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鄂温克人的电视认知(3)

为解决牧民对酒的过度迷恋，从2000年开始，鄂温克旗委、旗政府不断加大对广播电视的投入，旗属各部门与各嘎查结对子，实施政策和资金帮扶，努力解决牧民看电视难的问题。电视置入牧民家庭以后，给牧民的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也使牧民的业余生活充实了许多。如今，看电视已成为牧民生活中的固定栏目，特别是有时间规律的电视节目，也实实在在地改变了牧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和作息时间。最重要的是，电视走进牧民家庭，牧民们闲暇时间基本上被电视屏幕所占据，而不再依赖喝酒打发时间，甚至可以说，电视一直在和酒精竞赛，争夺牧民们的业余时间和眼球。因为有节目预告，牧民们会很合理地安排看电视和劳动的时间，尽量不发生冲突。访谈期间，在辉苏木人民政府驻地胡日干阿木吉，一位苏木的退休干部告诉笔者，没有电视的时候，牧民们没事干就想喝酒，有时喝完酒就闹事。现在好了，电视里很热闹，牧民们只要有时间就看电视，即使白天忙碌一天，回到家里也不在餐桌上消磨时间。

因为着急看电视，所以吃饭的时间缩短了，对酒也不再过度迷恋了。如果没有客人来家里，牧民回到家里也都像汉族人一样，吃完饭就抓紧时间收拾碗筷，然后全家围坐电视机前。即使是喝酒，也绝不像过去那样那么贪杯。没有电视的家庭，如果想看电视，他们会早点儿去有电视的家庭占据座位。一位陪笔者去嘎查调研的搞“村村通广播电视工程”的干部告诉笔者，有了电视以后，嘎查的社会治安明显好转，牧民酗酒闹事者明显减少，而且冬天因喝酒在雪地冻死冻伤的事件已很少见。

（三）黑匣子让牧民看到了草原之外的世界

20世纪70年代，在呼伦贝尔草原上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位见多识广的牧民，去过呼伦贝尔草原的许多地方，而他去过的最大城市，就是当时呼伦贝尔盟的首府海拉尔市。因此，在这位牧民的意识中，海拉尔是最大的城市。有一次，一位朋友外出回来向这位牧民炫耀旅游经历，说北京如何大、如何好。该牧民听后不屑一顾地说：“海拉尔我都去过，北京算什么……”也许这个笑话是杜撰出来的，但从另一个侧面分析原因，我们不难看出当时草原上牧民的眼界是何等的受到了限制。

在没有电视的年代，草原鄂温克牧民对外界的了解很有限，也不知道草原之外的世界有多大。在牧民们心里，草原是他们心中最辽阔的世界，牛、羊、马等牲畜以及草场、四轮拖拉机、打草机和搂草机等畜牧业机械设备是他们最熟悉的事物。牧民的生活也是在春季接羔、夏季赛马、秋季打草、冬季圈养牲畜中度过一年又一年。对于鄂温克牧民而言，草原就是整个世界，世界就是整个草原。虽然牧民们能通过收音机了解草原之外的事情，那也只是通过耳朵听，以此来想象外面的世界，至于外部世界的精彩，牧民们是看不到的。电视落户草原之后，其声画结合的传播优势把外面的世界带进鄂温克草原，带给了鄂温克牧民，牧民们也由通过收音机听世界变成通过电视看世界，这个既能说话、又有影像的黑匣子也就从此深深地吸引着牧民。对于鄂温克牧民来说，他们从电视里看到了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的经济发展，看到了高楼林立的上海，车水马龙的深圳，绚丽多姿的香港、澳门，看到了宝岛台湾以及与我们相邻的东京、汉城，大洋彼岸的美洲……从此知道了世界有多大，知道了大海比草原更加浩瀚辽阔。有了电视之后，鄂温克牧民最认真看的节目就是内蒙古蒙语卫视转播的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和《内蒙古新闻》。牧民们说，新闻是我们党最直接的声音，是政府发布的最可靠的消息，是牧民了解政策的最直接的渠道。

假期笔者在辉苏木和乌兰宝力格嘎查等地调研时，鄂温克牧民跟笔者聊了许多对电视的认识和感受。他们认为，电视是一个很实用的东西，除了让他们欣赏到许多优秀的影视剧外，而且拉近了草原与世界的距离，坐在家里就可以了解天下发生的大事。如香港、澳门回归祖国交接仪式的盛典，国庆五十周年大阅兵，申奥成功全国人民的欢腾，世界杯足球的狂热风暴，伊拉克战争的纷飞战火……是电视让牧民不出草原就知道天下大事，与世界实现了零距离接触。尤其是2007年是内蒙古自治区成立六十周年，牧民们从电视上了解到内蒙古的诸多成就和变化，既看到了进步的一面，也深知自身与外界的差距。

第二节 对文本身份电视的认知

聚焦家庭中的电视，有两个方面需要分析，一是电视本身的存在；二是电视节目的内容，这两方面，都与鄂温克人观念和行为的改变有着密切的关系。上一节阐述了鄂温克人对技术身份电视的认知，即对电视这一家用电器本身的认知。而本节重点论述的是鄂温克人对文本身份，即内容身份电视的认知。

对文本身份电视的认知，主要指的是鄂温克人对作为文化身份电视的认知。电视是一种传输意义的文化，意义的实现依赖于电视节目内容。本节阐述的是鄂温克人对电视内容的认知，即电视通过节目内容对牧区鄂温克人实现其文化传输的意义。对于鄂温克人而言，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些意义的？他们对这些意义的态度是怎样的？笔者在鄂温克族自治旗的一些苏木和嘎查走访调研期间，特别是在鄂温克牧民家庭长时间体验生活以后，深刻感受到草原鄂温克人对看电视这种行为以及电视节目内容对人的观念与行为的影响，皆因年龄的不同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这主要是因为不同年龄群体对电视节目内容图式化的能力不同，图式化是指个体具有能同化某一刺激的图式，因而能作出相应的反应。具体来讲，在老年鄂温克人中，认为电视可有可无、甚至拒接接受电视的还大有人在。中青年鄂温克人大部分认为电视是传播文化、信息的重要工具，是获取外界知识的主要途径，由于电视节目富于教育性和娱乐性，也鼓励孩子们通过电视多学习一些知识。对于青少年而言，电视能够帮助他们更深刻地了解草原之外的世界，通过看电视可以了解各种时尚和流行，同时，看电视也是在繁重的学习和辛苦的劳动之后的一种轻松、娱乐方式。

一、老年人对电视内容的认知——可有可无甚至拒绝

人们对社会信息的知觉，也是一种对由感觉信息提示的假设以及根据过去经验也就是一些图式进行猜测的过程。对于电视节目来说，要想理解其内容就必须要具备一定合适的认知图式，语言便是其中重要图式之一。

在牧区，鄂温克人习惯上将年龄在50多岁以上的人称为老年人。电视进入鄂温克牧民家庭以后，关于电视好看与不好看、看电视有用与无用的问题，一直是鄂温克老年人谈论的话题。由于居住在苏木和嘎查，牧民们所收看的电视节目绝大多数都是通过个体地面卫星接收设备传输进来的，绝大多数都是其他省份的汉语节目以及一些外国的电视节目。从语言方面来说，老年鄂温克牧民根本听不懂电视节目到底说的是什么，也就是说，在他们的认知结构中没有汉语这种语言材料的图式，语言的障碍是他们拒绝看电视的主要原因之一。认知心理学家皮亚杰认为，个体所以对刺激做出这样或那样的反应，是由于个体具有同化这种刺激的某种图式，因而做出相应的反应。在历史上，鄂温克人一直生活在高山密林之中，很少与外界接触，使用的语言是属于阿尔泰语系满洲通古斯语族北语支的鄂温克语。270多年以前，清朝政府为了加强对东北边防地区的守卫，防止沙皇俄国对东北边疆的侵略，于1732年（雍正十年）将布特哈1636名鄂温克族、730名达斡尔族和359名鄂伦春等族士兵携带眷属共3000名移驻地方辽阔、水草丰美和林木茂盛的呼伦贝尔，在清代鄂温克族曾学习使用满文。

在呼伦贝尔草原生活的漫长的岁月里，由于汉族人大部分生活在人口密集的城镇，很少与草原腹地的牧民接触，而有些鄂温克人既从未离开过草原，又没有上过学，几乎没有与汉人交流的机会，也基本不懂汉语。但是，由于与蒙古族接触频繁，老年的鄂温克人几乎各个会听、会说蒙语，在汉语节目一统天下的电视荧屏中，鄂温克老人听不懂也看不明白电视播放的内容。也就是说，老年鄂温克人无法对汉语电视节目进行图式加工。图式加工是指个体遇到外界刺激情境时，使用图式去核对、了解、认知情境的过程。在鄂温克老人眼里，电视有没有都无所谓，看不看根本不重要。由于没有养成收看电视的习惯，即使在内蒙古电视台蒙语卫视频道2004年12月30日开播和专门的蒙语节目出现以后，鄂温克老人中收看电视的仍然不多，他们认为看电视没有意思，不如聊天好，或者索性睡觉更好。

另外，还有一部分老年鄂温克人并不以懂与不懂来衡量电视节目，他们认为看电视这个行为本身就不是一个好事情，不值得提倡。在这部分老年鄂温克人看来，鄂温克民族虽然是古老的狩猎民族，但是自从迁徙到呼伦贝尔草原以后，与蒙古族一样，在马背上逐渐成长起来，尤其是在马背上搭载了自己的文化、知识、信仰和传统。正如蒙古族谚语所云：“动者至上，青色蒙古”，身为马背上的民族，应该更多地保留自身好动的传统，比如骑马、摔跤、唱歌跳舞等，而不应该一有闲暇时间就坐在电视机前消磨时光。调研期间，笔者曾听鄂温克电视台一位领导说他拍片时接触过一位鄂温克老人，这位鄂温克老人很固执，他拒绝接受任何新生事物，其中包括看电视。虽然老人的儿女们条件很好，住着宽敞的砖房，家里有摩托车和吉普车，这位老人出门仍然喜欢骑马，在草地里扎蒙古包，也不用电灯照明。笔者居住的牧户家女主人的弟弟也从来不看电视，偶尔的例外是电视里播出关于赛马的节目，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照顾他那匹英姿飒爽的赛马。

在鄂温克草原，老年鄂温克人对电视节目内容不感兴趣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在电视里看不到本民族的身影，听不到本民族的声音，尤其是电视里说的事情与鄂温克族相关联的话题很少，看电视看到的全是别人，几乎没有他们自己。“电视必须跟人们的实际生活相联系，包括现实生活和想象中的生活；如果在电视中看不到我们自己的生活、愿望及梦想，那么电视对我们来说就毫无意义可言。”目前，鄂温克主体民族居住地辉苏木和所辖的嘎查根本收看不到呼伦贝尔电视台和鄂温克电视台的节目，原因是居住在这些地域的牧民使用的是地面卫星接收器收看电视节目，呼伦贝尔电视台的节目没有上星，鄂温克电视台的节目由于发射功率的局限也收看不到，而内蒙古电视台蒙语卫视频道的节目由于面向全区的受众，鄂温克人仍旧难以在节目中看到自己，更无法听到自己的声音。从信息接近性的角度来说，鄂温克电视台提供的信息地域接近性最强，是居住在鄂温克族自治旗牧民身边发生的新闻，是旗内牧民最想了解的信息。但是，由于鄂温克电视台发射机的发射功率较小，信号只能覆盖方圆20至30公里左右的区域，而120多公里之外辉苏木和所辖嘎查的牧民收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