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对高杰来说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因为,像他这样其貌不扬的中专生终于等来一桩绝好的天赐良缘。
最近一段时间,高杰在婶母的帮忙下,他自己全身心地投入,筹办婚事。好在,当时是破“四旧”——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非常“革命化”时期,结婚也要充分体现艰苦朴素的革命精神。再说,那时物品非常匮乏,一切都是低标准。所以,高杰在叔父高经理的帮助下,借了一间婚房,他和婶母打扫收拾了一番,自己又订做了几件家具就万事俱备,美滋滋地只等洞房花烛的美好之夜了……
高杰在紧张、激动中迎来了婚礼。
本书开篇就提到一位中年妇女将新娘冷梅领进会议室,婚礼就在这里举行。
这位中年妇女就是高经理的夫人,高杰的婶母。
高经理夫人今天穿着整洁的蓝色上衣、黑色裤子,她本来就十分匀称的身躯显得更加得体,清瘦的面容始终挂着慈善的笑,她那欣赏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冷梅。
人们在等待婚礼开始。
只见,主婚人指指自己的手表,一会儿和高经理夫人,一会儿和新郎高杰严肃紧张地低语,他们在焦急地等待高经理的到来。
参加婚礼的人们骚动了,人们不再是安静地等待,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有人喊:“婚礼快开始吧!”有人大声问:“为啥还不开始?要等到啥时间?!”……有位年老的长者又焦急又关切地说:“错过良辰吉时就不吉利啦!”几个不太懂事的半大小子开始打打闹闹,大喊大叫、怪声怪气地喊叫起哄,有的甚至吹起刺耳的口哨……
主婚人显然有些发急,像热锅上的蚂蚁,站在会议室门口,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抓耳挠腮,满脸的焦躁不悦。
一向平和稳重的高经理夫人此时也如坐针毡,只见她紧锁眉头,望眼欲穿地盯着会议室的门。她满脸的不安和无奈,喃喃自语:“怎么到现在还不来?无影无踪,到哪里去了?!昨天一夜也没有回家,难道人间蒸发了不成?!”
高杰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泥塑木雕的一般。只是,有时他搓揉一下双手,才显示他是个活的人体。
冷梅面向窗户站着,面无表情,凝神注视着窗外飘扬的飞雪和远处白皑皑的山岚,不知她此时此刻的心境……
高经理夫人满脸沮丧地走出会议室,向站在会议室门外的主婚人低声说:“到他办公室去找的人也回来了,他不在办公室。整栋楼上上下下找了个遍,也不见他的踪影,不知去向……”
主婚人满脸无奈地说:“看来是等不到高经理了。”
主婚人和高经理夫人又嘀咕了几句就走进会议室。
人们看到高经理夫人本来是喜庆的面容上笼罩着阴云,主婚人脸上挂着牵强的笑意。
……
高经理没有来参加他本该参加的婚礼。私下有人说他到市上一位大人物家里喝酒去了,也有人说他被“五朵金花”中的老三缠住了,不得脱身。不管什么原因,高经理没有来参加侄子的婚礼,使那个年代本来就不够隆重的婚礼,也就显得更加逊色,因为,时下他毕竟是这座城市有权有势、叱咤官场的风云人物,也是高家的骄傲,许多参加婚礼的人们是看着他的面子才来的。
婚礼是按照那个年代特有的“革命形式”进行。
主婚人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调整调整精神。只见他,高昂着头,扯开他清脆的大嗓门郑重其事地宣布婚礼开始:“首先,两位新人向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舵手、伟大统帅毛主席三鞠躬!”
随着主婚人那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喊声,新郎高杰和新娘冷梅——两位新人,面向前面的毛主席像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这时,突然人群中发出一声童稚的喊声:“后面还有毛主席像!”人们随声不约而同地向后面望去,后面墙上,的确贴着一张当时最著名的毛主席去安源煤矿的画像。这位虎头虎脑的红卫兵小将,小小年纪就熏陶出对革命的狂热激情。
其实,这些毛主席像倒不是人们为这次婚礼刻意布置张贴的,在那到处都是“红色海洋”的年代,毛泽东的各种像到处都是,房间墙壁上更是随处可见。
新郎新娘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匆忙转身,对着后面的毛主席像又远远机械地鞠了三个躬。
向毛主席像三鞠躬,这只不过是当时发明的在公众场合,包括一日三餐前必须做的“四个首先”的第一项。接下来,新郎新娘又面向前面的毛主席像,手里举着当时几乎人人都有的红彤彤“小宝书”——《毛主席语录》齐声高喊:“敬祝我们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伟大的统帅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接着两人又像念经似地共同背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这是红色小宝书《毛主席语录》第一页第一段语录,当时人们都背得滚瓜烂熟。最后,新郎新娘又咿咿呀呀地清唱了一首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这是当时广播媒体整天不厌其烦、播放频率最高的革命歌曲,几乎人人都耳熟能唱。
这程序化的“四个首先”刚刚完成,人群中就有人喊叫:“听说新娘子能歌善舞,让新娘子跳个舞。”
喊声刚过,立马就有人把新娘子身边的人们连轰带扒拉,在这个不大的会议室里,很快就清理出几平方米大小的空地。人们鸦雀无声,个个期盼的目光都聚焦在新娘子身上。新娘子倒也不怯场,也许她希望这程序化的婚礼赶快结束,免得再生出新的枝节,在没有任何音乐伴奏的情况下,她落落大方,以窈窕的体态、轻盈的舞姿,驾轻就熟,一会儿就跳了几个人们熟悉的革命“忠字舞”。只不过,与这酣畅淋漓的舞姿极不和谐的是:人们始终不能从新娘子的脸上捕捉到哪怕是一点点新婚的喜悦,在她那清秀的脸上反而显露出深深的忧伤。
这不是冷姑娘的羞涩,而是她发自内心的悲伤。
这时,会议室窗外的走廊上出现了一位身上沾满雪花的男青年,他是从外地风尘仆仆地赶来参加婚礼的。新娘用惊惑的目光凝视着这青年人,但是,很快新娘就目光恍惚并且渐渐暗淡下来,窈窕的身躯也开始摇曳,终于闭上她那本是秋水般的双目,整个身体开始倾倒。就在这一刹那,窗外的男青年似乎已经预感到不幸的事情发生,似百米冲刺,快如闪电般地冲进会议室,用他那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抱住新娘,新娘软绵绵地倒在这青年人的怀抱里。
新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参加婚礼的人们惊恐万状,不知所措。在慌乱中,有人叫:摁她的太阳穴;有人喊:掐她的人中;还有人喊叫:赶快做人工呼吸……大呼小叫,顿时乱作一团。
站在新娘身边的新郎更是六神无主、呆若木鸡。
“赶快到医院!”在这慌乱之中,有位比较镇定的老成者喊道。
于是,在头脑还算清醒的主婚人地指挥下,几位年轻力壮的男女,迅速地帮着怀抱新娘的男青年,把新娘抬上门口的一辆平板车,几个年轻人推着向医院急急奔去。新郎和其婶母——高经理夫人紧随其后。只听高经理夫人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在问新郎,不停地反复说:“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新郎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地走着,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满脑子混乱不堪,无法回答婶母的问话。他胸前的大红花也不知何时坠落,不见踪影,他无心顾及。此时,他心乱如麻,脑海里有比他婶母更多的疑惑,毕竟,这是他的婚礼,是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刻,是他的良辰吉日。新娘的变故使他痛彻心扉、悲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