且喂她吃下许多鹅肉”。
“这不能怪燕王”，道衍安慰道，“我是因出身医术世家，才知有此禁忌，一般人如何会知晓。只是没想到，郡主那么喜欢吃柿子，又凑巧与鹅肉同食”。
林怡忽然起身，在朱棣面前“扑通”下跪，她泪流满面，“那天晚膳之后，妾身无意中见到王妃姐姐和晓雁惊慌失措地领着一位大夫，从玉垒居住的东院出来，妾身觉得奇怪，便跟了过去，听他们的谈话才知玉垒晚膳过后腹痛难忍，大夫赶到时已没了气息。王妃央求妾身莫将此事告诉王爷，说不能让王爷内疚难过，她自有主张。王妃姐姐，她一心为了王爷……”
朱棣呆坐半晌，丢下满座宾客，一言不发地离去。
“姐夫”，徐妙锦担心不已，想要跟随，却被徐允恭劝阻道：“我想她是要去见长姐，不要打扰他们了。”
屋内光线昏暗，徐贞静蜷缩在床角，苍白的脸孔靠在膝上，长发披泻下来，遮着半边脸，浓密的睫毛垂着，眉端轻轻蹙着，眼角湿湿的。她精神恍惚，连朱棣进门也毫无察觉。
“静儿”，朱棣哑声轻唤她。
徐贞静扬起睫毛，发现自己在朱棣的胳膊里，他的那对眼睛深邃如海，光亮如灯。
“王爷，你怎么会在这儿？”徐贞静懵懵然，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朱棣拥住她，他心中一阵绞痛，“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而要让我怀疑你、误会你？”
“真相？”徐贞静仍脑子混沌。
“玉垒是吃了柿子和鹅肉之后才丧命的，你为了不让我内疚自责，制造了那场火灾，想要将真相掩盖。如果不是今日道衍一语道破，我仍在大梦中”，朱棣深深凝视她，“如果真相没有被揭穿，你打算就这么一直被我误解，甚至仇恨下去吗？”
“我不知道”，徐贞静茫然摇头，她的意识渐渐复苏，泪水也开始泛滥，“我知道王爷很疼爱玉垒，如果王爷痛苦，我会比王爷更痛更苦，玉垒的死因，我说不出口”，她紧紧拽住朱棣的衣襟，痛哭失声，“我以为能将这一切遮掩过去，谁知道反而搞得一团糟，我害死了晓雁，我只是下了少量的药，以为她很快就能醒来逃走，没想到……我有罪，我对不起王爷……”
“不要再自责了，是我误会、错怪了你。我记得凌儿去世那晚也吃了许多烧鹅肉，当时凌儿怀有身孕，忌吃柿子，她素来任性妄为，一定是偷偷吃了”，朱棣脸上糅合着感动和疼惜的神情，伸出手抚摸着她散乱的长发，“都过去了，我喜欢女儿，我们可以再生……”
“王爷”，徐贞静胸中藏着万千委曲，剪不断，理还乱，千头万绪，她说不出心里头是一种什么滋味，只想在他怀里好好地大哭一场。
徐妙锦倚窗而立，仰起脸来，望着天上闪烁的星光，缥缈的思绪悬浮在半空，游移不定。
“徐小姐”，顾烟萝飘然而至窗前，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诚恳的笑意。
“罗姑娘，快进屋坐吧”，徐妙锦忙移步打开房门，将她迎入屋内。
“罗姑娘，我们也算是熟识了，不要再用如此生分的称呼了”，徐妙锦为顾烟萝倒了一杯清茶，一边道：“你看起来年纪比我小，往后就和我的几个好姐妹一样，唤我锦姐姐吧，我管你叫罗妹妹，可好？”
“锦姐姐”，顾烟萝微微一笑，“能与姐姐诚心攀交，是小妹的福气。希望以后，还能与姐姐再见面”。
“以后？”徐妙锦微微一怔，“怎么，妹妹要走吗？”
“我来，就是来向姐姐辞行的”，顾烟萝说得委婉，“也恳请姐姐，代我向徐大哥道别。
“罗妹妹，我大哥对你情根深种，他怎么舍得你走”，徐妙锦急切挽留，“你不能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吗？”
顾烟萝语气哀伤却坚定，“我非走不可”。
徐妙锦道：“难道你对我大哥，一点情意都没有吗？”
“就是因为有情意，我才更要离开他”，顾烟萝凄凉一笑，“一朝陷情网，谁人不断肠。我不希望你大哥越陷越深，我不能害了他”。
“可是你离开他，才会令他伤心难过啊”，徐妙锦急急辩解。
顾烟萝仰起头来，泪珠在她眼眶中激荡，她坚强的不让那泪珠掉下来，“长痛不如短痛。你大哥这么好的人，应该有一个身家清白、冰清玉洁的妻子来匹配，我……配不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