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那封信扭转了局面，又或者是从那天起巴伯女士确保在每次课程结束前都将语言开关重新打开。到那时为止，离暑期课程结束仅有一周，所剩仅有一半课程。而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输了。
我们在递交信函后的那个晚上检查了舒勒的书包，但没有发现回执。舒勒上床睡觉后，我和朱莉都从厨房取了一瓶啤酒，在寂静无声的公寓里坐下。人们厌倦了谈论某件事时会有这样的寂静。当然，那件事依然摆在那里。它站立屋里，可能在某个角落，在台灯的光线难以企及的黑暗之处。它就是那个怪兽，虽然站在阴影里，却依然统辖全屋。它吸入的是所有清新的空气，而吐出的却是乏味、恶臭的气体。它存在于这个屋里，谈话的声音也因此湮灭，就像新英格兰的暴雪降临时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你会谈论任何除了怪兽的事，但最终你会索性停止谈论，因为那个怪兽才是世上唯一可供谈论的事。过了一会儿，你只是无法再继续往下说。
我们输了。我们可以给学区的主管写信，可以从设备的数据日志中取得击键让老师们感到一头雾水，可以在整个过程中扮演胡搅蛮缠的角色。但最终他们把舒勒当做一个精神失常、可以随便操控的孩子那样去对待。他们犯了错误却没有被察觉，我们对此束手无策。
而最糟糕的是，舒勒意识到了这一点。我相信她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畸形生物。自从我们发现有人关闭了声音后，她就变得沉默寡言，使用梵泰奇时也感到很不自在。人们逼迫她第一次意识到她是唯一一个使用设备的人；并且她也了解到，一个带着会说话的盒子的小女孩跟其他孩子不一样。
舒勒，你在夏季培训课程中学到了什么？
“我学到了我是个怪孩子。”
她在乘公车回家的路上会观看电视中播放的蓝色大章鱼奥斯瓦德。奥斯瓦德也很古怪，但它从不对人指指点点（并且它有一条外形冷酷的小狗，名叫威尼）。舒勒会和露露、她的新恐龙玩具还有她的父亲一起玩耍。她的父亲和她一样深深喜爱着这些恐龙玩具，因为我们想让她在生活中尽可能地不感到自己的与众不同。
虽然我们可以教会她很多东西，但有时我们能为她做到最好的就是给她简单地提供一个空间，在那里她不是“受到火星人般对待的半机器女孩舒勒”，而仅仅是一个小女孩。
那晚，她已入睡，而我们还被寂静包围。我们有太多欲言又止的话，我们为舒勒的学校担忧，担心简单地搬往圆岩学区并非解决问题的出路。我们在圆岩身上看到了热情，但他们在处理舒勒的问题和特殊需求时依然会感到生疏。我们还不敢妄下定论，说来到奥斯丁可能是我们在诊断后的恐慌中冒出的突发奇想。最重要的是，我们至今还未继续谈论芝加哥之行，因为我们还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去谈论这个话题，至少不是那个夜晚。
我们沉浸在无言的悲伤中，而那只怪兽仅仅望着我们。毕竟它还可以等。它不打算去任何地方。
21.话匣子课堂
“好吧，自从你头一次告诉我舒勒的学校如何为难你，我就想占用点儿时间告诉你一些事。”我的朋友特雷西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特雷西现在正在北达拉斯过着别致的生活。我们谈起舒勒灾难性的夏季学习经历，以及我给圆岩校区特殊教育部门打去的电话。在电话中我得知，确实，他们正积极地尽己所能学习可替代增强型交流技术，但实际情况是，他们在课程中并没有添置相关项目。这一周我们过得十分坎坷；我们曾对圆岩抱有很高期望。
“我不想让你们觉得我是在王婆卖瓜或者我的提议仅仅是为了让你、朱莉和舒勒住的离我近些，”特雷西继续说道，“但我认为你应该知道普莱诺独立校区有专门的辅助技术团队，似乎他们也支持像舒勒使用的语言设备。”
我点击了她发给我的链接，页面打开了。网页十分简约，在上面简单地描述了辅助技术的全部内容，并且罗列了团队成员和他们的履历。团队共有6人，他们一心致力于为像舒勒那样患有交流障碍的学生提供高端技术服务。两位成员是语言病理学家，专攻替代及增强交流；两位是听觉病矫治专家；一位是特殊教育学者，专攻特殊教育软件和数据获取；还有一位是职业诊疗专家。
我认真阅读了这些材料，其中有一个页面专门谈论了可替代增强型交流设备。我试图控制住我的情绪，因为它们瞬间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出。
这是一个理解并支持可替代增强型交流设备的校区。他们没有假情假意、光说不做，而是实实在在地投入了金钱和资源。他们是明白人。
而这些人在得克萨斯的普莱诺。
我依然记得在我高中时代，有一次我们的足球队打进了加时赛，普莱诺的球迷也跑到奥德萨观看比赛。当地报社浓墨重彩地描述了奥德萨普迷安高级中学派专车去机场迎接普莱诺球迷的情景。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搭乘飞机而来（而不是开6个小时的车），许多人甚至还驾着私人飞机。奥德萨人为普莱诺的球迷准备了一顿丰盛的烧烤晚餐，随后带着他们前往体育场。普迷安将普莱诺高中打得屁滚尿流后，它的拥护者们又将普莱诺的球迷带回汽车，随后开车将他们送回机场，高声欢呼“再见，伙计们！”
这些报道意在显示普迷安的球迷是多么彬彬有礼，比起那些从普莱诺来的城市耗子球迷，他们是多么伟大的乡村耗子主人。诚然，这样的待客十分了不起。（你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象，鉴于20世纪80年代奥德萨人对他们的足球那带有传奇色彩、几乎狂热的崇拜，一旦普莱诺赢了那次比赛，他们的球迷是否还会被保驾护航地送往机场。）然而，我总是觉得当地新闻花这么大篇幅去描述乐善好施的家常行为让我们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土包子。在我看来，有一点十分清楚，即使赢了那场比赛，我们依然回到了奥德萨人的身份，而他们依然回到了富人的身份。
让我们把视线投向得克萨斯的普莱诺。位于达拉斯北部20英里的普莱诺地处郊区，占地面积不大。2005年，那里的居民人数几乎达到25万，平均家庭年收入超过了7.8万美元。普莱诺地处的科林县是全得克萨斯最富有的县市。2005年，普莱诺是美国多家大型企业的总部所在地，其中包括杰西·潘尼、吉百利·史威士（不只是电视商业广告中出现的那只咯咯叫的兔子，还有之前的七喜）、菲多利和喜马克影院。市政府的元老们可能很想让你知道2001年《家庭妇女期刊》将普莱诺入选为全美最适合女性居住的城市之一，2004年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财经专栏将普莱诺评为美国西部10万人口以上的顶尖城市。普莱诺看起来似乎无可挑剔。
然而，我一想到在普莱诺居住，我的思绪就奔向另一个方向。1983年在我进入奥德萨中学后不久，普莱诺就因9名学生自杀而臭名远扬；事后发现，造成这起事件最大的原因是这里的学校长期存在学生吸食海洛因的问题。20世纪90年代末期，这一问题又得到全国范围的关注。普莱诺又一次因一连串同海洛因有关的死亡案例而被世人所知。死者都是家境富有的10来岁学生。1997年，平均每月都有学生超量吸食毒品。最小的孩子才七年级。
普莱诺在政治上是一个极其保守的城市，你在发现这一点时或许不会感到惊讶。2004年，科林县有71%的人将选票投给乔治·布什。湾区选票研究中心2005年度的一项报告将普莱诺列为全美第五保守城市。（相反，奥斯丁在开明程度上仅位列第93名。）这些反面材料并没有使普莱诺身败名裂，只是似乎让它看起来，你知道，不是我理想中的城市。
并且，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城市的名字来源于西班牙语中的“平坦”一词。
然而，我一再惦记的是这一城市名校林立的声誉，暂且不论学生吸食海洛因的问题。我十分惊讶地看到一个拥有辅助技术团队的学区。如果是其他地方也就怪了，但这样的事发生在普莱诺就不足为奇。
朱莉有一大堆关于普莱诺的问题，几乎没有一个是我能回答的。我们花了很长时间谈论了此事，最终决定写信给辅助技术团队的主管雪莉·汉瑟勒。她很快回复了我的邮件，并对普莱诺开发可替代增强型技术项目抱有极高的热情。我们互发了几封邮件，她也很快地找到了我的博客，并且立即对舒勒有所了解。她邀请我们带着舒勒前去参观，亲眼见证学校的环境。
“你是怎么想的？”大约一周后我问朱莉。那时我们正在考虑去普莱诺参观。“你准备好了再次出发吗？”
“我不知道，”她说，“我感到我们在追逐一些永远都无法捕捉到的东西。”
上班时，我找梅雷亚德谈话，告诉她我们正在酝酿的这件事。听到我们正考虑搬走她感到很难过，但她还是打电话给巴诺书店位于达拉斯的区域经理，得知在那个区域有家商店正在招聘音乐主管。我和朱莉同雪莉和她的辅助技术团队作了预约，当天我也在商店进行面试。我们在普莱诺发现了一个公寓小区，同我们目前所住公寓的包租商是同一家公司。这样一旦我们决定搬家，只需简单移交租约就可以了。
会议进行了一次又一次，住房和工作问题也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解决，但是否搬走依然悬而未决。我深爱着奥斯丁，朱莉也是。我在那儿拥有一些朋友，都是我真正在乎的人，并且我也热爱我的工作。我在奥斯丁最大的一家商店担任音乐部门的主管，我有一群年轻的嬉皮士员工。因为他们，我自我感觉精明而冷酷。奥斯丁既新潮又独特，它的这些特质让我们想起了卡拉马祖和纽黑文。我们不愿意离开，不愿意离开这里而去一个旷无边际，满是足球妈妈（一般指家住郊区、已婚，并且家中有学龄儿童的中产阶级女性）和快餐店的达拉斯郊区。
然而，舒勒的老师夺走了她的语言设备，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完全把它当成一项教学工具。我很难想象普莱诺的辅助技术团队会做出那样的事。
我们前两次与我潜在的雇主和公寓小区的负责人之间的会议都进展得十分顺利，或许有点儿过于波澜不惊了。商店经理面试了我约有一个小时，之后他百分之百肯定地给了我那份工作。我感到他为填补职位空缺费了很大周折，最后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家店是巴诺在得克萨斯经营历史最久的一家，预计在一年多后会被关闭。但他似乎是一个十分厚道的人，并且公司的经营状况也很良好，因此我不必担心商店关门后我会失去工作。他说，考虑到朱莉在公司效力多年，届时她到另一家商店工作不成问题。
公寓小区也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得多。我们开车进入停车场时，看到地面上有座巨大的池塘，池塘中养着鸭子，十分美观。舒勒也立刻被吸引住了。
我们告诉雪莉公寓所在地点后，她就安排了一次会议。会议地点在离我们公寓最近的学校，参与会议的除了她、另一位辅助技术团队成员琳达·科纳利外，还有校长及特殊教育主管。我们到达会议现场后，跟每个人都打了招呼，随后我们在他人带领下前往会议室。舒勒坐在长桌的尽头，在她身边的是雪莉和琳达。她一边玩着他们给的玩具，一边翻看漫画书。技术人员们专注地审视玩耍中的舒勒，并问了她许多问题。她用她的设备回答提问，设备的音量被尽可能地调低，这样就不至于打搅到我们其他人。
这位校长拥有令人无法置信的年轻与美貌，而想想我从小到大一路走来遇到的那些校长吧。她对她的项目了如指掌，小到最细微的细节。她甚至在会议开始之前，就对舒勒的能力一清二楚。她最终谈到特殊教育在普莱诺得到的资助和支持力度。最近学校为那些有特殊需求的孩子新建造了一所感官教室，在那里可以进行使用不同触觉设备和接触面的物理诊疗。这项技术在与自闭症患儿沟通时尤其有用。我之前念到过有关这项技术的文章，清楚这一设备有多昂贵。想到他们一掷千金购买设备，我就尤为震惊。
她侃侃而谈，负责特殊教育的协调人也时不时插话，而我不停地朝雪莉和琳达所在的方向看。她们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会议上，相反，她们正在关注舒勒。我意识到她们正在做笔记。
“那么，”校长说，“我觉得我都快让你们的耳朵起茧子了。愿不愿意快速地参观一下学校？”
我们都直起身准备离开，舒勒跟着朱莉一起游走，所有人在校长身后排成纵队准备出行。这时，雪莉拍了下我的肩膀。
“如果您不介意，”她对校长说，“我和琳达想跟爸爸简单地聊一会儿。我们过一会儿会赶上来的，这样可以吗？”
朱莉看了看我，眼里充满了纳闷，而我只是耸了耸肩。“我们待会就会赶上你的，”我说。等到他们所有人都离开了，屋里只剩我们3个人时，雪莉关上门，叹了口气。
“好吧，我们真不愿意像这样告诉你实情，”雪莉说道，“但在此之前我们不能提及此事，因为需要对舒勒进行检测以便决定她是否会是一个合格的人选。我们不想在你们燃起希望后，因为她的不合格，而又使你们的希望破灭。”
“人选？”我问，“我不是很明白。”
“我们觉得有个课程再适合舒勒不过了，特别是在我们已经看到她如此熟练地使用可替代增强型交流设备后。”
“她使用了没多久，”我说，“并且她几乎没有从学校那里得到任何帮助。”
“嗯，”琳达说，“据我们观察，她已经做得十分出色。她在使用时的领悟力很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