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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人人都有美国梦(2)

-那是我人生中最失落的一段日子,努力重返青春了,也以为自己被音乐节治愈了,却还是一模一样地失败了。这让我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连父母都憎恨我,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一击即碎。

-其实你还是很介意别人怎样看待你的,是吗?说什么“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也都是假的,平时那个酷酷的摇滚女生的形象只不过是装出来的保护壳。

-某种程度上也许是,我没办法说得很详细,只能说,人生不会每天都是音乐节。

-在你接受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必须要成熟起来的事实后,你是怎样去面对这一切的?

-把他们都拉黑。

-你到底有没有拿出诚意来解决这件事情啊?

-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我没有办法去解决,只能眼不见为净。

-如果电影里的主角都像你一样去解决问题,那故事根本没办法发展下去啊!

-所以人生不是电影啊,总会有出乎意料的发展。

Kim所谓的出乎意料的发展便是指好好学习这件事情。

事情的转变悄然发生在Kim的文学选修课上,她的文学教授看出了Kim的颓然与迷惘,主动来和她聊天。文学教授原本是罗马尼亚人,小时候受到过比中国更为保守的教育制度的压抑,她的父母希望她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成为一名工程师或是会计,从事体面而高收入的行业,可她从7岁开始学习德语时就表现出了对德语的浓厚兴趣,在12岁的时候就能阅读简单的德语原著。因为大量的德语阅读,文学教授打开了自己的视野,开始致力于追求文学,上大学时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填报了德语专业,23岁出版了自己的翻译作品,25岁就当上了罗马尼亚一家出版社的主编,组织翻译了许多国外的文学作品给罗马尼亚的孩子们,为外国文化引入罗马尼亚做出过卓越贡献,因此还被当地的大学请去教授文学翻译专业课,从此爱上了教书。此后她又来到美国攻读文学博士,希望学成后能回到罗马尼亚帮助自己国家的学生从思想的桎梏里解放出来。然而就在她快毕业的时候,国家为了防止民主思想的渗透威胁到政府统治,规定只要在国外生活时间超过三年的,都自动失去原来的工作,她就只好留在了美国,博士毕业后来到Kim所在的学校教书。

文学教授的故事对Kim的触动很大,在故事的前半段中,她们几乎遭遇了一样的命运,压抑而不适合她们的教育体制与父母保守的思想都使她们痛苦而愤怒,最终选择奋起反抗。然而在故事的后半段,她们却又截然不同了。文学教授一直在努力学习,朝着自己的目标奋斗,而Kim却觉得自己来到美国后整日都在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完全找不到自己人生的意义。

那一刻Kim感觉到了害怕,她突然意识到,来到美国并不是她奋斗的终点,这仅仅是自己美国梦的一个开始,如果她再这样下去,整日只知道看演唱会,重找青春放纵自己,那么她的人生将变得毫无意义,自己也将饱受空虚的折磨,她的美国梦也会变成一戳即破的泡沫。她的人生会在美国梦中开始,又在美国梦中结束,从始至终不过梦一场。

就在文学教授和她聊天结束不久后的一天,Kim在学校唯一的朋友,也是她的室友Felicia被休学了。Felicia是个特别活泼开朗的北欧女生,和Kim一样相当热爱摇滚乐,但是比起常被人说成怪物的Kim,Felicia则是个性格更为狂野的人。这学期刚开始的时候,她经常叫Kim一起参加活动,但是一个月后,她就不怎么来上课了,也常常消失,谁都找不到她。直到她被休学后,Kim才从Felicia别的朋友那里知道她吸毒、酗酒、偷东西、严重旷课,学校多次警告无效才勒令她休学转校。

这件事情对Kim的震撼很大,她开始发现,原来很多行为,包括她所谓的重返青春都不是放纵享乐,也不是解放自我,而是彻头彻尾的堕落与无知。

Felicia走后,Kim的社交活动从指数100%骤降到30%,除了在图书馆打工,便空余出大把大把的时间,因为是在没什么娱乐活动的小镇,而身上没什么钱,所以余下的唯一可以打发时间的活动便是上课。加上被人冷落,她正好可以心无旁骛地念书,最重要的是现在她终于可以一边戴着耳机一边做作业了。

这件事情衍生出两个结果:第一个结果是GPA被拉回到3.8,第二年学期科目全是A;第二个结果是Kim发现美国同学都是白痴,这个小镇让人难以忍受。

-你这第二个结果是怎么回事?

-非常简单的统计学案例,他们要讲很久很久,再分成小组慢慢讨论,这不是因为他们智商低,而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好好学,他们根本不用心。在美国,在我所在的小镇,许多年轻人选择不念大学,是因为他们不愿意为了上大学而背负高额贷款。大把的人高中毕业后随便找个离家很近的超市做收银员,腻了就出去晃一圈,再换个便利店或是加油站工作;要不就这样在超市做一辈子收银员,每天回到家把自己塞在沙发里看没完没了的脱口秀和肥皂剧,喝着可乐吃着薯片,把自己变成一个沙发土豆。

-可这些总不会是全部吧。

-当然不是全部,但这在当时的我看来,就是生活的全部。Felicia走后,我的室友变成了美国人Megan,那是一个红头发的胖妞,她经常在考试前悲伤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感觉很悲伤,因为自己看着时间流逝,计划表上的任务却都没有完成。

-这不就是拖延症吗?

-是啊,但是Megan解释为,这是因为高中时期课程太简单,导致她在大学时期不适应。我当时就傻眼了,论起不适应来,怎么也是我这个中国人更加不适应吧,但我也不会在考试前什么都不做躺在床上悲伤啊!这种行为到底算什么啊!

-你劝过她吗?

-劝过了,当时Megan说自己是抑郁症,还说自己的父母都没有工作,靠领取政府低保维生,整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消磨时间。Megan认为这些都加重了她的抑郁症。

-这也太无法直视了吧。

-美国人因为过于完善的福利,变得懒惰、自私,又因为电视里那些刻薄的主持人,变成自以为是的讨厌鬼。我讨厌蠢货抖机灵。

-开始讨厌美国了吗?

-觉得自己的美国梦变质了。那时候觉得似乎很多东西都在腐烂,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要改变自己,变成和我的文学教授一样的人才行。

于是在第二学年第一个学期结束后,Kim申请转入学校的德语系,她不相信在贸易专业和这些美国同学一起耗下去能有什么未来,况且学校的文科比起商科来更出色一些。

Kim的名言是,和美国人一起学贸易不如一起织毛衣。

让人不得不感叹,摇滚少女就算变成了摇滚青年,也依旧想法独特,充满了行动力啊。

这次的转系似乎让Kim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她一早便觉得自己真正的天赋其实在语言上,到了德语系后不仅基础课满分,还抽空把英语高级口译给考了。当Kim把自己的成绩单发到父母的邮箱里时,这场旷日持久的冷战就悄然破冰了,生活费自然也回来了。Kim认为作为一个成年人,首先不能觉得什么事情都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她应当满足家人的期待和要求,让他们不再为她担心。

-这是要变成学霸的节奏啊。

-不,学霸不学霸的根本无所谓,关键是要成为一个有能力和有想法的人,找到生活的方向。

-现在你科科满分,也不再奇装异服,你和你的新同学们相处得愉快吗?

-一般般吧。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想法太多,我觉得他们跟不上我的想法。

-摇滚青年都这样自恋吗?

因为冷战破冰,又因为同学们都跟不上自己的炫酷想法,最终Kim决定要离开美国。她向系主任申请了欧洲交换留学,她想大三上半学期去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下半学期去英国伦敦,这样正好可以交替学习德语和英语。

申请的过程自然是艰难而曲折的,但摇滚女青年又是充满了行动力与百折不挠的精神,在无比漫长的拉锯战后,Kim成功了。

-美国还是自由的,它给你争取权利和表达自我的自由。

-听起来是很不错的经历。

-其实我最终没去成伦敦,因为伦敦的物价太过昂贵,而父母不愿意支付我额外的花销,我又不能勉强他们为我的想法埋单,所以就算了。

-这次你们没有爆发争吵?

-是,这次我接受了,我现在觉得最重要的是经济独立,等经济独立了再做自己想做的。

Kim和父母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她成为学霸而变好,父母责怪她乱换专业没有和他们商量,又责怪她哭着喊着要去美国,真的去了没两年又要去欧洲,简直瞎折腾。她的父母抱怨她从很有前途、就业情况良好的金融业转到了以后不知道能干吗的德语专业。

-你这样英语、德语都能说的人应该很容易找到工作吧?

-不,其实他们真正害怕的是我去接触这些外来文化,他们怕我接触了更多先锋想法后会变得更奇怪,他们更怕我从此留在美国或是奥地利。

-如果留在国外能有更好的发展的话……

-你不明白,他们始终认为我是个怪物,我必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他们要的就是这些。他们不在乎怎样更有前途,他们要的是我看起来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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