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广仁给他们俩端上茶来,说道:“这是托熟人带的‘西湖龙井’,你们尝尝,放了这么长时间,不知味道变了没有?”
毕永年爱喝绿茶,他首先拿起茶杯,茶还没有到嘴边,便连称“好茶好茶。”
康广仁笑道:“茶还没喝着,怎么就说好呀?”
“清香醇正!”毕永年老成地夸道,“这些日子太忙,好多日子没有喝到这样的茶了。”
“这些日子忙”的话意,大家当然知道是指的什么。当想到现在,越急越是理不出头绪来。无意间,又提到老话题,使刚才因为可El的绿茶产生的那点兴奋,又倏地消失了。
康广仁知道大家心里有压力,不好多说,便到内室去忙他的了。
这时,刘光第和梁启超一同进来了,大家见面都非常激动。大家都是忧喜参半,见面只是简单地打声招呼。
不用说,这是听到皇上召见了袁世凯后,让大家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在没有人提议的情况下,都纷纷来到南海会馆,想办法尽快拿出营救皇上的办法来。
这时,康有为和林旭一同来了。他们走进了屋,没想大家都在这里,这可以说是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起,可以说是心灵相通,都非常兴奋。
康有为要弟弟广仁拉开长条桌,到附近酒馆里要几个菜来,让大家围在一起,边喝边聊。
过了一会,酒、菜上齐了,康有为让大家坐拢来。自己也将外衣脱下,说道:“这天气也真是,闷得人难受!”
林旭忍不住笑说道:“刚才康先生脸上的汗珠落到他手上,高兴地叫了起来,好了,天在下雨了!”
他的这番话,让桌上的人都大笑了起来。
有酒,打破了刚才沉闷的气氛,顿时变得活跃了。
酒至三巡,门外有人在敲门。是谁来了?大家不觉一怔,屏住呼吸,警惕地相互看了一眼。刚才谈话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宁静了,都不约而同地往大门看去。
“是我!”门外的人大声喊道。
“杨深秀杨大人!”康广仁第一个听出来了,兴奋地叫道。
林旭坐在外面,出来开门方便。他手脚敏捷地起身打算开门。康广仁却上前将门打开了,刘光第笑道:“广仁兄,林章京虽然行动快捷,还是落在了你的后头,你倒是手脚快!”
梁启超笑道:“他们才是至交,感情不浅!”
说着,大家加座添杯地忙了起来。
御使杨深秀为人正直,在朝廷颇有声誉,他的到来,一定有要事,人们都往他看去。
杨深秀坐下后,康有为站起来,用手向大家示意静一静,说道:“各位,我们一起,给杨大人共敬一杯!”
听了康有为的提议,大家都把杯向杨深秀举过来。杨深秀也站起身来,连声“谢谢”。和大家把酒喝完后,他拱手说道:“我今天没有相约,特地赶来,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康有为说道:“杨御使这是关心变法之举,为何这样过谦?但讲无妨,我们洗耳恭听。”
在座的每一位,听了杨深秀这么一说,不觉把心一下子提了上来:是什么事,这样重要?
杨深秀的表隋,非常严肃,让大家都把眼睛睁得老大,焦虑地看着杨深秀,等待他往下说。
杨深秀往下接着说道:“近几天,朝廷内,都在暗传:慈禧要换皇帝,搞得人心惶惶,无不思政,朝廷一盘散沙。近两天,又将慈禧要训政的话,越传越神乎。”
梁启超作为办报的主笔,一贯重视舆论,没听杨深秀说完,就忍不住说道:“杨大人,这是不是后党的舆论攻势?”
“不见得。”杨深秀也许是有些激动,说道,“近几天,内务府的立山、杨崇伊和怀塔布十多位,天天缠着庆亲王、醇亲王几位慈禧的重臣,特别是李莲英,仗着自己是慈禧身边的人,也四处活动,还收集情报,不停地在各大王府等处活动。其目的,恐怕就是为了‘天津兵变’和慈禧训政!”
杨锐说道:“宫里的这种传言,过去是偷偷地私下议论,现在是毫无顾忌了!”
谭嗣同说道:“慈禧如果训政,这比天津阅兵兵变的行动,还要便利,防范还要困难,这一招厉害啊!”
“荣禄在天津的操纵,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就是因为有了杨崇伊和怀塔布等人,在京、津之间来回联络。”杨深秀沉重地说道,“形势非常复杂。皇上也觉得自己不保。我非常担心的是你们,特别是康先生,你们的处境也非常危险,也要采取有效措施,多加防范啊。”
“杨大人说的是,如果慈禧训政成功,恢复垂帘,光绪帝就自然没了。这仅仅是个开头,他们接下来重点要抓的,那就是康先生你了!”梁启说道。
人们听了,不觉“啊”了一声。
康广仁听杨深秀这么说,惊慌地问道:“我哥哥现在怎么办?”
“不,”康有为立即制止弟弟,说道,“我倒是无所谓,现在要全力将皇上救出来最要紧!”
杨深秀见康有为这样说,又接着往下讲:“现在,光绪帝破格提拔了袁世凯,这又是对他一个颇具威胁的信号,杨崇伊慌里慌张地往天津荣禄
那儿跑,也许是传达慈禧的懿旨,荣禄的行动可能会加快了。”
“只有不让慈禧出来训政,才是救皇上最好的办法。”康有为沉重地说道。
谭嗣同急了,他忙向杨深秀说道:“现在,我们的全部希望,就在袁世凯了。只要他肯出兵,皇上才有救。”
“袁世凯为人的好坏,众说不一,现在情况紧急,又没有其他办法,只有依靠他了。”杨深秀说道,“你们也要加强对他的联系,不管他有何顾虑,力争逼他对慈禧采取行动!”
谭嗣同忙说:“我和毕永年去会会他!”
毕永年忙说:“这可不是小事,袁世凯会不会参加,尚不可肯定,如果慈禧占了优势,他还会听我们的吗?”
康有为说:“不要太多想了,我们只能这样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
“康先生,”老半天没说话的刘光第问道,“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康有为见大家的劲头都很足,他站起来感慨地说道:“我今天看见了两件事,一是街市上,说是慈禧要和皇上打仗,都抢着买米;二是城门增添了八旗兵,对进出人严格检查。这些事和刚才杨大人说的,合在一起,说明什么?”康有为说到这里,一下子激动起来,高声说道:“慈禧真的在动手了!”
听到康有为这么一说,大家都激动起来,关心接下来怎么办。
这时,杨深秀的侍卫匆匆忙忙地赶来,要他赶快回衙。杨深秀抱拳告辞:“我知道你们在遵照皇上的旨,在筹商良策。我来的目的,是想告诉大家,筹商良策固然重要,康先生的安全也不能马虎,一定都要慎重考虑!好,接着谈,接着谈!”
3
杨崇伊听到光绪帝破格提拔袁世凯为二品侍郎后,如锥刺股,什么也顾不及了,慌忙乘火车向天津荣禄那里赶去。
火车开动后,杨崇伊从窗口往外看,天上布满了灰色的云团,像是快要下雨了。他恨不得立即飞到天津,但见路边的树影像一个个老太婆似的,蹒跚地往后退,心里不禁问道:“今天的火车怎么开得这样慢?”
是的,这个名噪一时的江南才子,之所以对康有为这伙变法逆党恨之入骨,关键是他们要废除‘“八股文”,甚至还要开他的缺!
怎么能废除这个呢?他对“八股文”的感情太深了,自光绪六年庚辰科考取进士入仕,靠的就是“八股文”,让他一本折子参倒一个光绪的近臣文廷式;又一本折子参倒康有为和梁启超闹极一时的“强学会”,也是亏了这“八股文”。“八股文”是他感情的牵连,进京后,他自然而然地紧跟强力,为保护“八股文”和太后,施展自己的才华。如今,袁世凯投奔了光绪,辅佐光绪。这个皇帝不倒,康有为就会猖獗,就是自己的劫难到了!
火车到了天津,杨崇伊很快就赶到了直隶府。正好荣禄在家,他见了荣禄,好像委屈得差点儿哭了出来:“荣大人……”
“慌什么!”荣禄正坐在书房里写什么,见了杨崇伊失态,心里很不高兴,“坐吧。”
杨崇伊坐下后,一口气将今天光绪给袁世凯破格提拔的事,给荣禄讲完。他以为荣禄听了,会非常震惊的,没想到还是那样悠闲地喝茶,看都不看他一眼。这是怎么啦?他感到非常奇怪。
“我知道了。”荣禄说道,“太后已经给我发过电报了。”
不过,今天也有他高兴的事,崇礼已经将所有城门重兵布防了。
“荣大人,袁世凯被光绪破格提升后,你说他会怎么做?”杨崇伊着急地问道。
袁世凯会怎么做?其实,荣禄正在琢磨这个问题。
这个袁世凯,一直是叫他恨不起来,也放心不下。荣禄对这个河南汉子,一直磨不透。别看他长得肉头肉脑,粗短彪悍,竟还有不少的弯弯肠子,简直像一团迷雾。
杨崇伊见荣禄老半天没有说话,使他更加担心。他着急地说道:“荣大人,难道袁世凯你不能……”
“不要惊慌!”荣禄放下手中的茶杯,打断了杨崇伊的话,说道,“对付袁世凯,倒没有什么大问题。”荣禄“哼哼”冷笑,胸有成竹地说道:“他也得受我的节制!”说着,便喊了一声:“来呀!”
一名侍卫应声进来。
“马上给袁世凯发电报:要他速来直隶衙门!”
侍卫答应着急忙走了。
杨崇伊在一旁觉得奇怪,他在光绪那里,就这样能叫得回么?“荣大人,你能不能……”
荣禄自信地说:“光绪给了他一个候补侍郎,我叫他别高兴昏了头!叫他来直隶衙门,是让他要记得,现在他还在受我的钳制!”
荣禄这么一说,两人会意地笑了起来。
这时,他们听到外面传来了雨点声,难道下雨了?杨崇伊忙到窗前,拉开窗帘一看,果然下起雨来。
“好!”荣禄看见窗外下着的小雨,高兴地抚掌叫道,“这雨一下,气温就会降下来,感觉就会舒服了。”
杨崇伊站在窗边,也很高兴:“精神足,好办事!”
荣禄也忍不住走到窗前,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高兴地说道:“雨虽不大,但早已进入秋天,一阵雨过后,气温就会降一截。这样的天气好!”
杨崇伊也跟着说道:“这是天助总督了。”
荣禄听了杨崇伊的话,心里很舒坦。他再次在总督那个宽大的椅上坐下来后,对家人吩咐道:“准备午饭吧?”他回过头来,向杨崇伊问道.“杨大人,你喜欢天津的什么小吃呀?”
杨崇伊想了想,说道:“荣大人,我喜欢天津的‘狗不理’。”
荣禄听了一笑:“你是南方人,怎么只喜欢这个东西呢?”
杨崇伊被荣禄问得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也许这是缘分吧。”
“那好。”荣禄说道,“今天就让你吃个痛快,我就叫他们去给你办足去吧。”
“谢谢荣大人!”
荣禄倏地将脸色一沉,说道:“光绪有所行动,我们的安排也要调整。现在,更要抓紧请太后训政了。我已经向怀塔布发去了电报,要他们今天速来天津,估计他们下午未时会到。我们得好好地议议,要把请太后训政的事加快!”
两人刚吃完午饭,家人来报:徐世昌从小站赶来请训。
是他来?荣禄吃了一惊,等徐世昌到来后,他不高兴地问道:“袁世凯怎么没来?”
“慰帅在京城。”徐世昌回答说。
袁世凯还没回来?光绪还将他留在京城?荣禄暗暗吃了一惊。其实,他刚才对杨崇伊那样轻松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他给袁世凯的这封电报,有几层意思。一是知道袁世凯现在在哪里,自己做到心中有数;二是看他能否招之即来,光绪将他提拔后,是否还听自己的支配;三是将他调到天津的董、聂之间,如果他赶来了,就说明他有压力的感觉。现在,他在京城还没有回来,问题就大了。
“不行!”荣禄对徐世昌发火了,“叫袁世凯快来见我!”
徐世昌连连恭敬地点着头说:“是。”
杨崇伊糊涂了:“他真的会去叫袁世凯回津吗?”
荣禄一笑:“他敢不来吗?”
然而,他内心在说,“我这也是没有法子,只能这样应付啊。”
半下午时,怀塔布他们一行五人,匆匆来到天津,荣禄接着。根据目前的局势,荣禄对众人说道:“光绪的动作也很快,我们的行动也不能拖延了!”
怀塔布无奈地说:“荣大人,训政的事,要做的事,我们已经都做了,可是太后还是没有动静啊。”
刚毅也是一副委屉的表情,说:“我们到了死缠硬磨的地步了,再有什么办法?”
王文韶说:“我们已经在她老人家面前下了跪,磕破了头,哭哑了嗓子,再还能怎么办?”
荣禄听了,眼睛一亮:“你们的书白读了,就知道磕头!”
杨崇伊见荣禄这么说,眼睛顿时一亮:“我们写折子!”
他们的表情,荣禄看在眼里。他从容地对大家说:“大家最近的心情怎么样?不好!为什么?有光绪在,康有为就会继续变法,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大清的例制就没有了。要除掉康有为,首先就要光绪让位。要想让光绪让位,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太后出来训政!不然,我们就被动了!”
怀塔布见荣大人越说越激动,感到非常愧疚,自己也有这种感觉,怎么没有荣大人这样的气魄呢?没有气魄,就没有胆量,就不能将康有为一伙逆贼捉拿归案!自己被他们开了缺的仇怎么报?想到这里,他对荣禄追悔莫及:“荣大人,我再回京,一定向太后写折子!”
“是呀,”王文韶说道,“我们不仅每个人都写,还要发动好友写折子,这折子多了,太后不能不关注!”
“这个好!”荣禄高兴地激动地对杨崇伊笑道,“写折子是你的长项,这回就看你的了!”
杨崇伊得意地一笑,又高兴地向大家问道:“总督刚才提议的事,各位能否做到?”
“能够!”
这些大臣们回答得这样响亮,荣禄感到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