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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成王败寇(3)

待出了大院外,柯菱芷按捺不住拉着雪真问道:“刚才听姑姑竟说那苗氏是任家的三姑娘,苗氏也说自己与我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我从来没听娘和外公他们提起过?”

雪真忆起旧事,不免惆怅,沉声道:“我本是任府的家生子,有些事也是从我娘和府里的老人那儿听来的。都说三姑娘的生母李姨娘在生下三姑娘后,便血崩而死了。三姑娘才出生那会儿,只要是醒着,总是啼哭,尤其是在夜晚,更是哭得厉害,那脑袋是一面一面地朝下点。府中经过事的老人都私下里说,这种分明是叩丧哭呢。果然过了没几天,任老太太便没了。任老爷和任夫人心里也觉得不对劲,请了男女先儿回来一看,只说是任家有女,命中带煞,刑克家中的妇人,若由其留于家中,不出三年任府的女眷必定难逃一死!老爷和夫人都被唬住了,忙问解决之法,那男女先儿便说,此女不可再养于家中,得马上找了八字相融的人家送过去寄养,改名换姓,今生亦不得认祖归宗,方可使任家避过刑克之劫。”

柯菱芷听到此处,已有几分明白,道:“所以,外公当年便把她送到门生苗老爷家寄养?”

雪真点了点头,道:“我娘说,三姑娘被送到了苗家后,果然就没再日夜啼哭了。后来便有了我,我打小便伺候在先任夫人身边。三姑娘偶尔也会随苗老爷到任府来,一来是任老爷心里仍记挂着这个亲女儿,二来,三姑娘在当年也确是很招人喜欢,连我都很想与她多亲近。那个时候,先任夫人十三岁,她十一岁,两姐妹的性情却相差甚远,就连任老夫人,也会常常抚着三姑娘的头说,她是错生了娘胎,白可惜了一副好性子。”她低低一叹,小心地看了柯氏兄妹一眼,才道,“那一年,苗老爷不知怎的获了罪,平白丢了官,苗家家道中落,任老爷生怕三姑娘在苗家会吃苦,本想着把她接回任府来的,可不知为何……先任夫人去找任老夫人商量说,当年三姑娘确确实实是把李姨娘和老太太给克死了,如今还该小心为上,再找得道的高人回来看一看,确保三姑娘不会再刑克家人了,才把她接回来。”

柯弘安和柯菱芷何尝不明白雪真眼神里的意思,柯菱芷只道:“我娘这也是担心家人的安危,凡事小心些,总没错。”

雪真仍忍不住叹气,道:“后来不出先任夫人的意料,请回来的男女先儿说三姑娘八字带克,是不宜认祖归宗的。如此一来,柯老爷只能把接三姑娘回府一事搁置了。”

柯弘安疑虑道:“那为何苗氏又会入了柯家门呢?”

雪真道:“先任夫人嫁进柯家一年后,有一回,和柯大老爷一同回业州娘家去向任老爷贺寿。柯大老爷和三姑娘,就是在那个时候相遇的。当中的微末情由,我并不知晓,只知道柯大老爷那时就执意要娶三姑娘为二房,而三姑娘也是一副非君不嫁的样子。任老爷虽然知道先任夫人心里不痛快,可还是答应了柯大老爷的提亲,让他以良妾之礼将三姑娘迎回了京城柯府。”她细细回忆着当年的情状,“我还记得那时我悄悄问过三姑娘,为何会甘愿与二姑娘共事一夫,做小伏低,三姑娘好似并不在意,只说与其受旁人摆布,不如自己选择,虽然是做小,但是只要老爷心里有她,她便心满意足了。”

柯弘安冷笑道:“原来从那时起,她便是表里不一。”

雪真却摇了摇头:“那个时候她说的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而且……那时的她与如今的她,当真是不一样。”

柯弘安将信将疑,想了想,又问道:“那她说我娘灌她红花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这件事,也是真的。”雪真面上泛起一抹伤愧,沉郁道,“平心而论,她对先任夫人是太残忍,可先任夫人也确曾有负于她。那个时候……我也在场,她一直怨我没有救她,可我人微言轻,先任夫人知道我与她交情深,也不许我离开半步,生怕我会去找老太太……说起来,她要怪我也是应该的,都是我太胆小,才没救她。”

柯菱芷轻轻嘘了一口气,道:“发生了那么多事,怪道我娘去世后,我外公前来与祖母见面,说起爹续弦的事,我外公竟说让苗氏扶正,还说是全了任府的情面。那时我还小,并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如今想起来,原来外公一心想着不让亲女受委屈,才会不惜拉下脸来求祖母扶正苗氏,想来……外公一定不知我娘的死与苗氏有关。”

雪真苦涩道:“在任老爷心里,三姑娘一直是受委屈的那一个。”

贺逸似满腹心事,面上阴霾密布,两眼只空洞洞地直视着前方,对旁人的言语充耳不闻。柯弘安和柯菱芷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暗暗叹息,也不多问,便先行将雪真送出府去。

待人皆散去后,柯弘安来到贺逸身边,关切道:“表舅,你怎么了?”

贺逸轻嘘了一口气,唏嘘道:“桃花依旧,人面全非。她与旧时,已是两样。”

柯弘安心有狐疑,轻声问道:“刚才听了雪真所言,当年苗氏是一心要嫁与我爹的,不知她与表舅您之间,可曾有过真情?”

贺逸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一厢情愿。我对你娘,是兄妹之情,她对我,亦是兄妹之情。”他长长叹息,怅然道,“罢了,光阴一去不复还,更何况是人心多变。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容迎初的声音在后头远远传来:“相公,老太太让你赶紧进来,莫让老太爷们久候了!”

柯弘安目送贺逸离去后,平下汹涌于心底的思潮,与容迎初一同返回了昌荣大厅内。此时柯怀远已将一直由长房掌管的地契、房契、铺契以及账簿等物理清放置在了黄花梨木桌上。柯老太太指一指这些物什,道:“这些年来,弘安空有嫡长孙的名头,从来也不曾得依约例掌管家业,如今他也算是为自己讨回了公道,是真真正正的柯家长子嫡孙。那依我看,咱们还是按着旧年的约例,由长房弘安这边掌管这些家业一年,后年便是二房弘山这里再轮管一年,你们可有异议?”

柯怀远突逢巨变,神绪涣散,一时只是沉默,唯事事依从罢了。柯怀祖和陶夫人两人的脸色并不太好,但碍于柯老太太的情面,也不敢多有置喙。

柯弘安环视了众人一番,开口道:“祖母,对于这家业掌管一说,弘安倒是有个主意。”

柯怀祖和陶夫人抬眼揣测地看着他。柯老太太道:“哦?你有主意,赶紧说来听听。”

柯弘安不徐不疾道:“我也曾听迎初说过,这家业的掌管确是有按房轮管的约定。按理,原该是按祖母所说的由我这一房掌管一年,后年交由二弟。可我寻思着,咱们这家业毕竟事务繁冗,表面看似不过是一盘账目而已,但实则内里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是每年轮着管,恐怕会在交割之间闹出乱子。所以,弘安愚见,与其是各房轮管,不如是各房分管。”

容迎初微笑道:“相公所说的各房分管,也就是说把这些家业一分为二,分别交由长房和二房各自打理,日后不论盈亏,概由各房自行承担,但每月仍须按着定例把供给之数交到公里来,这样方不失一家兴旺家业的初衷。”

柯怀祖细细听了,不觉始料未及,讶然道:“将家业一分为二?”

陶夫人将信将疑:“你倒肯?”

柯弘安笑得温和:“我千肯万愿!正如祖母所说,咱们要的是阖家团圆,齐齐全全,所以咱们这个家,分不得。可若仍将全数家业交由一房掌管,那对另一房来说,势必也是有失公允,日后保不准还要生出诸般争执,何苦来!这些家业本就是咱们这一家人的,如何打理,咱们一家人商量妥当便是。弘山稳当,弘轩圆融,都是掌管家业的好人选呢!”

柯老太太眼角微微渗出泪来,颔首道:“弘安句句都说到了我心坎上!一家人,咱们终究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是不是可以一家子好好商量着办的呢?我赞同弘安的主意。”她转向两位老太爷和陶夫人的娘家长辈,“你们几位意下如何?”

柯仲贤率先首肯,柯仲保便也无二话。陶家娘舅一时没有说什么,柯怀祖道:“难得弘安有如此心胸,我这个做长辈的倒是自愧不如了,我也赞同。”如此一来,陶夫人和陶家娘舅便也连声称是。

柯老太太想起了什么,又对容迎初道:“苗氏房里的那些奴才,哪些还能用,哪些不能留,你看着打发便是了。”容迎初心中有数,依言应了。

至此,一应事宜皆已尘埃落定,众人纷纷告辞离去。柯弘安和容迎初携手走出昌荣大厅,才走到廊下,便见秋白缓步迎上前来,深深地向容迎初福了一福身,敬声道:“奶奶安好。”

容迎初忙一手把她扶起,握住了她的手,切声道:“我跟你说过,此次你回来了,便再不要唤我奶奶,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我的奴才。”她停一停,郑重道,“咱俩从今往后,是姐妹,你该喊我姐姐。”

秋白粲然一笑,甜声唤道:“姐姐!”

她们正说着,二房一行人迤逦来到了廊下,走在末端的柯弘轩眼光不经意地飘到了秋白身上,秋白眉心一跳,对容迎初道:“我还有些东西落在了韦奶奶院子里,我先去收拾。”

容迎初心下知意,拍拍她的手道:“早去早回。”

走出回廊,绕出了角门,果然见柯弘轩正站在安静的庭院一角等候。秋白定一定神,来到他跟前,尚未及出言,他已抢先一步开口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二太太之意,是不想再提咱们联姻的事了……我也已经跟她说清,既然我还是要娶卢家三姑娘,那……我与你的事,还是先搁一搁吧。”

秋白心底没来由地松了一松,不自禁地露出了轻盈的笑容,道:“六爷明白事理,秋白知道你必定不会强人所难。”她朝他欠身拜谢,“还未曾谢过六爷的不杀之恩。”

柯弘轩面上有些微僵硬,他忙摆手道:“千万不要这么说,什么不杀……之恩,你太过言重了……”

秋白垂首一笑:“不管怎么说,这次安大爷和大奶奶能过这一关,也离不了你的帮助。”

柯弘轩若有所思地注视她半晌,道:“刚才在厅堂里你对韦奶奶说的那些话,我虽然没听得十分明白,可我隐约觉得这与你的过去有关,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秋白依旧淡淡笑着:“真作假时假亦真,你愿意相信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觉得是假的,那便是假的。”

一时两人相对再无别话,秋白含笑告辞。待她走出了数步之遥,柯弘轩又叫住她:“秋白,为何你我终是无缘?”

秋白站定脚步,静静思忖了片刻,方回首对他道:“因为在你而言,我太难懂;而在我而言,你也太复杂。”

柯弘轩心思一动,似懂非懂。

秋白回到了万熙苑中,便见容迎初正在桌前清理刚到手的家业账目。容迎初抬头看她进来,笑道:“丫头,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秋白在她身旁坐下,亲亲热热地凑近她,笑吟吟道:“咱们也好久没这么光明正大地在一块儿了!无间道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啊,连跟你说句话也要偷偷摸摸的。”

容迎初捏了捏她的鼻子:“都过去了,咱们往后说话的日子可多了。”她想起了什么,又道,“是了,刚刚刘镇家的把她那远房侄子带进来,说向大爷请教学问呢。”

“你说那刘禾吗?”秋白忍不住抿嘴窃笑,“我刚回来时,在门外碰到他了。”

不觉回想起前一刻的情形来,她才一进万熙苑大门,便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青衣男子负手立于廊下,似是正在等待主人家的传唤。她慢慢走近他身边,本来以她的身量也算是高挑的了,可与这男子一比,她的个头竟只及他的肩膀之下。她不声不响地从他跟前走过,不出五步,她又停了下来,回身不客气地瞪着他道:“大块头,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刘禾虽长得雄壮挺拔,可一张脸庞却是朗眉星目的,颇有几分书卷气。此时他听秋白这样一问,面上竟露出了几分腼腆来。他静默片刻,方轻轻道:“我认得姑娘。”

秋白偏着头:“那你见了我也不 打个招呼?”

刘禾迟疑了一下,道:“我想跟姑娘行见礼,可姑娘不是走过去了吗?姑娘的闺名我也不敢乱叫,所以才失礼了,姑娘莫怪。”

秋白嗔道:“真是榆木脑袋!”

刘禾一本正经道:“姑娘此言差矣,榆木是一种上好的木材,木性坚韧,并没有脑袋。”

秋白一下被噎得不轻,又好气又好笑,顿时起了玩心,遂笑问道:“说起名字,刘禾,你这名字也怪有意思的,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刘苗,还有个弟弟叫刘秧啊?”

刘禾仍旧是认真得四平八稳:“我只有一个哥哥名叫刘稻。”

秋白想起他那副正正经经的模样便忍俊不禁,窝在容迎初的肩膀上笑个不停,含糊道:“那大块头,是个有趣的老实人。”

容迎初闻言,“扑哧”一声笑了:“你喊人家做什么?什么头?”

秋白忍住笑,一字一句道:“是大——块——头。”说完,未等容迎初回应,她自己又红着脸低低地笑开了。容迎初觑着她的神色,暗自好笑,一时也不说破,随后又与她商量了一下日后账目打点事宜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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