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金的哥哥到底是有文化的人,他到了省城,按照妹妹信上的地址,没费太大力气就找到妹妹的住处。
哥哥在外面一边敲门一边喊:“小妹——小妹——”
妹妹听到叩门声和喊声,知道是哥哥来了,又是紧张,又是惊喜。尽管她寄出信后每天都在掐着手指头算计时间,也估摸父母再生气也不会丢下自己不管,更不会见死不救,但是,家里这么快就来人,却出乎她的意料。
她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拖着虚弱的重身子拉开电灯,把门打开。哥哥弯腰低头,迈步进屋,就闻到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尽管灯光似萤火虫般暗弱,哥哥看到妹妹还是大吃一惊:一年多前的妹妹是那样的天真、活泼,满脸的稚气,整天像个小鸽子,笑口常开,多么清纯可爱,人看上去水灵灵的,一脸的秀气;现如今,怎么落魄到这般地步,面色蜡黄、憔悴,头发蓬乱,衣着褴褛,人瘦得皮包骨头,简直像病入膏肓;本来是一双俊秀有神的大眼睛,也变得呆滞无神,并隐含着忧伤和无奈,哪里像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若不是在这里,而是走在街上,说啥他也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妹妹。
妹妹一年多来就像被罩在笼子中的小鸟,度日如年,期盼搭救。
现在,妹妹看到哥哥来了,不知是忏悔,还是羞愧,抑或是见到亲人的伤感和激动,她泪流满面,啜泣不语……
哥哥向屋里瞅了一眼,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这是人家将楼梯下面的空间封闭起来的一个狭窄的小屋:宽不到2米,长不足5米,而且,有一半的地方还没有他这个一米八个头的人高;既不通风,又不见阳光,暗无天日,潮湿、阴冷得似牢房一般;几块破板子支了张床就占去了半个小屋,另半个小屋有一只小煤炉,旁边一张断了一条腿快散了架的破桌子上堆放着锅碗瓢盆,屋里乱七八糟,简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进屋就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哥哥真没有想到妹妹竟然穷困潦倒到如此地步!实在可怜,成了逃荒落难之人。她现在的生活和家里简直是地狱与天堂之别!
血缘关系,手足之情。哥哥眉头紧锁,鼻子酸酸的,眼眶湿湿的,他没有坐,也没有地方坐,仍然站在门口,伤感地说:“跟我回去吧,爸妈让我来接你。”
这时,妹妹“哇”的一声,失声痛哭。
“他去哪儿了?”
妹妹只是抽抽搭搭地哭,不停地抹眼泪,嘴巴说不出话来。
“说曹操,曹操到”。哥哥话音刚落,就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他斜眼一看,是高回来了,就向门旁挪了一步,侧侧身让他进来。
高看到小千金的哥哥来了,就假惺惺地装出一副十分吃惊的样子,说:“哎呀,大舅哥来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其实,他早就预料小千金家里会来人。因为,他和小千金私奔到省城之后,他对小千金的一举一动都在密切监视。前些日子小千金到小杂货铺去买信纸信封,前脚出来,他后脚就鬼鬼祟祟地溜进去打问。知道她买的是信封和信纸,心中暗喜,因为,他知道小千金是她父母的掌上明珠、宝贝疙瘩,更是她母亲的心头肉。她又是富家小姐,现在这苦日子她肯定受不了,熬不下去,要给家里写信求救。她父母绝不会狠心不管她,收到信后一定会心急火燎地来人,送钱接济或是把她带回去。当然了,他希望最好是先送钱,再把她接回去。她们家开了几辈子当铺,虽然不能说家产万贯,可也是县城数得着的富户,家道殷实,家里不差钱。她留在这里,有孕在身,已经成了自己的累赘。而且,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出了人命,那自己可就麻烦大了。把她接回去,自己甩掉个大包袱,没有后顾之忧,也好轻装上阵,无拘无束地开辟新的生活天地……
小千金的家信不是一天两天写好的,她再三斟酌,又不想让高知道,只能趁着高不在家的时候写。她哪里知道,贼头贼脑的高一直在暗暗地监视她。这个小屋里没有卫生间,她大小便都要到隔壁院的公共厕所。每次趁她出去方便,高就会偷偷摸摸地把她写的信稿找出来看。这么小的房间,没有衣柜,家徒四壁,就是藏匿一根针,要想让高这种歪脑子特多的家伙找不到,似乎都是很难的。何况小千金也没有那么多脑子,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高的贼眼监视之中,不然她也不会轻易上当跟高私奔了。她把信稿压在枕头底下,这只能是防君子,哪能防得了高这种小人。高也上过几年学,读了几年书,虽说他的书读得不怎么样,文化水平比不上小千金,但是,信的大体意思他还是看得懂的。当他看到小千金在信上没有写对自己很不利的话,也就心中有底了。他做好了各种应变的准备,事情也就必然会向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小千金的哥哥没有正面回答高的问话,也没有和他客气寒暄,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冷冷地说:“我来接小妹回去。”
高的如意算盘确实打得不错,他按照自己的谋划实施。他不动声色,又开始对小千金甜言蜜语,假情假意地温柔体贴起来……
“这哪能行啊!小妹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小妹。”
“你看她现在成什么样子啦?!”小千金的哥哥看到高那滑头滑脑的样子,气愤地说。
“嘿,去年小妹刚来到省城可高兴哩,大开了眼界。后来,她这千金大小姐又不会做事,整天闷在家里,有些难受,有时还常常发发小姐脾气。最近又好不容易怀上娃儿,有妊娠反应。再说我挣的钱也不够花,现在东借西借,拉了好多饥荒……”高说话时摇头晃脑、油腔滑调,丝毫不感到羞愧,相反,显得有些得意洋洋、沾沾自喜的样子。
小千金的哥哥一看高那油嘴滑舌的癞皮狗样,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他向来就对高的花言巧语、巧舌如簧十分反感。他被高的话气得肚子像足气的气球似的,鼓鼓的,感觉一股怒气向头上涌来。怒发冲冠的他真想举手扇高几个大嘴巴子,抡起拳头猛揍他一顿。但是,他毕竟是一介书生,动粗打人下不了手,一辈子也没有动手打过人;爆粗口,那些骂人的污言秽语他也说不出口,平时总是息事宁人,与人为善。他只能强忍怒火,抬高嗓门,喊了一句:“你说怎么办?!我是要把小妹领回去的!”
“领回去可以,尽管我舍不得。但是,这次不行,这一年多花了不少钱,我求爷爷,告奶奶,东赊西借,拉了一屁股债……”
高知道小千金不敢把私奔时带出来的私房钱和一些细软告诉家人,所以,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好像这一年多来全是靠他养活的,现在还借了许多钱。
一年多来,小千金深知高的德行。他那无赖的本性她深有体会,吃尽了他的苦头。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默默流泪,整天以泪洗面。
他整日游手好闲,一年多来,没挣下一个子儿。她私奔时从家里偷偷带出的不少私房钱,不到半年就被他吃喝玩乐花得精光,首饰等细软也被他变卖,挥霍殆尽,没留下一丁点儿。现在,他猪八戒倒打一耙,毫无廉耻地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挣的钱不够花,拉了一屁股债”,仿佛这一年多都是花的他挣的钱。还有,这一年多来,他就没让自己消停安生过,自己夜里从未睡过安稳的囫囵觉,每天晚上都要脱得光溜溜的,他好随心所欲地折腾自己。现在,自己怀孕了,他竟然恬不知耻、大言不惭,好像他有多大功劳似的。
想到这里,小千金心里难受极了,就像吃了苍蝇似地直犯恶心,想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