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拉着桂枝也跟着跑出去，两人用手罩着朝天上看。小胖子先看到了，在太阳的周围还真有一圈圆圆的彩虹一样的光晕，小胖子问桂枝可看到了，桂枝焦急地说没有看到，小胖子指着面前的一棵松柏说：“你沿着树梢往上看。”桂枝终于看到，高兴地蹦了起来。
大家都在啧啧称奇，说龙泉寺灵验的很。
吃饭的时候到了，饭都是庙里做的，盛在两只大木桶里，人们都拿着碗自己去桶里盛饭，几个妇女给每个香客的碗里盛上一勺白菜，另几个妇女，用手在塑料盆里抓着油炸的丸子，每个香客的碗里放两个，然后，香客端着碗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喜洋洋地吃了起来。
桂枝把碗里的两个丸子，用纸包了起来，说要带回家给爹娘吃，能保佑爹娘哩。
小胖子赶紧把包打开，把两个丸子放进去。吃过饭，他们下山了。
小龙山的街上，也是热闹的，卖杂货的吆喝声，铃铛声把街头鼓嘈得热闹纷纷，走在街道上人挨着人。
小胖子来到街头，看到过去区委办公的祠堂被烧掉了，只剩下几堵黑墙，他站在墙壁前望了许久，回忆着当年的生活情景。看了一会，桂枝说：“走吧，这些墙有啥看头，看戏去。”小胖子没有作声地走了。
戏台搭在街空旷的场地上，戏台前人山人海，唱戏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了。
桂枝拉着小胖子来到戏台前，戏台上，演员化着彩妆，穿着戏服，在台上唱着，声音清脆悦耳。两人入迷地看了一会，桂枝要喝水，两人就去买水。刚走了几步，看到几个穿着光鲜的人簇拥着一个穿着长衫，拄着文明杖的人走了过来。两人站在一旁，小胖子的眼睛就被撞击了一下，这个人是地主王大财。
王大财这时也看见了小胖子，他先是愣了一下，觉得这个青年有点面熟，然后恍然大悟，这不是老黄家的儿子小胖子吗。王大财背着手停下了脚步，陪同他的几个人也停了下来。
小胖子扭过身想走，这时王大财对小胖子说：“哈，这不是黄厨师家的儿子吗？听说你不是参加革命了吗？”
小胖子看着王大财阴阳怪气的样子，没有作声，桂枝站在他的身旁，不解地看着他们。王大财看到当年这个后生，现在成熟了，长大了，还娶了妻子，感到有些意外。
“你不是参加革命了吗？你们的人呢？哈哈。”王大财说完，用手中的文明杖捣了捣小胖子的上身，小胖子朝后晃了晃。这种羞辱让小胖子血脉贲张，王大财走了，小胖子把手指攥得格格的响。
场地边有一块青石磙子，小胖子坐上去，双手紧抱着脑袋，眼睛看着地面。地面上龟裂的场地，裂隙里露出了青草的尖子，一道道像笔画。桂枝站在他的身边，望着他，说：“咋啦，刚才那些人是干啥的？”
小胖子没有作声，他想说的话太多，自己为了报仇参加革命，但仇没有报，反而被人家戏弄了一番。他感到自己是没用的窝囊蛋。他想起当年区委在小龙山时，穷人扬眉吐气的日子，现在，区委到哪里去了？
戏台上传来哐哐激促的锣鼓声，一个男声悠长的唱腔在天空中爆炸开来，接着是一个女腔，委婉伤痛，声音拖得细长，让人听了心里颤抖。
桂枝见他不作声，用手里的布袋子在他的背上塾了一下，说：“我们去看戏呀。”
小胖子站起身说：“不看了，回家！”
“回家？还早啊。”
“不早了，到家天就黑了。”
两人离开小龙山开始往家走，后面的锣鼓声传来了，又是一阵激昂的唱腔，在风中传得很远很。
走在路上，小胖子把自己与王大财家的仇恨给桂枝说了。
桂枝说：“怎么办呢？该弯腰时，就弯一下腰吧，现在是人家的天下。”
小胖子一听来劲了：“谁的天下？你说是谁的天下？”
桂枝看小胖子激动的样子，没有作声。
小胖子说：“他们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桂枝你信不信。”
桂枝说：“除非共产党来了。”
小胖子说：“对，共产党一定会回来的。”
小胖子走起路来也有劲了。前面有一个村子了，桂枝又怕狗，小胖子见不远处有一蓬杂树，过去折了一根树条拿在手里，两个人走路就不怕狗了。
天黑时，小胖子和桂枝到了家。
家里已点上灯了，小胖子从缸里舀了一瓢冷水，一口气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喘着粗气，不说话。桂枝放下包，到厨房帮娘做饭去了。
老黄坐在桌了边，抽着旱烟，笑着问：“小龙山热闹不热闹？”
小胖子扭过头去，气愤地说：“爹，你猜我遇着谁了？”
“谁？”
“狗日的王大财，他耀武扬武的。”
“啊，你遇见他了？”老黄的脸凝固住了，那次屈辱的经过又涌上心头，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是的。”
“你们说话了。”
“说话了，他在我面前笑话我，要是在过去，我肯定用枪崩了他。”
“儿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黄说。
“爹，这仇我一定要报的。”
桂枝在厨房门口喊吃晚饭了，两个人起身去了厨房。
夜里，小胖子在梦中又看到王大财站在面前了，他惊醒过来，两双眼睛大睁着，外面皎洁的月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屋里朦胧的一片。小胖子一翻身，桂枝醒了，她轻声地问：“怎么睡不着了？”
小胖子翻过身闭上了眼睛，但他还是睡不着，便披衣坐了起来，他的双眼微眯着，眼前一片朦胧，忽然，一个主意涌上心头，他决定去寻找区委，继续参加革命，这是穷人的唯一的出路。但这事不能对家里这样说，否则，他们会担心死的，不同意的，就说自己是去做生意。小胖子想到这儿，开始兴奋起来。
桂枝又醒了，说：“你怎么还不睡？在想啥？”
小胖子说：“桂枝，我想好了，我想去做点生意，把家里的生活改善一下。”
桂枝没有了睡意，睁大着眼睛看着他，过去从没听他说过要做生意的，现在他怎么突然说要做生意了，桂枝埋怨说：“你甭神经好不好。”
小胖子俯下身去，把桂枝搂在怀里，在她的面庞上亲了一下，说：“是真的，我想好了，我们不能一辈子依靠爹娘啊。”
“我挡不住你，你明天去跟爹说，问爹可同意。”桂枝堵气地说。
“爹那里我去说，但你一定要支持我，不许反对哟。”
“好，”桂枝说。“我不反对你。”
第二天一早，小胖子就早早地起了床，娘已在厨房里做饭了，娘坐在灶下，拉着风箱，火光把娘的脸照得一会红一会黑。
小胖子挑起水桶就上井口担水去了。
一担水挑回来，小胖子看见爹在门前用条帚扫地，爹是大厨，有这个卫生习惯，门前的地总是被他扫得光光的。
小胖子把水哗哗地倒进缸里，然后又转身出去，家里的大黄泥缸能盛几担水的。
水缸担满了，小胖子身上已出了微微的热汗。
早晨吃饭时，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气氛愉快，小胖子故意把话题往做生意上引，说：“前村的小三子做生意，干得可不错了。”
爹开玩笑说：“那小三子，他爹结婚还是我烧的宴哩，他小时候可没你聪明的。”
小爹子趁机给爹说：“爹，我要是去做生意说不定也是一把好手哩。”
“生意不是啥人都能做的，要看财运。”老黄说。
“爹，我想去试试。”小胖子一脸认真地说。
“现在兵荒马乱的，做啥生意。”原来是说着玩笑的，没想到小胖子来真的了，老黄警惕起来，不高兴地说。“你跟我把厨师学好了，比做啥生意都强。”
“我出去闯荡闯荡，如果不行了，我回来老老实实地跟你学厨师。”小胖子望了一眼桂枝，桂枝转过脸去，小胖子既是对爹也是对桂枝说，“你和娘年纪大了，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靠你养活啊，我出去，也许能闯一条路来。”
爹把筷子一放，不说话了，他这是无声的拒绝。
老黄的早饭吃得不冷不热的，小胖子要做生意的事，让他烦心。两口子出双入对的，看得多让人高兴，小胖子一走，桂枝一个人不就形单影只了。
老黄拿起筐，从粪堆上铲了一担粪，挑着和老伴下地种瓜。菜地是一块长方形的，老黄挖了几个凼，就停下了。老伴把筐里的粪填到凼里，然后把瓜的种子种进去。
老黄说：“早晨儿子说要去做意，你听到了吧。”
老伴直起腰来说：“听到了，儿子说的也在理，我们总不能养他们一辈子。”
“可儿子刚娶了媳妇就走了，不合适。”
“也是的，只要他小俩口愿意，儿子去就去吧。他是一个犟脾气，你把他留在家里留不住他的心。”
“唉，也只有这样了。”
中午，老黄回到家，小胖子和桂枝在家里已把饭做好了。
老黄把小胖子和桂枝叫到跟前说：“我和你娘商量了，只要你们两人商量好，小胖子做生意我们同意。”
“爹想通了。”小胖子说：“我和桂枝也商量过了，桂枝同意我去做生意。”
“桂枝你同意了？”老黄怀着疑问的目光问。
桂枝点了点头。
“你们夫妻俩商量好了，我们做老的还能有啥说的。”
爹娘让小胖子出去了，这几天，小胖子兴奋着，他开始暗暗为寻找组织的路线琢磨起来，去年区委解散的时候，赵俊林书记带着他们去下杜城的，下杜城虽然是国统区，去那里有许多危险，但他决定要去，因为赵书记他们去的地方，一定有党组织在活动。这对于小胖子来说，虽然是大海捞针，但他相信一定能找到党组织的。
小胖子要上路了，桂枝和娘在厨房里给他烙馍，让他带着做干粮。桂枝在鏊子下烧火，娘把和好的面，往上面一倒，用铲子一摊，很快一张烙馍就出来了。娘在上面撒些盐和青菜，再翻过来烤几下，就行了。娘把烙好的馍，装进布袋子里，半上午，就烙了半袋子馍了。
老黄和小胖子坐在桌子前聊天。
老黄用自己在外闯荡多年的经验，教导小胖子在外面应注意什么，怎么待人接物等，说到动情处，老黄从裤腰带上取下一块老玉对小胖子说：“这是一块老玉，上辈传下来的，家里遇到过好几次困难，我都没有舍得卖，你戴在身上，可以避邪哩。如果有生命危险，它可以替你挡住，老玉通人性的。”
小胖子接过来，光滑的玉坠上，还有着爹的体温。老黄把玉系在小胖子的裤子上，把衣服拽下来，拍拍，说：“爹的话你可记住了。”
小胖子说：“记住了。桂枝你和娘多照顾着。”
中午，小胖子要出门了，娘拉着小胖子的手，咧了咧嘴，就哭开了。
小胖子安慰娘说：“娘，不要这样，我去去就回来的。”
老黄的心里也难受的，说：“让他走吧，桂枝送送他。”
出了村头，就是往外的一条大路了，刚开始，小胖子在前面走，桂枝在后面走，走出村头，两个人就并排走了。
走到村头的大塘埂上，小胖子就让桂枝不要送了，两人站了下来。塘水清清的，泛着波浪，塘埂底下就是层层的农田了，眼下正是春季，一望无际的绿，像水一样展开在眼前，无边无际。村子就在眼前一览无余，家里的那几间草房子就在村头，几扇窗子就像睁着的几只眼睛。小胖子清清嗓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桂枝说：“桂枝，这个家就交给你了，爹娘的年纪都大了，你要多担待着。”
桂枝说：“你放心去吧，挣到钱挣不到钱都要早早地回来，好让我们放心，在外不要亏了自己的身子。”
小胖子停下来，拉着桂枝的手，说：“我走了，你就辛苦一些了，我会想你的。”
桂枝这时抬起头，望了望他，说：“我在家等着你回来。”
小胖子心里就有种热热的东西涌了出来，他知道，桂枝是一个贤惠的姑娘，家里有她，他是放心的。
小胖子对桂枝说：“你回吧，别送了，我走了。”
说完，小胖子走了。走了好远，小胖子停下来，看到桂枝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喉头就发紧了。他用力地挥了挥手，桂枝也在那边挥了挥手。小胖子甩开大步走了，再没有回头了。
桂枝站在那里，直到再也望不见小胖子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