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在向院长汇报工作时,钟离明等人已经在食厅用完了餐饭。与想象中不同,书院中的餐食既不精致,也不粗粝,若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必是平淡无疑。
修道之人除了帝星灵力,就以肉体宝筏最为重要。故而除非修到了极高深的境界,否则五谷肉菜仍要入肚,与寻常人所食用的并无什么明显分别。
从健康的角度出发,书院食厅的食物配比严格按照“一肉二谷三果菜”的大司农令推荐比例来执行。与各位士族公子平日里在家中所食相比,自然显得清淡寡味了许多。
不过众人劳累了整天,俱都饥肠辘辘,也没什么人嫌弃餐食淡而无味,都高效迅速地解决了餐食,完成了能量补充的过程。
许平赶回食厅之后,见众学子稀稀落落地坐在宽敞的厅中,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不禁感慨新学子的凝聚力实在太差,不利于培养荆院所推崇的友爱精诚与团结协作精神。
于是许平决定集合众学子来个交际拓展活动。这在前几届学子中异常流行,尤其是在司空院长所遴选的“红妆军”开始参与活动以后。
许平简单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年的英姿,又打望了眼前的诸位师弟,人数少了一些,也没有女孩子,很多有趣的活动定是开展不了,气氛也很难热烈起来。不过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先试着看看了。
想到此处,许平在厅中连声击掌,呼唤一众学子前来集合。
学子们仍慑于院门外黑面师兄的余威,迅速来到许平身前排队站齐。许平看着这群平时骄横惯了的贵公子如此老实,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吩咐他们入院测试已经完毕,现在大可放松一些。
众学子仔细打望了一阵,这才确定许平不是说笑,于是复又散开,找上自己刚交上的三五朋友,错落有致地围绕许平而站。
钟离明、嵇建和夏琦三人凑在了一起,第一、第二与倒数第一的组合很是引人侧目。
许平迅速地在心中清点了一遍人数,确定除蔡仲外三十五人都到齐了以后,清咳一声道:“诸位师弟,荆院迎新惯例,为了培养大家团结友爱的精神,接下来我们来开展一些交际拓展活动。这不是强制参加的,不过我建议大家都参与进来,一则熟悉一下同窗,二来也不好破坏了师兄们留下的规矩嘛!”
黑面师兄既然吩咐下来,自然没有不开眼的想要驳他面子。但是交际拓展这个名词非常新颖,荆院外少有流传。饶是在场的众多公子交游广阔,大部分还是不明所以。
许平也在想着如何向众人解释,觉得不免要大费一番口舌,皱了皱眉头。
皱眉的样子被嵇建瞧在眼里,他立马朝钟离明和夏琦眨了眨眼睛,大声道:“交际拓展?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不过从字面上不太好理解啊,夏师兄、钟离师兄,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活动吗?”
钟离明愣了愣,不过夏琦却立即会意,刻意以压过众人的音量朗声道:“这个自然知道。交际拓展嘛,顾名思义就是要通过一些大家共同参加的活动,来相互认识和熟悉,达到拓展交际圈子的目的。”
嵇建又奇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在场的众位师兄弟都是荆襄士族出身,小弟不算交游广阔,但原也能认识个十之八九。这般看来,这个拓展恐怕是名不副实啊!”
夏琦作态不屑地啐道:“旁人我不知道,但你嵇建可是荆州城中有名的自来熟啊。在场的诸位同窗你自然认识,可是也有人不很熟悉啊。钟离师弟,你说是不是?”
钟离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人一唱一和是在大拍许平的马屁,帮他解释清楚这个“交际拓展”的概念,这时任务交到了自己头上,哪有不接过来的道理。
“嗯,是的。就像我这样的,家住在襄阳,也未曾来过荆州,在场的师兄大多都还不认识,的确需要拓展一下交际。”说完这句,竟无师自通的朝许平笑了笑,贱然道:“师兄这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啊,不然该如何快速地融入集体生活呢?”
三人刻意的大声嚷嚷,场间众人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再无什么疑问。许平也觉得三位师弟帮自己省了好大一堆口水,朝三人投去了感激且赞赏的目光。
初次配合便如此默契,三人相视而笑,很有一番莫逆于心的契合感受。
稍远处却有一个玄袍少年暗暗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哼,折节下交么?夏琦你就只有这么点出息和手段?”
没人听到这少年的言语,大家都挤在许平的身边,听他讲解一些交际活动的规则。
最先开展的活动是姓名接力。规则是一位学子快速报出自己的姓名与爱好,第二位学子快速复述第一位学子的信息,并加上自己的内容;第三位学子快速复述第一和第二位学子的信息,再加上自己的内容……以此类推,直到出现一个复述错误的人为止,出现错误者要接受大家议定的惩罚。
钟离明三人离许师兄最近,因此占了便宜先说。许师兄一声令下,只见钟离明唇齿翻飞,极为迅速地从口中抛出一句:“我是钟离明,我喜欢洗澡。”
这番话说得如此迅捷,以至于说话人自己都没有过脑。尽管以男人的标准来看,钟离明的确皮肤好好,但这并不是他爱洗澡的终极原因。或者,与其说喜欢洗澡,倒不如说喜欢看人洗澡吧。
仓促之下产生的念头就是如此实诚,钟离明惊讶于自己好色慕艾的内心,俊脸微红。
奇怪的是后面竟没有人嘲笑于他,倒是好几张白净的脸上,也默契地泛出星星点点的红晕。
排在第二个的就是夏琦,他也没有时间嘲笑旁人奇葩的爱好,只是迅速地指着钟离明接道:“他是钟离明,他喜欢洗澡。我是夏琦,我喜欢击剑。”
夏琦不同于钟离明,身为荆州牧的长公子,他的姓名和爱好有独特的价值,值得用心铭记。于是众人侧耳听时便多了一分认真。这一认真不要紧,有细心者立马发现了一个大霸格。
先前冷笑的玄袍少年便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当然不会去阻止这个霸格的发生。因为夏琦丢脸什么的,他最喜欢了。
果然第三个人顺利地接了下来:“第一位是钟离明,钟离明喜欢洗澡;第二位是夏琦,夏琦喜欢击剑;第三位是我,我是嵇建,我喜欢……下棋。”
一句话里同音的词重复了两次,嵇建自然发现有些不对,不过“下棋”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介绍,微一犹疑后,竟然还是下意识地在这个极度不合适的地方说了出来。
夏琦在说击剑的时候没有想到嵇建,嵇建在说下棋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夏琦。这本是一个烂俗的开学笑话,但此时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真实的笑料永远比单纯的笑话更有冲击力,故而尽管夏琦身份特殊,场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爆笑。
尤以站在队伍最尾处的那个玄袍少年为甚。
许师兄本想阻止众人的讪笑,但强忍了一阵笑意之后,终于还是一个憋不住笑出声来。众人眼见师兄带头,笑得更加起劲了。
恪守朋友道义的钟离明憋了一阵,比许师兄更久那么一点点,但最终也沦陷在众人的笑声之中。而且因为憋得太狠的缘故,他甚至笑出了一点儿眼泪。
嵇建十分懊恼,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当众丢脸了。
夏琦只是苦笑,却毫不避嫌地拍了拍嵇建的肩膀,安慰他不必自责。
调节气氛的目的已经完美达到,许师兄慢慢平复了场间秩序,让众学子继续接力。
哄笑是哄笑,大家一起笑时法不责众,但要独自嘲笑荆州牧的长公子,那可就要仔细掂量自己的分量。
所以大部分学子接力时都十分小心,尽管按照原话复述了“下棋击剑”云云,但都神色肃然,一本正经。
只有几个或是姓蔡,或是出身襄阳的学子阴阳怪调,还特别在这两对同音词上加了重音。
众学子不愧本命贤良的称谓,一连复述到第三十四人时,都无一例差错,接下来便到了那个玄袍少年。
少年显然早有准备,“第一位是谁?太长了我记不住。不过我却知道第二位是我哥哥,我哥哥喜欢嵇建。第三位是嵇建,嵇建喜欢我哥哥。哈!真是有趣!”
大汉王朝风气开放,对龙阳断袖并无什么格外的歧视;但以夏琦的身份而言,这种口误自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颜面扫地。
夏琦一直保持着淡然的态度,便是个别几个学子刻意挑衅时也是如此。但玄袍少年这么一发话,他却再也忍耐不住,竟一反温文的常态,硬生生、冷冰冰地挤出一句话来,“小琮,不要太过分了。”
“小琮?你是在叫我吗?噢,对了。你虚长我两岁,应该算是我的兄长,当然觉得自己有资格叫我小琮。”虚长这个词乃是自谦之用,但玄袍少年却毫不客气地帮哥哥用了出来,他扬了扬嘴角,“可是,除了虚长我两岁之外,你又有什么别的资格呢?连察贤良也不敢参加,入院之后也不敢测灵的,哥哥?”
玄袍少年自然便是夏琦的弟弟,荆州牧夏同衣的二公子夏琮。夏琮欲与夏琦夺嫡,在荆州已算是半公开的秘密。但兄弟两人如此水火不容的场景,却是很少有人见到。
连清楚一些内情的许平都惊诧不已,连忙上来打圆场道:“二公子说笑了,大公子和钟离明一同测灵,是我监督见证的。”
这话儿倒也不算说谎。
夏琮摇了摇头,用手指点了点许平的胸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公子可以有两位,但世子只能有一位,许师兄你知道吗?”
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竟以这种口吻对自己说话,许平强忍怒意,淡淡道:“这个自然。”
“所以不要想着两面讨好、墙头摇草,要不然是我,要不然是夏琦。父亲大人把我兄弟俩送到荆院的意图,想必师兄你也清楚。虽然你不是大师兄,你的支持并不重要。但毕竟你是师兄嘛,我便给你一个攀附的机会好了,怎么样?我大哥到底有没有测灵?”
夏琮既要咄咄逼人,许师兄自然不卑不亢:“二公子虽然身份尊贵,但我荆院内部的事务,向来轮不到普通学子做主,许某虚长你几岁,忝为师兄,自然也没必要向你作出交待。”
许师兄复述了“虚长”这个词。
“很好,很好。”夏琮点了点头,又转过去看向众人,“那你们呢?”
竟是要强行在新学子间分出派别。
先前几位蔡姓和襄阳的学子迅速站到夏琮的身后,恶狠狠地盯着夏琦,似是要为主咬人。
大多学子却呆在当场,以他们的年纪,平日里又过得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哪里会遇到这种一步不慎、身落悬崖的站队抉择,自然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夏琮逼人太甚,夏琦却不想助纣为虐。
他只是朝钟离明和嵇建看了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钟离明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嵇建看了看夏琮几人,恶狠狠地回瞪了他们一眼,猛一跺脚也跟着走了。
厅中只剩下夏琮得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