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阳光透过门窗落在李云锦的身上,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屋内八仙桌上放着沏好的茶水,茶壶壶嘴冒着袅袅烟雾,一向嗜茶的李三爷破例没有坐在那品茶,而是面色凝重地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地在李云锦、李云睿兄弟二人面前来回踱着步。 李云锦有天大的脾气也不敢在李三爷面前造次。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李三爷的脸色,不忘替自己开脱。 “这次我可是一句难听的话都没说,不信……您问云睿。”他反手指着身后侧的弟弟,似乎这样才能增加说服力。 李云睿有些为难地看着李云锦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父亲,不知是否应当帮二哥说上点什么,还是该解释些什么。 李云锦继续说着:“好心好意地去了,又是送礼又是说安慰的话。结果反倒被他像狗一样给轰了出来!” 李云锦在父亲面前委屈地解释着,扭头冲着李云睿一个劲儿地递眼色,摆明了想让李云睿说几句公道话。李云睿脑子里盘旋着的一直都是之前李云清对秀娘的恶行,正不耐着呢,巴不得没人理他,见李云锦一个劲儿地暗示自己,只得压低声音劝着:“二哥,你就少说几句吧。” 李三爷原本心情好好的。
出嫁的女儿和女婿来家里串门子,女婿陪着自己正品茶下棋呢,却被李云锦的这一通解释坏了心情。 李三爷的女婿名为李少阳,个子不太高,尖嘴猴腮的,年纪轻轻,留着一撮八撇胡,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个好人。但他为人机敏,脑子灵活,从半大的时候便帮着家里大事小情,倒也算是个有点本事的人。因此李三爷才会在他登门求亲的时候把自己的爱女嫁给他,他倒也没让李三爷失望,成亲之后对家人很是体贴,左邻右居地无不称赞。 眼下,李少阳看到自家岳父脸色不佳,赶紧站出来:“二哥,那李云清没疯没傻的,你要是没说些难听的话,他怎么能把你轰出来呢!” 因着李少阳是前李家人,所以下意识地便想替李云清说话,到也不是故意针对李云锦。尽管他旁时早就看李云锦是个问题了,却还没有故意找碴的打算。 李云锦斜睨李少阳一眼,嘲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少阳,你这句还真就说对了。李云清他就是疯了傻了。
” 虽然李少阳心中也没底,毕竟这李云清近来表现太异于平常了,可他还是坚定地一口否决:“绝对不可能!”说罢后,便开始找救兵,知道李云睿是个懂事的,立刻转向李云睿的方向:“云睿,你来说,我就信你说的。你说说看,云清是疯了吗?” 李云睿见事情逃不过,只好从后面缓缓走到众人面前,来到李三爷的身边,表情凝重:“其实疯到没有疯,只是跟以前比起来——”他为难地停顿了下,见众人视线都落到他身上,这才艰难开口:“和以前判若两人。” 无论是李云锦还是李少阳,对这个模棱两可的话都觉得不满意。李云锦是因为李云睿说李云清没疯;李少阳则是因为李云睿的话中明显暗示着众人,如今的李云清异于平常,那不就是疯了吗? 两人方要说些什么,一直踱步的李三爷总算停了下来,眉头不展地打断他们的争执:“好了好了……云清疯没疯,我们不去管他了。我问你们,正事儿办了吗?” 他让这俩儿子去,主要的任务可不是判断李云清是否已经疯了。 李云锦从生下来就看不起李大爷,尽管两人相差一个辈分,但两人只相差了六岁,从小倒是也在一起耍过。
但自从李云锦知晓关于掌祠人这件事情其中缘由之后,便一直都在和李大爷做对。李云睿生怕李云锦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赶紧上前。 “爹,世昌叔说,开垦茶山是大事,要在祠堂公议。” 李三爷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李大爷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倒也不是敷衍,而是按照祖宗规矩走,并没有故意刁难,算是合情合理。只是没有当即得到肯定答案,李三爷多少还是有点失望。 大圆湖畔,湖水碧波潋滟。风轻轻吹过,吹起一池褶皱。 岸边停泊着几艘渔船,船舷两侧挂着桅杆。岸边石亭里高高吊着灯笼,为那些夜晚归来的渔船指引方向。 大圆湖,名为湖,却通四海。清远县四面是水,若要长途出行,便要渡船。因此,这里与其说是湖畔,不若说是码头。只是这码头小了些,转为那些捕鱼的人而开。若想离开,需要到大码头去登船方可。这里即便是等上一年,也不会有客船到来的。 远处是青山,近处是绿水,偶见鱼儿游到浅水湾处,轻轻摆动着美丽的尾鳍,再漂亮的转身,投进深水里。 秀娘靠着水边的石阶山,单手托腮,坐了许久了。 她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并没有染花她清秀美丽的脸庞。
一对好看的大眼睛此刻也没了昔日的光彩,她怔怔地望着水面出神,就连身上穿着的那件蓝白色外衫的压脚已经被水浸湿了都未曾发觉。 这里便是李云清前些日子跳下去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路跑到这里来。而且一坐就是这么久。 身后紧跟着的李云岫和香草起先见秀娘毫不犹豫地冲向这里时,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他们记得清楚,秀娘根本不会凫水,上次为了救李云清,险些溺水了。两人便想着去拦住秀娘,但见秀娘慢慢停了下来,坐在岸边台阶上,这才算放下心来。俩人远远地在她身后安静地站着,不敢上前去打扰她。既然她哭着跑出来,自然是和哥哥吵架了,这个时候还是让她一个人静静,等过阵子再说吧。 眼看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已经把秀娘的身影在地面上拖出去老长,香草和李云岫这才从石亭里走出来,轻轻来到秀娘身边,在她左右分开,席地而坐。 秀娘一路伤心跑出来,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还跟着这两个人,直到他们走到她的身边,遮挡住黄昏的光芒,她这才抬起头来,意识到了身边原来还有别人。 “嫂子……”李蓉薇叫了她一声,在她身边下一个台阶上坐下,仰着头看着她。
秀娘托腮的手拿了开来,变成双手抱膝的姿势,姑嫂、叔嫂三人一起看着环绕着这一片绿水的青山,郁郁葱葱,一派欣荣的景色。 此时秀娘的心思就好似这青山绿水一样平静安详,虽然心里隐隐作痛,却并没有因此迁怒身边这两人。李云岫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忽地站起身来,手背在身后,大声背诵起诗文来。 李蓉薇本想说点什么安抚一下秀娘的情绪,却不曾想李云岫站起来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不由生气地打断:“云岫,你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李云岫无奈地看了看自家姐姐,摇了摇头回答道:“我在背书,最简单的书了,你居然不知道。” 那神情,写满了对姐姐无知的无奈。 秀娘阴霾的心情终于见好。对于李云岫这个小家伙,从头到尾她都是喜欢的很。尽管他有时候连衣衫都穿得不整,尽管他有时候调皮的让人生气。
可她就是没办法不去喜欢,这大概也是因为她是独生,身边一直没有兄弟姐妹相伴,才会对喜欢亲近自己的李云岫格外喜欢。 她轻轻笑了笑。李蓉薇听不懂李云岫在背些什么,但是她懂。从小就读书的秀娘自然知道李云岫不但是在背书,还是在用书开导着她。 李云岫见秀娘脸上露出他熟悉的那双酒窝,高兴地问:“嫂嫂,你不生气了吧。”秀娘乐于见得李云岫的聪明,她笑容绽放开来,露出好看整齐的牙齿,那双酒窝更加明显。失神的大眼睛也恢复了光彩,里面写满了温柔。 “有云岫开导嫂嫂,嫂嫂不生气了。”说罢,左右看了看,说:“走吧,我们回家。” 那对姐弟自然开心,能够劝回秀娘,而且她不生气了,那可是大功一件。回去了一定要找奶奶讨赏才行。 是夜,月明星稀。
却忽然间整个天空阴沉了下来,尽管已是深夜,却依旧可以看得出天沉得厉害。 屋子里闷热闷热的,在大雨到来之前,总是会这样令人透不过气来。 李云睿伏在案上,点灯夜读。还有几个月时间便要参加科举了,这段时间他一直都这样,白日夜晚地读书。其实李云睿心中清楚,他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努力的。只是,他不知道除了读书之外,还有什么事情可以霸占住他全部的时间,不用去面对李翠娥。 想到李翠娥,李云睿不禁偏头去看她。她就坐在他的身旁,一下一下轻轻帮他扇着风,左手却支撑着头,眼睛早已闭上了。能继续扇着风,完全是潜意识里的动作。可她明明已经如此劳顿了,却没有丝毫埋怨。这让李云睿对她的愧疚更多上几分。无论怎样,李翠娥没有错,嫁给谁家,也不是她所能左右的。她尽到了媳妇该尽的职责,甚至做的更好。可她的付出,他却给不了任何回报。他早在很久之前,将整颗心许给了另外一个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