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渭忙令萧清等人先送师父回去,自和十多个能手暗伏崖上,隐身向下窥视。不多一会儿,风沙到了死雕面前,一片黑烟过处,现出两个妖童。想因草多且深,看不出逃人去处,又恐人藏草内,在鸟侧转了一转,手略比划,地上杂草立即平倒。二妖童见无人影,意似发烦,怪啸一声,即放出两道淡黄光华,连身飞起,在鸟侧二三里方圆之内凌空飞行,四下查看。何渭惟恐妖童再往上高起,看出村中景物。方在愁急,谁知二妖童本领有限,又料敌人已中血焰针,除非被人救走,至多百步之内定倒。不料敌人内功精纯,体质强健,加以灵符祥光拥护,连绕走迷路,竟行了三四里路,祥光消失之后,才行晕倒。环飞了一阵,没有查见。只当被正派中人救走,想起师言,反倒顾虑起来,连失鞋之处都未飞临,便纵妖风遁退回去。
何渭方始略微放心。一面着人在崖轮值守望,自己赶到萧家一看,萧、吴二人已经说完前事,正在担心。何渭说完经过,萧逸料知妖人所居甚远,全为追雕而至,既未被他发现,许不再来。略示机宜,人已不支,连服了些祛邪的药,毫无效用。伤处只是一点黑影隐现肉里,可是周身痛楚;麻痒时作,难受已极。头一晚,还能强熬,神志也未尽昏迷。第二日午后却昏沉起来。睡梦之中,觉着身在一个极华丽的山洞以内,被人绑在一个长幡之下。当中法台上有一个黑瘦身长,羽衣星冠,手执布旗、宝剑的道士。旁边立着五个妖童,先遇二妖童也在其内。此外还有一猴一熊,人立侍侧。不时相对,以目示意,状颇愁苦。道人不时由旗尖放火来烧自己,喝令降服。心中又急又怒,奋力一挣,又觉身在床上。一会儿又被妖道捉去。吴诚有时也同绑在彼。似这样时去时来,不知受了多少刑法楚毒。连过了数日,最后妖人忽然暴怒,喝令当晚子时如不降服,便要行法诛魂,从此沉沦。心方恨急,忽然清醒。身上虽轻,痛楚仍未全消。直到萧玉、瑶仙相继邪法被破成擒,白水真人刘泉命萧清持了灵丹进去服下之后,人才复原,痛楚全失。于是萧清向白水真人刘泉、七星真人赵光斗、陆地金龙魏青、俞允中四人说了经过。
萧逸因崔、黄两家为世戚至好,忽然均遭横祸,连两家共有的一个孤女都不能保全,便那绛雪孤忠耿耿也颇难得,每一想起二女出走,存亡莫卜,便自心恻。忽听瑶仙和萧玉归来,还受了许多苦楚,身几化为异物,好生怜惜。一面向四仙侠伏枕叩谢,一面便令萧清去唤。刘泉拦道:“他二人已被妖法禁制。妖人原因二位所中妖针是他门下所炼,比起自炼之针功候相差悬远,虽然一样可以行法禁摄,无奈受伤人禀赋甚厚,神志更强,虽中邪法,真灵犹有主宰,生魂不易摄取。妖人不知何故,不能亲来。因二人是府上亲属,深知本村虚实,便差他们到此用妖法摄取。并使应他本门为畜期满,仍须杀一亲人为信,方得脱去皮毛,正式拜师的狠毒规条。不料二人天良未丧,迟不下手,被我四人赶来将他们擒住。妖人久候无音,必生疑心,用妖法催归。一面再借妖针感应,对二位重新禁制,试探动静。他这妖法除非深知底细的人,便各正派中长老也没多少人能破。
余者虽也有人能破解,但须寻到妖巢,先将行法妖幡、符箓破去,或将妖人杀死。再不就是所差行法之人,到时心生内叛,将所持代形禁物小泥人上妖符、禁法撤去,使与法坛上妖幡、邪法隔绝,方保无患。否则不论妖人胜败,所摄的人必死无疑。妖人催逼二人不回,再觉出二位没有感应,必下毒手。二人均是上好资质,女的尤甚,按说易得师父宠爱。但看那妖人对他们的行径和二人被擒时抱头痛哭之言,却全无丝毫师徒之情。美质良材,最是难得,又当正邪各派俱在网罗门人之际,如看不上,何故收录门下?纵令天门教下规章如此,也决不会相待这等狠恶。必是先时无知,误投妖人,隐身以后,又自知堕落,生了悔意,吃妖人看破,有心杀却,又觉可惜,才致这样恶待。无非想使其受尽苦难煎熬,心寒畏服,末了仍使其杀一亲人,以试信心。虽然遣出,并不信任,不过知二人元神受禁,稍一违忤,永受酷毒,求死都难,断定必无异图罢了。
即使二人此时功成回去,也必当他们事出勉强,不是本心遵服师命。受完责罚之后,仍须重新为畜三数年,遇上运气,方予定夺。当时复体为人,依然无望。再一查出事有变故,必疑二人临场生悔,不肯犯上行凶,拼着一死,自破妖法,将人救醒,岂不恨入骨髓?势必先用妖法使二人在此裂体焚身,剩下生魂,一拘即回。再按本门法规处治,用来祭炼妖法,从此日服苦役,永世沉沦,更无超升之日。却不知贫道对异派中妖术邪法多半深知,乘其不觉,不特破了他的妖法,并还将计就计,在二人所居静室之中,将原披熊、猴外皮剥下,以代二人原身。再用小诸天四九归元招魂之法,反客为主,将二人生魂镇住,幻出二人的假生魂,等他那里妖法一发动,皮下符箓所幻假魂立被摄去。妖人摄魂之际,知道二人已死,一面摄取生魂,一面将所炼妖法如葫芦、幡幢之类,放置法台之上,以便魂来立即收取,当时祭炼。为防新魂灵气消耗,下手必快。
先禁元神,也必放出相待,使与生魂合一,再行禁制,炼时增长威力。这一收一放,迅速异常,妖人任多细心,也万想不到会有人暗中乘虚而入,夺取所禁叛徒的元神。事起仓猝,更是无法拦阻。那灵符所化假生魂,只要与元神一合,立即闪电一般掣回。去时有形,回时一晃即隐,除事先知道,或可防御,此外任怎应变神速,也是没法追赶。即使被他事先发觉元神收不回来,这小诸天法术随行法人心灵发挥妙用,敌人纵不为所伤,所设妖幡也必损毁。至于生魂,因我先行下手镇往,加以本体未伤,只要心志坚忍,不受动摇,至多神志稍微昏迷,并无妨害。元神如不收回,当再传以凝神定虑之法,妖人未戮以前,每日如法打坐,连稍昏迷都不会了。发作甚快,至多再有刻许工夫,便知分晓。此时二人守在房里,妖人禁法破后,方可唤来相见。令侄天性至厚,必甚关心。二人在妖人门下自能体会,必知禁法破未。如欲往视,可由赵师弟领了进去,就便事完,引他来此。适才已将尊居囚下行法封禁,妖人一来,立时警觉。今晚不来,明早再去寻他便了。”
萧清因听兄嫂哭诉之言,出门时又见二人尽管喜出望外,仍是满面惶恐忧急之状,知道妖法厉害,元神已被禁制,虽仗仙法免死,仍有后患,闻言大喜。巴不得能够前往守着,就便一观仙家妙用。忙先跪下,代谢四位仙长解救之恩。赵光斗随领萧清到了静室门外,嘱咐:“入内不妨和二人谈话,但有异状,不可惊慌,更不可动那一切布置。兽皮焚碎以后,二人如觉昏晕,无须害怕,同往前面,自有方法解免。此室虽有仙法封锁,妖法一破,便自撤去,可以随便走出。”说完,将手一指,烟光分合之间,萧清人已入室。回顾赵元斗并未随入。
再看室中萧玉和崔瑶仙,这一对受尽千辛万苦的恩爱夫妻,已各将衣服换好,互相偎抱,并坐一起,对着地上的兽皮、灵符泪珠欲流,满脸俱是忧急害怕之状,只丰采容光仍和当年差不许多。见门外烟光闪处,萧清忽然走进,惊喜交集。因是出死入生,情深太甚,更衣之后便互相偎坐一起。刘泉虽未禁止谈话,曾令静坐,不敢冒失走动,只得含愧各低声喊了声:“清弟。”萧清起初虽恨瑶仙、绛雪罪魁祸首,陷乃兄于不义,但木已成舟,无可挽回,平日又听萧逸那等说法,再见二人种种身受,不由怜悯起来。知道妖法尚未发动,二人吉凶莫测,万分忧急,忙即走近前去,把刘泉所说,一一转告。二人闻说,始放宽心。
萧清便问二人逃出遇难经过。瑶仙因在妖窟所受凌辱太甚,尤其萧玉因为是自己丈夫,妖道师徒视如眼中之钉,如非自己誓死保全,早已百死。平日备尝酷毒,遭遇更惨,稍一回忆,便自心惊魂颤,以致谈虎色变。再说自身才得免死,转危为安,深知妖人厉害,平日自称能制他的人举世无多,今日所遇四位仙人从未听他提过。尽管萧清传谕,顷刻可以脱祸,心虽喜极,仍然难免忧疑,全神都注定那两张兽皮,哪有心肠详说前事。萧清昔日那等嫉视,今日临难却舍死求恩,几番解救。仙人转念施恩,未始不因孝友至诚所动。感激不尽,怎便拂逆,不禁心酸流泪道:“毛弟,我两个都不是人,新自畜牲道中转来,想起身受,心魂都颤。且等事完,慢慢对你这位又贤明又孝友的好兄弟细说吧。”萧清不知二人已行过婚礼,加以患难相共了数年,互相爱怜,夫妻口吻成了习惯,对他也视若恩人骨肉,无须顾忌,口不择言。还当二人在外先已苟合,又在妖窟失陷数年,心迷失志,连脸都变老了。好好一个才智少女变得这样,心方惋惜,忽见二人神色遽变,又是满脸忧惶,身旁似有光华闪动。侧脸一看,那竹针当中的两张兽皮倏地被一团绿阴阴的怪火罩住,晃眼包住全身。萧玉夫妻随即立起,各自战战兢兢按照刘泉传授,朝兽皮略一比划,那两张兽皮立时还了真形,带着那些竹针化成一熊一猴,跳将起来,在圈中乱蹦乱跳,上下飞舞,好似活物被火烧急,走投无路之状,只是跳不出竹针外去。那怪火也始终烧身不舍。候有片刻光景,兽皮下面两张符箓忽然自焚,一道青白色光华朝二人面上闪过,那四十九根竹针也拔地飞起,乱箭也似化为许多黄光,裹住两条人影飞起,晃眼不见。那一熊一猴也在符焚时仰翻地上,怪火同时消灭。低头一看,已全成了灰烬。回顾二人周身乱抖,眼中热泪盈眶,却又略现喜容,知是紧要关头。
待才半盏茶时,忽见二人泪流满面,哑声急喊道:“天呀,可怜我们也有今日!”说罢便双双纵起,一个紧抱萧清,一个纳头便拜,都是唇颤体摇。喊完这两句,便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萧清知已脱难,喜欢太过,失了常态,见状又是欣慰,又代他们伤心。一面请起瑶仙,一面回问哥哥:“你和表姊都没事了么?”萧玉强把头点了点,口中只喊得一声:“毛弟!”便“哇”的一声,抱着萧清痛哭起来。瑶仙想起数年身受,触动悲怀,更是心寒胆悸,忍不住扑向萧玉身上,悲哭不止,萧清自然免不了陪着伤心,泪如泉涌。正向二人慰勉,忽然堂兄萧野在外喊道:“刘真人说玉弟、表妹元灵已复,永无忧虑。叔父现等问话,快止悲哭,前往叩见吧。”说罢走去。
二人忙强止住悲声,各把眼泪拭尽,略整衣服。萧清随问:“元神回来,怎未看见?”萧玉答说:“元神与生魂不同,并无形质,乃是妖人禁制之术。附在所设镇物上面,与心神灵魂感应相通,如影随形,不犯他恶,并无异状。否则,只要如法施为,先将代形镇物行法火焚,不论相隔远近,本人立即自焚,那魂魄也吃收摄了去。镇物上面原滴有本人心血,火焚后便成一缕淡烟。妖法破后,随风吹散,不被收去,妖人还有别的恶毒伎俩,拼着不要生魂祭炼法宝,仍可遥相禁制,使其魂消魄散。所以起初十分害怕。想不到四位大仙如此神通,竟能反客为主,立即破解。
平日元神受禁,身虽在外,不问妖人有否施为,心总悬在妖窟,有时竟似两地存身一般。适才灵符化去,不久心神倏地爽朗,为数年以来所无。妖法发动最快,如有不妙,早已感觉火烧替身,自身无恙,该当受罪。忽然心神一松,自是成功无疑。全出意料,喜极之际,哪得不想起前情伤心呢!”说完,已经收拾停当,一同走出。二人原是熟地,方才走到院中,萧清仰望空中,似有黄光射过,方喊:“快看!”萧玉夫妻已经望见,吓得面如土色,拉了萧清朝前便跑。忽听对面有人笑道:“妖徒已断了一臂逃走,既然改邪归正,身已脱难,还怕什么?”三人一看,来的正是今日同来四仙中姓俞的一位,知他首发恻隐,曾代二人向刘真人求情,忙即一同跪下,拜谢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