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这是云泥第二次向洛逸人挥刀。这一次她只求死。力求壮美,不怕惨烈!
她挥刀而上,洛逸人闪身避过一刀,她第二刀接踵而至,擦过洛逸人衣襟的表皮。
她的刀快,绝然狠厉,几乎就打出了她所能做到的极致。洛逸人刹那怀疑,在她心中到底有没有过他这个哥哥。如果有,即便寻死,即便报恩,也不该打得这样无情无私。
洛云泥的刀彻底激发出洛逸人的盛怒,洛逸人出刀,格住,压得洛云泥后退,仰身,被他的内力激荡,“哇”地吐出一口血。
这丫头身负重伤,强自服药能支撑多久。
洛逸人闪身,似乎生怕鲜血溅到自己身上。他冷冷地望着抓着栏杆强自支撑的云泥,问道,“还要打吗?”
云泥咬牙,胸口的剧痛疼得她几乎无力喘息。她强自抬头,湿着眼,踉跄着站起来,碰到洛逸人警告的眼神。
或许,现在认错,还有机会。洛云泥忽而一笑,挥刀就冲了过去!
洛逸人看到了,她的笑苦涩,飘浮而逝,更似轻鄙自嘲。洛云泥在挥刀而上的时候只是在拷问自己,洛云泥,你想要什么机会!
一刀斩下。洛云泥,在你沦落天下的时候,墨绝可曾给你机会!
复一刀。在你遭遇抢夺追杀无人可依的时候,谁又曾经给你机会!
云泥一声嘶吼,又一刀攻出!在众人气势汹汹威逼索要的时候,是谁烧了家拼了命护着自己,那时候,墨绝在哪里!
云泥的刀转瞬成一片,猛攻直取,如霜雪,似日光。快如电,疾似风,连成一片。
整整十年,谁温柔地呵护,细心地宠爱。谁擦去我的泪抚着我的背驱赶我的梦魇;谁披衣在地上守床在深夜对病中的我绽放笑颜;谁领着我在春天里放风筝,夏天里荡秋千;谁在我的身后,指着书,一字字念,手把手教;谁在大雪纷飞里给我温暖的家,围着火炉和我作诗饮茶?
然后,我长大了,你们告诉我,他养我是为了雄霸天下,他对不起我,我应该恨他,杀了他!
真是笑话。他对不起我,那世上千千万万的人,谁对得起我!
洛逸人惊惧地汗湿衣,洛云泥挥出的凤凰刀转瞬间快如鬼影!
如此凌厉,快,重如山,连绵如水。刀风之下,人无法喘息。
一个不祥的念头在洛逸人的脑海里崩现。山海崩,墨绝灭。
这女人挥出的凤凰刀,竟是一种沧海怒而横流的感觉。
洛逸人仓皇惊怖之下逃出战围,洛云泥犹自酣畅淋漓旁若无人地挥刀。洛逸人心有余悸地想,这女人疯了。
这辈子,今生今世,我只有我大师兄,我只爱他一个人。没有他哪有我,他死了,我绝不会独活!
洛逸人看得又出了一身汗。凤凰刀,女子凤凰刀,色如霜雪,却突然被她舞出了红色,亮如花开。
这就该是凤凰刀的极致。传说中极致的凤凰刀,宛若凤凰浴火,有华彩,宛如翱翔于九天之上,杀人于无形,无影。
洛逸人冷汗涔涔而下,悚然惊魂。
洛云泥鲜血如瀑喷出,胸口一松,力竭。扑倒。
她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地上,血污在她周身缭绕弥漫,白衣转瞬成血衣。
而她腕间的刀却犹自意犹未尽,蠢蠢欲动。
洛逸人惊魂未定,见鬼般望着血泊中抬起头的洛云泥,有一种退后躲避的冲动被他强自压住。
云泥看了他一眼,转而无力地伏在地上。
或许,刚才那殷红的色彩只是这丫头吐血被刀锋扬起所致。凤凰浴血,在墨绝千百年间,只不过是个传说。
洛逸人安定心神,心思复杂地望着血泊中的云儿,杀机萌动,转瞬而逝。
他突而落寞。落寞像是剧毒的蛇,咬住他的心脏,缠住。
日已西斜,洛逸人望着渐弱的日光,突然负手叹了口气。
云泥强自抬头看他一眼。他很陌生,很遥远。
他没有回头,但是云泥知道他在笑,很讥诮,一种自暴自弃的味道。他在笑,话音变得轻飘飘,“云儿还看我干什么。是不是要我求你,饶了我?”
云泥张嘴想唤哥哥,可是发不出声音,洛逸人戏谑道,“那算我求你,饶了你自己,行吗?”
云泥忽而落下泪来。她吃力地起身,卸下凤凰刀,放于心脏下。
锋利的刀尖抵住她的心,犹自感知她的心跳。
只需她用力扑下去。其实她已然没有力气支撑自己。
洛逸人转身,半眯了眼,逼问道,“你真要为他死,是吗?”
“云儿住手。”
清晰的踏入阶梯的声音,云泥猛回头,看着走上阁楼的两个人。竟然是沈寻月和名成皙。
洛逸人悚然战栗。其实刚才沈寻月和名成皙杀出一条血路走上来,外面闹出不小的动静,只是阁楼里的人一个拼命一个震惊,都不曾察觉。
沈寻月和名成皙来了!名成皙神威犹在,而沈寻月行动自如,何曾有半点残疾!
响彻天地的,属于四大家的欢呼。伴随这如潮的欢呼,疲惫已极败迹已露的四大家,突然像被注入强劲的亢奋剂,一下子龙精虎猛。
沈寻月停止桃夭的色彩,名成皙吹落秦影的血。他们并肩站在摘星阁下,看着这被鲜血染红的世界。
厮杀得如火如荼。墨绝在溃败,阁楼上的云儿正力竭扑倒在血泊。
名成皙一箭步冲上去,夺了刀,扔出窗外去。
云泥在他怀里软软地闭上眼。大师兄。我的大师兄,竟想不到我真的还能见到你。
可是对不起,我本来打扮得漂漂亮亮想让你惊艳怜惜,不想还是半死不活,狼狈不已。
名成皙搂着云泥,脸贴着她汗涔涔血糊糊有气无力的头。怀里的人一点点滑下去。滑下去。
痛如狂,似乎心裂开,他心爱的云儿,不可以就这样离去。
云儿,不可以死。
点中她的穴道,护住她的心脉,喂她以灵药。云儿,你不可以死。
大师兄会疼你,在以后的年年日日,用心疼你,疼你一辈子,下辈子。在你轮回的世世代代疼你,永远都疼你。
洛逸人看着悲怆的名成皙,有一个瞬间,他怀疑,名成皙怀里的云儿,真的死了。
她的面灰白,她的手背在阳光里,那淡青的血脉,竟然散发出冰冷死亡的气息。
云儿真的死了?有一个刹那他想冲上去抢在怀里,可是,他没资格。
他既不是她心中的兄长,也不是她的王,更不是,她为之死为之爱的那个人。
名成皙护住云儿微弱的心脉,胆战心惊地试探云儿若有若无的呼吸。他微微颤抖,血红着眼望洛逸人。
他把云儿安置好,长身而立,对洛逸人道,“就算云儿再有错,也终归是你妹妹,你就真忍心往死里打!”
洛逸人盯着名成皙,冷哼道,“我就打死她,怎样!”
名成皙不再争论,沉默半晌,目光飘向窗外,轻声道,“阁下想把仗打到什么程度,才满意。”
洛逸人道,“赢了我。”
名成皙道,“先休战。我们之间,再定输赢。”
洛逸人道,“你要真的牵挂芸芸众生,就不会等到现在,才出来。”
名成皙道,“我现在才来,自是拜阁下所赐。”
洛逸人含笑盯着长身如玉的沈寻月。洛逸人身后是万丈的阳光,他白皙的脸,过半的青眸,呈现出一种迫人的炫目的艳丽,宛若妖异。
在场的都是美男子,但总不如这个男人,如此美的姿仪。
他破颜而笑,皓齿红唇,笑涡在他的唇角回旋。他的眼神,深,亮,带着透彻世事的嘲弄和玩味。
两年前名沈之间的那场仗,他一直怀疑,但他怀疑的是名成皙的受伤,而不是沈寻月的残疾。
而今他明白了,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名成皙是真的受伤了,可是沈寻月完好无损。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名成皙作为一代霸主,竟然牺牲内力和身体,保存沈寻月,甘愿把对手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这或许是一种情怀。舍己为天下的情怀。
更或许,这是源于信任。传言中,名沈两家的家主,是对手,更是朋友。
还或许,这是杰出人物的一种共识。英雄所见略同,即便柳梦倾,也相同。
洛逸人笑,他已然闻到了溃败的味道。
墨绝在溃败,他自己,也会败。
败死又如何,败死也要拼。墨绝的儿女在流血而亡,他是王,也不例外。
名成皙虽在,但重伤未愈,毒伤刚尽,不足惧。他现在真正的敌人,是沈寻月。
凤凰刀起。如墨。在阳光的白昼,凶悍美厉如妖光。
拔剑声起。桃夭的颜色顿时激散成瑰丽的重彩,快,流动,霸道而丰满。
这一仗,沈寻月等了很久了。忍了很久了。两年如一日装作残疾,他深爱着的,惨死在桃花源的卿卿。
沈寻月一剑挥出,他突然忘了自己。因为他身上所担负的,远远不再是他自己的事。
他只能赢不能输。输了,他有负于天下,有负于名成皙。
这一仗,洛逸人拼却了自己。
他是墨绝王。负载着墨绝的希望。他的身份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寻求出路的国度。
他背后是一个民族。即便那是一个满目疮痍,破败流血的民族。
他在为墨绝而战,不是为他自己。
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只能死,不能退却。