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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死里逃生(2)

我谈不上什么感动。因为高览的这些举动并没有讨好的意思。这些,只是让我感到,高览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也是一个力图把所有事都办得尽善尽美的人。但这也仅仅是高览身上所具备的个人魅力之一。他与医生谈话时那专注的神情,总是让我愣愣地看上好久。

直到夜深人静,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才会反复想起丁小胭的话。其实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

我算是死过一次了。死亡的滋味也并不那么难受。我没有出现任何的濒死体验。所以死亡大概既不美好,也不可怕。它很普通,甚至有些熟悉,就像睡着了一样。

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内容的梦。

如果丁小胭所说的那次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也能像几天前那样安安静静的,不知道死亡正在靠近,就这样一头睡去,那该有多好。如果事先得知就是这样的死,我还害怕些什么呢,死吧,不过就是死而已。

然而现在,还只是春天。

从医院出来以后,我和高览就成了朋友。我回到学校,他又回到那个面积狭小、看起来生意冷清的办公室里去。的确是生意冷清。尽管高览很早就对我说过,快递活物的生意其实不坏,也足以养活他和那两个送货员,但一个月以来,我在他的办公室里,从没看见过一个客人。我几乎每隔两三天要去一次,回到家里无聊时也会打打电话。有时我会想,这种频率好像也太频繁了点。

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事。207寝室“闹鬼”的事在整个女生宿舍传开了。我听说的版本,和尹霞告诉我的一模一样。告诉我的女生,还向我求证,问我这事是不是真的。我无言以对,心里有些烦躁。我说你去问她们吧,圣诞节我又不在这里。

不知道这事到底是谁说出去的。尹霞、刘春芳和陈莉都说不是自己,再问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总之,这种情况下,我再也不能回寝室去住了。

一个周末的大清早,大家都还在睡懒觉的时候,我像做贼一样地打开了寝室的门,拿走了我所有的衣物、杂志、书、CD、拖鞋,等等,总之一样不剩。然后拖着沉重的箱子,一步一步走到楼下,从后门走到东湖,拦下一辆出租车,一直开到湖边村租住的房子里。进屋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房东,告诉他我还要再住一个月。

但整个过程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人看到了。于是很快,大家又都知道,207寝室的最后一个人也搬走了。这使整个传闻变得更加真实可信,甚至在教室里都能感到那种惶惶不安的气氛。对这件事,我既懊恼,又无可奈何。

接下来是一段混乱的时期。传闻已经不仅仅是原来的版本。先是隔壁的205寝室,开始有人说梦话。一个女生常常在半夜大声喊着,你的脸在哪儿?还有人说,我们寝室的床板经常在响。甚至在白天,也有人从门下方的缝隙里,看见过一个黑影。黑影离门很近,不像是桌椅板凳的倒影,似乎还在微微颤动,等过了两秒,只是一眨眼又不见了。有人听见笑声,或者哭声,或者细小的说话声,但听不见说的是什么……诸如此类。

而最常见的一种说法是,我们寝室的门锁经常发出咔嗒的响动。有一次,一个女生半夜起来上厕所,经过我们寝室门前时听见一次,回来时又听见一次。这个女生第二天就生病了,高烧不断,病好了以后也搬走了。

后来,又陆续有几个女生搬走,没过多久,女生宿舍的二楼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

对这些事,我一直冷眼旁观。我对高览说,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高览笑了笑,说,那你觉得什么才是真的呢?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除非亲眼所见。但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够准确。高览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个做想象力生意的人,也不同意这种说法。可他什么也没说。

事情是以校方的连续谈话结束的。那几天,系主任很有耐心地分别找每一个搬走的女生,或者正在准备搬走的女生谈了话。学生会也介入进来,做了各种各样的工作。找到我的时候,我只说,这些事我是不信的,我搬走是有别的原因。当然,他们也很体贴地没有让我们都搬回207寝室里去。几天后,至少在表面上,没有人再提及这件事了。但搬走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这天我和高览坐上他的货车,到我去过的那个货仓里去。不过只是每月例行的检查。看看货仓四处有没有需要修整的地方,问候一下送货员(他们见面的时间很少,大多通过电话联系),核对一下货单,还有一些零散的工作。

记不清楚这天我是因为什么而心情不好。高览开车,我一直闷闷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都显得很沉默。我无意识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突然感到自己是这个城市以外的人。这条路我不是没有走过,但此刻却觉得陌生。当时的心情……那可能压根儿就不是心情,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完完全全被包围的感觉。街市细细长长,干枯得叫人可怜。鳞次栉比的房屋、绵绵不断的围墙,几家还算漂亮的餐馆、服装店,粘着一层浮灰的街边灌木、电线杆,电线杆以上乱七八糟的电线——城市大概总是这副面孔。我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随后转身,放倒车座的靠背,准备在到达之前歇上一阵。

就在我转过头来的时候,突然看见一栋房屋一闪而过。我愣了一下,连忙把头伸出窗外,向后面看去。车速不算快,所以,在路口转弯以前,我还来得及看清楚那栋房子。我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回头冲高览大声喊了一句,停车。高览吓了一跳,踩了一下刹车,但又马上松开,说,这地方不能停车,又问我,你怎么了?然而说话间,我们已经转弯,上了另一条道路。

我低头默想了一会,说算了,接着走吧。高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毕竟再过几分钟就到货仓了。现在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因为看见一个熟悉的地方,就要求停车。

那个地方我去过。一栋不知废弃了多久的,原本大概是用作招待所的三层小楼。因为就在这栋楼的一层——假如走进去的话,能看见走廊最里面的上方,悬着一块牌匾,上面用暗红色的,歪歪斜斜的字体写着——招待所。

但它已经废弃了。正因为如此,那天,我和王树经过这里时,他说想进去拍几张照片。这栋楼已经相当古旧,砖与砖之间紧紧附着光滑的苍绿色苔藓。狭窄的、黑洞洞的窗口镶着看上去很坚牢的钢筋,严重生锈的铁门上还贴着各种搬家公司或者办证的标签。在门外就可以明显闻到潮湿的霉味,墙角的草长得极为茂盛。这么茂盛的草在城市里是极为难见的。不知道这房子废弃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废在那里,没有拆掉。但转念一想,城市里这样的房子还是有很多的。就这样一直废弃着,直到这块地被卖掉,有建筑工队用简易的砖墙围起来为止。

我和王树一进门就看见两个又高又大的枣红色衣柜。一看就知道不是这个年代的产物。我开玩笑说要不要躲进衣柜里拍两张,王树笑了笑,说当心进去了就出不来。可那天王树拍了些什么呢?好像后来我就忘记了,一直没要求看那些照片。

现在,也就不可能再看到了。

几分钟后,车到了货仓。我没有进去,而是坐在仓库外面的石阶上,不知想些什么。石阶的远处,除了道路和经过的车辆,看不见一个人。太阳在头顶温润地照着,有春天的风,身后传来仓库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这一刻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又好像,我原本就坐在这里,已经坐了很久。

这天我对高览说了很多话。说得很不连贯,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我不喜欢这样的表达方式,也不喜欢一旦有了情绪,就非将它释放出来不可。

我们去了酒吧,但很久以前我就讨厌借酒说话的行为。可我偏偏停不下来,好像一个让人厌烦的醉鬼。我知道自己没有醉,也清清楚楚地记得说过的每一句话。而每一句话都不像是我说的。高览一直默默地看着我,时不时忍不住笑一下。离开酒吧前,我已经在卫生间里吐过两次。路上又吐了一次。我坚持要自己走路,高览伸手来扶我,我就推开他。整个世界都在转,胃里也在转,不断有东西涌上来,又被我强压下去。每个关节都在酸痛。

高览说,你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我就笑了,还笑得很开心,说我大概酒精中毒。说完就又吐了一次。

这样终于步履蹒跚地走回了湖边村。我走进去,倒在床上,天花板就在眼前转着。我闭上眼睛,听见高览走进卫生间,又听见水声。然后一块冷冰冰的毛巾就贴到了脸上。我忍不住叫了一声,说好凉。高览帮我擦干净了脸,又拉过被子给我盖上。后来我又说了什么就记不得了。只感到高览在床边坐了很久,还抽了一根烟。最后,他站起来准备离开。我说你帮我关一下灯,他就走到墙边去关灯。

灯啪的一声灭了。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我听见高览突然说了一句,怎么这么黑?

我想回答他,但说不出话来。接着是一段沉默。我正在想他走了吗,就听见他说,我也睡在这里吧。

后来,我问过高览,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他说,就是关灯的时候。

我想起那时他曾经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当时,我也吓坏了。不是黑暗,而是和黑暗一样突如其来的,让人战栗的情感。

我们都被吓坏了。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我们很快便作出了决定。

我记得连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的宿醉都是温润的。我半醒半睡地怔怔地注视天花板。外面正在下雨,带着潮味儿的风开始吹来,轻轻摇晃着窗帘。

旁边传来叹气和点香烟的声音。

真是奇怪啊,高览说,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

是啊,我说,但又能奇怪到什么地步呢?

吃完午饭,高览就走了,他要去公司。临走前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说不去了,昨天的酒还没消化完。其实我心里清楚,这倒不是为了消化酒。整个下午我一直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我是个反应很慢的人,和对酒的消化一样,需要有时间适应每一次变化。又或者说,每一次变化发生的时候,我总是很惶恐,又不清楚究竟在惶恐些什么。所以我多半的时间,不过是在等待罢了。

十七点二十六分,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一阵沙沙的杂音。

“是我。”那人说。

我听出了那个声音。心脏顿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王树?你在哪儿?”

然而回答我的只有不明所以的沙沙声。电话随即挂断了。直到晚上,以及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打来。我把手机丢在一旁,呆呆地看了一阵天花板。有很久,我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直到睡着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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