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先生原本住郑王坟,一楼,书斋叫神虫窟,极少有人会其雅意,大家纷纷往深刻处想,说彭先生这样的五车之才,一定是有什么主义的,彭先生却摇头,说,我属蛇。于是有人便大笑,将斋名破了:哦哟嘿,原来是蛇洞!
今春迁居八宝山,升到九层,书斋自然要换名字,彭先生正苦索妙语,其夜西风拍窗,怪啸不息,似冤魂求诉,孤鬼寻仇,彭先生毛骨悚然,自床上翻身而起,赤足潜入新的书斋,开灯写下三个字:听风楼。
彭先生从此自号听风楼主,常年穿双拖鞋,无事时便沏杯浓茶,双手捧着,到阳台上去看风景。不过实在是没有什么风景好看,对面就是火葬厂,一股股青烟,从那里袅袅升起,化入蓝天白云,那是在炼人。
这幢楼的一层有个居委会,居委会有位老太太,老太太有双怕风羞光的泪眼。怕风是怕风,羞光是羞光,却有奇异功能,能从那股股青烟的浓淡,粗细,长短,曲直,瞅出哪一股是某将军,哪一位是某部长,哪一股是卖西瓜的王七爷,哪一股是一年嫁二十四个男人还没有男人过年的罗骚婆,以及他们的生活作风。
平均两个礼拜一个男人输她营养,不然能活八十八?
居委会老太太虚着泪眼,用算术除了一下,忿忿不平地说,她想,她今年才六十六。
住老太太对面的,是一位爱下棋的倔老头儿,善于戳破她的秘密,一边与人攻卒,一边扭过粗脖子说:
你能认烟子?吹!你怕是认花圈吧?但逢烧当官的,送花圈的有多长的队伍?罗骚婆的花圈再怎么多,也不过这二十四个吧?
未必,她的男人都比她死得早,再说了,这世道,活着相好,死了拉倒,何必撅起屁股上山假装嗥几噪子,还花钱买花圈,如今的物价又不是很便宜。再说了,花圈多为人就好?狗鸡巴!单位报销!背一个。给20块钱!
与老头儿下棋的对手发言说,说完就眺起一子。把老人家辛辛苦苦攻过来的卒子吃了。
不过人到阴间,万事干休,皇上百姓,都他娘的一样。
老太太不吹嘘能认青烟了,她为自己下台,还和年轻人一样,带了一个他娘的。
彭先生有时下楼来,站在背后听他们说,一点儿声色不动。老太太因为常替他签收稿费单,时日久了,知道他是写文章的,便警告说:
听可以的,不许瞎写啊!鬼知道要找上门的!
彭先生说:不写不写。过一会儿,乘电梯回到九楼,换了拖鞋,坐进听风楼,沏一杯茶,叭一响,把电脑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