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小蛮抿了抿唇，挎了挎身上的行李，走上前去。
茅草房前，一个一身素色长袍的清秀男子正低头洗着衣服，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去。
在看到戴小蛮时，他微微一怔，但还是认出了来人，他笑道：“姑娘，是来找家师的？”
戴小蛮见到柯言后，勾起嘴角，笑了笑，点头道：“是啊，乾南老人在吗？”
上一次就是孤容雪带她来的这里，他告诉她，乾南老人是唯一一个知道二十年前盟主之事的人。
柯言站起身子，微微一笑，道：“昨日刚回来，我带你进去找他。”他在看到戴小蛮只身一人前来时，心里不禁有些疑惑，上一次那个披着黑斗篷的公子没有跟她一起来？
见戴小蛮没有要提及他的意思，柯言便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
二人刚要走进门口，一道大嗓门从门内传出。
“我的钱呢！”
戴小蛮和柯言同时愣住了。
柯言刚要推开门，老旧的木门便被人一把拉开，一个白发老人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走到柯言洗衣服的木桶前，蹲下身子翻了翻，不多时，翻出一件深色袍子，手向里面摸了摸，摸出一沓银票……
白发老人将那沓银票放到眼前，看了看，忽然气鼓鼓地站起身子，看向柯言，大声训斥道：“你这小子，又把老夫的钱洗坏了！”
柯言哑口无言地看着白发老人，反应过来后，磕磕绊绊道：“师，师父，您……您没有告诉我您把钱放在衣服里了啊……”
白发老人怒冲冲地抬起头，视线忽然与一旁的戴小蛮相撞。
戴小蛮在看到白发老人这张不知在哪里见过的熟悉的脸后，呆呆地怔住了，直到反应过来，忽然想起他，一瞬间如遭雷劈……
“是你？”
戴小蛮和白发老人一同说出这句话。
柯言怔怔地看着戴小蛮和白发老人，有些不明不白。
师父……和这姑娘认识？
戴小蛮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老人，虽是鹤发白须，但是那双眼睛充满了精气神。
戴小蛮一想到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是他让她开什么武林茶馆，结果惹来了之后的那么多事！
“原来你就是乾南老人！”戴小蛮皱起眉头，气急道。
乾南老人面无表情地转了个身，欲要走进屋子，道：“糟糕，老夫困了，要去睡了。”
戴小蛮见他要走，忙一把扯住他的衣服，大声道：“别走啊，我又不是上门讨债的……”
乾南老人一脸诧异地回过头，小声问道：“当真？”
戴小蛮一愣，心想，她难道还真的借过什么东西给他？她怔怔地点了点头，道：“当真。”
乾南老人继续看着她，小声问道：“那，那个小观音像，你也不要了？”
观音像？
戴小蛮有些不解，她看向他，问道：“什么小观音像？”
乾南老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心想，他那次路过旧庙借水喝，发现旧庙茅草堆里有一尊很值钱的观音像，便偷偷藏进了袖子里，过意不去，就干脆丢点银子，劝她开个茶馆……
乾南老人轻咳一声，道：“没事。”
进了屋子后，柯言转身去另一边泡茶，戴小蛮和乾南老人在桌前坐下。
戴小蛮看向乾南老人，道：“老人家，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乾南老人抬头看向戴小蛮，摸了摸胡须，精神的眼睛看着戴小蛮，道：“什么事？”
柯言将茶端了过来，放在两人身前。
乾南老人拿过茶杯，对着柯言挥了挥手，道：“你先出去吧。”
柯言低头道：“是。”说罢，转身离开。
木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戴小蛮看向乾南老人，抿了抿嘴角，开门见山道：“二十年前的盟主是谁？”
乾南老人一口茶顿时喷了出来，他忙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瞪着眼睛看向戴小蛮，道：“你这丫头，是想呛死老夫？”
戴小蛮看着他，抽了抽嘴角，道：“别岔开话题。”
乾南老人吸了口气，看向戴小蛮，眼中渐渐泛上一丝严肃，他低声道：“丫头，你怎么知道二十年前盟主的事？”
戴小蛮抬头看向他，道：“我想查清一件事。”她继续问道，“画仙的身份，还有二十年前的盟主。”
乾南老人看向戴小蛮，见她一脸认真，半晌，道：“二十年前，老夫为前盟主做事，盟主一家遇事的那一晚，老夫刚好不在，侥幸躲过了这一劫。”须臾，又道：“你说的那个画仙，可是叫凤于飞？”
戴小蛮点了点头，道：“就是他。”
乾南老人放下手中茶杯，道：“前盟主一生只有两个夫人，连个妾都没有。有一年江湖平山大会，前盟主与一个艳绝天下的女子相识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很神秘，很多人倾倒在她的裙下，盟主也不例外。”
戴小蛮看着他，静静地听着。
乾南老人叹了口气，继续道：“平山大会结束后，那个女子便消失了，盟主为此三个月没能好好处理文案。在那个时候，江湖算是很平静的，井水不犯河水，也很少有冲突发生。所以，盟主失职的那三个月，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是，一年后，一个一身绛红色长裙的绝美女子忽然又出现在盟主的面前，盟主认出了她，却没认出她怀里的孩子……”
这下换作戴小蛮诧异了，她忍不住动了动嘴角，她刚想夸这盟主并不风流，结果他不但风流反而还留了情种……
“后来那个红装女子便带着孩子消失了，等她消失后，盟主才反应过来，她怀里的那个孩子就是他的。盟主找了她很久，也没有找到，他认为这个女子是真的消失了，因此也颓靡了很久。”
戴小蛮不傻，听到这里，她抿了抿嘴角，说道：“你是说……凤于飞就是女子怀里的那个孩子？”
乾南老人抬头看了戴小蛮一眼，抽了一下嘴角，道：“你这丫头不能听故事，听一点儿全给你猜中了。”
戴小蛮颇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说你的，我听我的，何况你都说得那么明白了，我要再不知道我就是傻了。”
乾南老人轻咳一声，摆了摆手，道：“罢了，继续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画仙凤于飞的确是前盟主的孩子，但盟主却不能给他一个身份，这就是悲哀之处。”
戴小蛮沉默了一会儿，心想，看来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
那个红装女子，其实那个时候已经嫁给了万花谷的老谷主，恐怕连盟主都不知道这一惨痛真相。
“那个女子消失之后，盟主颓靡很久，一时松懈下来，竟被人钻了空子去，身边被人安插了眼线都不知道。所以，那天晚上盟主一家遇害，也是人早已预谋好的事。”
果然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应该保持警惕。
戴小蛮看着乾南老人，问道：“你知道是谁害了盟主一家吗？”
乾南老人看向戴小蛮，半晌，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戴小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站起身子，道：“告辞。”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乾南老人愣了愣，忙道：“丫头，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戴小蛮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我想把这一切搞清楚。”他们都放弃了，她就应该站出来了。
乾南老人怔怔地看着戴小蛮，还是有些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戴小蛮勾唇一笑，道：“老人家，谢谢你，我先走了。”
她转回身去，推开门离去，留乾南老人一人坐在桌前一头雾水。
一旁正在晒衣服的柯言见戴小蛮走了出来，微微一笑，道：“姑娘问好了？”
戴小蛮点了点头，笑道：“问好了，多谢柯公子。”
柯言将衣服放到绳子上，走过来将戴小蛮送到马车边。
“姑娘要是再有什么事，可以再来的。”柯言看着戴小蛮，笑道。
戴小蛮点了点头，抿唇一笑。
戴小蛮刚要上马车，就听身后传来乾南老人的声音。
“对了，丫头，有一事我想你应该不知道。”
戴小蛮顿了顿，转回身，看向乾南老人，问道：“是什么事？”
乾南老人看着她，那双精神的眸子泛着光，他抿了抿嘴角，说道：“前盟主的两个夫人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如果现在还活在世上，那个小儿子应该和画仙差不多年纪。”
戴小蛮心狠狠一颤，她怔怔地看着乾南老人，问道：“前盟主姓什么？”
乾南老人看着戴小蛮，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复姓，亓官。”
马车在小道上行着。
戴小蛮倚在车板上，闭着眼睛，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乾南老人说的那些话，仿佛一根钉子，深深地扎入了她的心上，一种无法言喻的痛向全身扩散。
亓官无月竟然隐瞒她这么多事情……
凤于飞的身世她终于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亓官无月，他知不知道凤于飞和他有血缘关系。
一切隐瞒在黑暗中的真相渐渐露出来了，但她也因此深陷泥潭，每走一步，便陷得越深。
戴小蛮缓缓睁开眼睛，对着马车外的车夫说道：“回京城吧。”
回去的路途很远，戴小蛮也不知究竟过了几日才到了京城。
京城依旧繁华热闹，戴小蛮下意识地回到琴铺，却发现琴铺已经关门了。
走了吗……
戴小蛮怔怔地看着紧闭的门，抿了抿嘴角，转身缓缓离去。
戴小蛮抬起头，看着人来人往的街，脑中杂乱的思绪忽然渐渐理开。
重生果，百家，盟主，孤容雪……一切想下来，就像是有两个人在暗中对峙，其中一个是那个幕后主使，而第二个，则另有其人。
戴小蛮瞬间瞪大杏眸，攥紧了手心。
两个人。对，是两个人！
杏眸轻颤，戴小蛮已经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小蛮姑娘。”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戴小蛮抬头看去，一个身穿紫花衣袍的女子正向她走来，那双妩媚的眸子轻轻一眨，笑了笑。
戴小蛮见到来人后，微微一愣，道：“东星主？”
端木幽弯唇笑着，看向戴小蛮，走了过来，道：“公子叫我来跟你说一声，他回天赐教一趟，不日便会回来。”
戴小蛮愣了愣，看着她道：“我知道了。”
“小蛮姑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一声。”端木幽想了想，抬起妩媚的眸子，看着她道。
戴小蛮愣了愣，微微一笑，道：“什么事？”
端木幽看着戴小蛮，小声道：“你要小心一个人。”
戴小蛮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喃道：“谁？”
端木幽静静地看着她，抿了抿嘴角，说出了那个人。
她的话随着一阵清风飘散而去，却使戴小蛮怔怔地站在原地，忘记了反应……
夕阳西下，染红了整个京城。
戴小蛮刚回到戴府，一个身穿淡粉色罗裙的女子便跑了过来。
“三小姐，你回来啦？”娇美好听的声音响起。
戴小蛮转过头去，入眼是一张秀美可人的俏脸，那双眸子充满兴奋地看着她。
戴小蛮微微一怔，勾起嘴角，道：“苏灵，爹娘呢？”
苏灵跑过来将戴小蛮身上的行李接了过来，喜道：“老爷和夫人在前堂呢。”接过行李后，苏灵喋喋不休道：“小姐不知道，我好久没见到你不知有多想你，好几次都梦见小姐回来了……”
戴小蛮与苏灵一道向着前堂走去，迎面忽然见到一身水色罗裙的戴月茹。
戴月茹也是没想到会突然见到戴小蛮，她愣了愣，道：“小蛮？你怎么回来了？”
苏灵抢先一步替她回道：“三小姐回来看看。”
戴月茹看了苏灵一眼，抿了抿嘴角，道：“我又没问你，你回答什么呀？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个样子，真没规矩。”
苏灵被戴月茹说了一顿，顿时扁了扁嘴，不再说话。
戴小蛮见状忙移开了话题，看向戴月茹道：“二姐，姐夫回来了吗？”
戴月茹愣了愣，抿唇道：“还没呢，玉清最近学生太多，忙得都顾不过来了，说是过两天就回来。”
戴小蛮看着有些委屈不满的戴月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二姐，我去看看爹娘了。”
戴月茹抬起头，看向戴小蛮，点了点头，道：“去吧。”
戴小蛮扬起嘴角笑了笑，与苏灵一道向着前堂走去。
戴家院子里好不热闹。
前堂最里面，站着几个穿着富贵的美妇人，这几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东忙西忙，停不下手上的事情。中间坐着一个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吃的中年男子，男子约莫五十来岁，身材已经发福，就像一个圆皮球，坐在檀木椅子上。
“来，老爷，尝尝这个。”其中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洋溢着笑容用筷子夹着一块猪蹄送到戴老爷嘴边。
戴老爷张开大嘴一口将猪蹄吞进嘴里，嚼了几下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吃，好吃。”
“老爷，再尝尝这个！”另一个穿着胭脂色花袍的妇人也递过来一块白酥饼，笑得眸子都眯成了一条缝。
戴老爷又转过头去一口咬上酥饼，混着没来得及咽下的猪蹄一起在嘴里嚼着，腮帮鼓鼓。
“嗯，嗯，好吃。”
“老爷，快尝尝这个！”
“还有这个……”
……
戴老爷就这样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吃得满嘴是油。
戴小蛮看着这一幕，抽了抽嘴角，走近后，道：“爹，娘。”
戴老爷和三个夫人同时顿住，一齐看向门口的戴小蛮。
戴老爷见到戴小蛮后，脖子一伸，咽掉了嘴里的东西，一脸欢喜道：“小蛮，你怎么回来啦？”
戴小蛮弯起嘴角，走进了前堂，看了三个娘一眼，视线落在坐在中间的戴老爷身上，笑道：“我回来看看爹和娘。”
三个夫人喜极而泣，纷纷拿着手帕擦着眼角。
戴老爷欣喜地拉过戴小蛮，道：“快来快来，吃点儿猪蹄……”
戴小蛮眯着眼睛笑着，坐到了一旁，接过一块酥饼，心里却是越发沉重。
夕阳落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