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扬手揉了揉眼睛,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怔了片刻,没头没脑地问道,“漠北?此处是漠北么?我才被父亲杖责,怎么就到这儿了?”
伽罗听得一头雾水,柔声试探道:“发梦了?”
茫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怕是我的魂儿飘到了漠北,只为再见你一面。”
长出了一口气,轻拍他的前额,“醒醒,快醒来吧。此处是你的官署——晋阳。”
敛眉思量了片刻,一把攥住眼前挥舞的小手,“那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发梦么?你怎么跑到我的官署里来了?”
慌忙挣脱他的掌握,侧目看了看门外,“放手!”微微别过身,耐着性子解释到,“昨儿夜里你又发癔症,兰改遵医嘱去府里寻八字相适之人来此照料你,却偏偏挑重了我——”嘲讽挑眉,别有深意地笑望着对方,“你说这事儿它蹊跷不蹊跷?”
微微欠身,嗅着盈鼻的发香,“正应了那句‘无巧不成书’。此乃老天爷怜惜我,怜我念你心切,知我这心病还得你这味心药医。”
“呸!”轻啐他一口,佯装要打他的嘴,“糊弄糊弄旁人也就罢了,还想哄我?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的?”
“什么生辰,什么八字?”迷惑地挠了挠头,恍然惊呼道,“哎呀,头发怎么湿了?”扇了扇鼻翼,“还一股子药味儿。”
白了他一眼,恨得咬牙切齿,“装,你就好好地装!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高洋循着渐近的脚步声望向门外,笑得苍凉,“呵,我倒希望能像梦里那样,化作一缕幽魂,步步紧跟,时时纠缠;何必像只猫儿一样翻墙跨院,蹲在屋顶上望着笼中的青雀,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伽罗看了看捧着炭盆跨进穿堂的老孔,幽幽一声叹息,“唉,真不知道你是真呆,还是太过聪明。”
老孔见二公子醒了,赶忙安放了炭盆,跪地问安,“给大人请——”
“混账!哪个叫你进来的?”高洋面红耳赤,烦躁地呵斥道,“还不快滚!再啰嗦,爷立马了断了你!”扫了眼门外徘徊的兰改,嘴里骂骂咧咧,“不中用的奴才!既叫人来便寻几个细皮嫩肉的,叫这腌臜老物来此作甚?”
兰改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前,仓皇跪地,磕头如捣蒜,“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府里细皮嫩肉的不少,偏这老物八字相适。小的思量,除了端汤送药的人手,也得有人做些粗使的活计,就将他一并带了来。”
敛眉看了看老孔,厌倦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只是别再叫他进来惹人烦心,一身的马粪味儿,熏得人直恶心。还有,速速收拾一间客房与公主休息,若熬坏了,爹爹怪罪我可吃罪不起!”
“大人息怒,小的即刻去办。”兰改忙给老孔使了个眼色,两人双双退了下去。
伽罗百无聊赖地翻弄着炭盆里的新炭,对训斥奴才的戏码漠不关心。自记事起几乎日日如此,割鼻挖眼的也不在话下。
高洋脱了被汤药湿了半截的罩衫,曲起一条腿,懒洋洋地靠着手枕,望着火光映红的俏脸半晌出神,唉声叹息地抱怨道,“闷坐着也不说句话,枉我一番苦心!”
“躺那儿,洗头吧。”两心相知,何须废话?如一名乖巧的侍女,将水盆端至榻边,嘴里小声絮叨,“你小子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叫本公主亲自来伺候你?”
“不该么?”十二分配合地躺了下来,自觉找到个合适的位置,任青丝自榻沿儿垂下,“你再年轻也是我娘,这可是你说的。”
嗤嗤一笑,脸上瞬时涨满红霞,使坏打趣道,“好儿子,你既这么说,那我可就应了。”
“呵,你倒学学那郑姨娘,整日将子泽抱在怀里,吃在一处,睡在一处,片刻不离。”紧闭着双眼,看似满腹委屈。
心不在焉地撩着水,假意哀叹,“可惜啊,你早生了二十载。你若如十四郎一般年纪,我必视你如己出。”看似玩笑,却是心里话。
“若真能如此,我便请那石老道传我个返老还童的法儿,我拼死也要缩回穿开裆裤的年纪。”睁大眼睛打量着倒悬的人影,摸索着攥住湿漉漉的手,仿佛将戏言当了真,“你等着,我这就使兰改再去把他请来。”
“呆子!”挣脱任性的掌握,狠狠白了他一眼,“哪个稀罕你?”
“嘿嘿,反正你也生不出儿子,趁早将我过继了去,也免得外公在漠北日日操心惦记。”循着一缕幽香嗅了过去,执起垂在眼前的青丝,绕在指尖柔捻把玩。
心里恨得咬牙,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只是不知道你娘她舍不舍得?”仔细揉搓着湿淋淋的发。
“只要你有这心,我去禀告母亲,我一母同胞八人,想必母亲也不在乎过继个呆头呆脑的。”
“要命的是——你得先变回去!”掩口轻笑,细想越觉得这可笑,竟一发不可收拾,笑得前仰后合,“这么大的儿子我可抱不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